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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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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折:《返魂香》

    001长安

    “这位后生,快醒醒,到长安了!”一阵推攘,将躺在青草堆上熟睡的元曜拍醒,他恍恍惚惚地睁开了眼,正好看见一张鹤发鸡皮,凸牙豁唇的脸靠近。

    “啊啊!妖怪?!!”元曜大吃一惊,一头扎向青草堆里,语带哭腔:“妖怪大人,不要吃小生!小生太瘦,不好吃……”

    赶车的老翁不高兴了,“光天化日,哪有妖怪?!老朽来长安城货草料,你这后生半路搭了老朽的便车,也不说一句感谢的话语,上了车就倒头大睡,睡醒了就作怪!喏,到城门了,下车吧!”

    元曜闻言,从草堆中抬起头,马车正好停在驿路上,前方不到两百米处,一座巍峨的城门遥遥入目,正是长安城的右南门——启夏门。

    时值盛唐武后光宅年间。东都洛阳,西京长安,俱是风烟鼎盛,繁华旖旎之都。尤其是长安,号称当时东方世界最大的都市,与西方大秦国的罗马遥遥相应,如同镶嵌在世界最东方和最西方的两粒明珠。大秦、波斯、楼兰、天竺、倭国、高丽等国的贵族,商人,僧侣,均不辞万里辛劳,慕名云集长安,或瞻仰大唐风物,或贸易奇珍异宝,或传播宗教信仰。

    人烟云集之处,不免七情六欲,嗔痴三毒,情、欲中繁衍妖魔,嗔痴中滋生鬼魅。长安,亦是一座百鬼夜行,千妖伏聚的魔都。

    元曜从马车上跳下来,仍是不敢看老翁,深深地作了一个揖:“多谢老伯。”

    老翁咧开豁唇,笑了:“闻着你一身酸腐味,莫不是进京赴考的士子?”

    元曜仍是低头,“小生正是为了赴考而来长安。”

    老翁疑惑:“你既没有行李书卷,又没有仆从,而且落魄到要搭老朽的便车,估计也没有盘缠,科举明年正月举行,现在才三月,这一整年时间,你莫非想露宿街头?”

    元曜低声道:“小生家贫,没有仆从,在洛阳时,行李盘缠都被人骗了去。不过,小生有一门远亲住在长安,此次前来既为赴考,也为投亲。”

    老翁道:“这样啊,那后生你自己保重。怒老朽直言,你上停偏狭,命宫泛浊,是容易招妖聚鬼的面相啊!若要化解,近日内,须得避水!”

    元曜抬头看了老翁一眼,立刻又垂下了头:“谢谢老伯指点。”

    老翁挥了挥手,“去吧,后生。”

    元曜作了一揖,转身向启夏门走去,驿路边有简陋的茶肆,行人商客在茶肆中歇脚,笑语喧哗。

    老翁说是货草料,却不进长安城,他在原地将马车掉了头,驮着满满一车青草又按原路返回了。

    听到身后车轮声渐远,元曜才回过了头,望向老翁赶马的背影。老人一身灰色短打,银发梳成髻,本该是双耳的地方,长着一双长长的兔耳。

    老翁蓦然回头,与元曜遥遥相望,笑了笑,凸牙豁唇,正是兔面。

    元曜吓得赶紧转身,继续向城门走去。

    马车在驿道上缓缓行走,茶肆中歇脚的人,驿道上来往的人,似乎都没发现赶车的是一个兔首人身的老人。

    老翁说得不错,元曜确实八字逢煞,命结妖缘鬼分。从小,他就能够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在树下井底掩面哭泣的女子,茶楼酒肆中兽面蓬尾的客人,在街头巷尾踽踽独行的妖怪……

    元曜胆小,却总逢妖。今天上午他在山道上赶路,遇上了这只驮草入长安贩卖的兔妖,为了能够在日落时赶到长安,他就壮着胆子,硬着头皮搭了它的车。一路上提心吊胆,不敢看它,也不敢多话,总算颠簸到了长安。

    已是夕阳近黄昏,昼与夜模糊了边界,另一个世界缓缓醒来。

    元曜走进启夏门,心中正奇怪兔妖辛苦驮来草料,为什么不进城,又折了回去。忽然,他听见有人刚刚睡醒,打了一个呵欠,道:“郁垒,这两百年来,那只老灰兔天天驮草料来,黄昏时在城门口绕一圈,又沿着原路回去。他不嫌枯燥无趣,我看得都累了。”

    另一个声音道:“神荼,谁说不是呢?可是,谁叫他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偷缥缈阁的宝物呢?那个女人实在可怕,永远不得踏入长安,已经是很轻的惩罚了。这只兔子不敢入城,却又放不下执念,只好天天在城门前来回……呵,妖和人其实一般痴执哩!”

    神荼(1)道:“那个女人?缥缈阁,白……”

    郁垒(1)道:“嘘,她的名字,是禁忌。”

    元曜循声抬头,但见两扇城门上,一左一右,正趴着两个凶恶丑陋,狰狞可怖的鬼。那个叫神荼的鬼,正用一双铜铃般的赤目瞪着他,吐出的舌头是毒蛇。

    “妈呀!”元曜吓得脸色煞白,跌坐在地。

    城门外戍守的士兵,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有两个跑进来喝问道:“你这书生,坐在地上做什么?!”

    元曜指着城门上,颤声道:“城门上有、有厉鬼!”

    两名士兵抬头,城楼石墙泛黄,朱漆城门厚实,铜钉光色暗哑,哪里有什么厉鬼?!他们立刻喝斥元曜:“京畿重地,你这书生休得胡言乱语!当心治你个妖言惑众,扰乱民心之罪!!”

    元曜再抬头望去,神荼郁垒仍旧趴在城门上,对着他吐出蛇舌,笑得凶恶狰狞。

    元曜骇然,爬起来,一溜烟跑进了城,不敢再回头看。

    “疯子!”两名士兵骂了一声,走回原地戍守。

    趴在城门上的神荼不满地道,“这个书生真是失礼,居然把我们当成了厉鬼,我们可是镇守鬼门的神啊,虽然位分低了些,相貌丑了些。”

    郁垒翕动鼻翼,笑道:“这个书生很有趣,他的灵魂中,有水的味道。”

    元曜从启夏门进入长安,穿过安德坊、安义坊,来到了宽阔的朱雀门大街。平整的青石铺路,路面十分广阔,可供八乘并行。街道两边的房舍鳞次栉比,人烟繁华鼎盛。

    元曜走到朱雀门大街时,天色已经擦黑,人来车往的街衢也渐渐安静。——即将到宵禁的时辰了。大唐律例,宵禁之后,百姓不可以在街上乱走,犯夜者按律处罚,轻则鞭笞三十,重则杀头。

    元曜思咐,今天只能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再去投亲了。他抬头四顾,保宁坊有一间名曰“吉祥”的小客栈,门前的红灯笼发出橘色光芒,十分暖目。

    元曜摸了摸腰间的双鱼玉佩,走向吉祥客栈。行礼盘缠被人骗走后,他身上只剩这只双鱼玉佩还能典当几贯钱了。

    元曜进入客栈,要了一间房。店小二将晚饭端进客房时,元曜问道:“请问小哥,你可知当朝礼部尚书韦大人府邸在何处?”

    店小二打量了一眼元曜,但见他身形修长,穿着一袭半旧的儒衫,气质温雅。他的容颜十分平凡,但有一双明澈的黑眸,无垢无染,一如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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