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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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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沉醉
作者:蓝紫青灰
第一章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杨念萁一百次后悔结了婚,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卖,心里后悔,还不能找人诉苦,用过去的书面或是电影语言来说,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用谚语来说,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下了班,杨念萁坐公交车在市中心的商业街跳下来,而不是一车坐回新婚不久的家里,那个家新得不处不体现出一个“新”字,新得像商场里的家具展厅,有保养剂的化学芳香,有家具的木头气息,有皮革的冷冰冰的气味,卧室和客厅的角落还放得有大盆的竹炭颗粒,好吸收新家具里残留的甲醛分子。什么都新,新得没有一点人间烟火气,就算是厨房里也没有一杯热茶斟得出,饮水器放在客厅里呢。厨房,一个星期难得开一次火,人家的厨房烦恼的是油烟的沾腻,她的厨房里落的是灰尘。
反正回家去也没热乎的笑脸相迎,而她也没心思为两人做一顿像样的饭菜,杨念萁在街上游荡饿了,顺脚走进一家商场的地下一层,进去买了一个套餐吃了,从一楼的化妆品部、皮具部,到二楼的少女装,三楼的淑女装,四楼的男装部直接跳过,到了五楼的家居用品部,楼上楼下逛了个遍,最后在瓷器柜台买了一只手绘骨瓷的西方古典式大裙子的牧羊少女瓷像摆件。
连逛商场都没有可买的东西,今萁心里把这个婚姻又后悔了一百遍。结婚三个月,家里的东西都是新的,大到房子家具电器,小到一个杯子一只碗,包括茶几上那盆有着碧绿油亮叶片的袖珍椰子盆栽,都是崭新崭新崭新的,新得没有一点可供花心思的地方。
本来她顶爱逛商场,从前和女友一起,可以逛上半天,那么多漂亮东西可以让她买,这个放在什么地方,那个又怎么摆放更好看,对着一只水晶果盘她都可以做上半个小时的梦,说这个芭蕉绿的冻石盘子,要是放上樱桃该多么漂亮,放在阳光下就是一首诗: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那个时候想象如果她将来结了婚,买东西随心所欲,一定会把家里布置得像她做了几百几千回的梦那样,卧室就是莫里斯金银花房间的翻板,客厅就是中式风格,偶尔有朋友上来,她穿了家居风格的软棉印花衣裙,捧出白瓷茶盅来,阳台上的竹帘子下,是一张老旧的镶了大理石桌心的小八仙桌,朋友各据一方,品着新茶,吃着白糖杨梅和甘草瓜子,竹帘半卷,头上是一方湛蓝的天幕,一钩新月在天,夜凉如水,客人走后,就是一幅丰子恺的画:人散后,一弯新月如钩。
在她的这幅画里,有她一手布置出来的房间,有朋友,有她自己,有她心爱的夫婿,就站在她的身边。她站在画面外面,看着她心爱的这一切。
她在心里想了千百次,每想一次,都把细节更丰富一点,开始只是个大概的模糊的印象,后来添上了家具的颜色,茶叶的清香,小到瓷器上的纹饰,是芦雁还是鸳鸯,一笔笔立体鲜活地在她的脑子里具体起来。
她曾经对婚姻抱有那么大的热情和信心,但只有三个月,就把她的热情冰封了起来。
拿着装那个瓷摇铃的小号购物袋,走进观光电梯,马上就后悔了,要是走下去,不是又可以消耗掉二十分钟?这电梯直下一楼,一分钟就完成了二十分钟需要的时间。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电梯里一下子就站满了人,把她挤得贴紧玻璃,连站直身子都难,更不要说拔开别人出去了。
念萁默默地对自己说,我可以改个名字,叫杨念悔, 和那个著名的杨不悔只差一个字。因为我一天到晚都在念叨着后悔。
电梯到一楼,人呼啦一下都走空了,念萁刚要举步出去,又进来一大群人,把她逼在角落里,电梯门关上,哗一下上了五楼。人群把她压得紧贴在冰冷的玻璃上,让她有一刹那的失神,心里的某处,温柔地荡漾了一下。
念萁被旁人挤着推着出去,不由自主地就又站在了那家瓷器柜台前。刚才的导购小姐还记得她,马上满面堆笑地问:“小姐,你对我们的商品不满意?”
念萁期期艾艾地说:“没有没有,很满意。”
导购小姐笑容更加甜美,“那是想买下那个吹笛子的牧羊少年?是啊是啊,这两个瓷像本来就是一套,你光买了牧羊少女,不是硬拆散一对小情人?”导购小姐很是幽默,“虽然我们这一组瓷像可以分开来买,可是客人们大多喜欢成套的购买,你要是买了这一对,我们可以送一只小羊羔。你要是再买下这一棵苹果树,我们还可以加送一个小苹果。”
陌生人也可以这样亲切随和,念萁听得喜滋滋,看得笑眯眯,本来打算退了那个牧羊女的心思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用细长的手指拈起那只鲜红的小苹果说:“唉,这小苹果真好玩,可以放进这牧羊女的手掌上。”
“是的是的,我们做这一套瓷像的时候,就是把所有的细节都考虑进去了,每一样单独摆放都是一个完美的作品,但是组合在一起,也看不出是另外插接进去的。”导购小姐继续介绍说:“这里还有一个盘子,可以把这一组瓷像都放进去。我刚才就对小姐你说了,你单买一个牧羊女不划算的,如果你现在想补上其他的,我可以把这些都结算在一起。然后我们还有一个百合花钟赠送。”
念萁接过那个百合花钟,翻来翻去的看,看得爱不释手,导购小姐又说:“我们的优惠活动就到后天,后天就恢复原价了。小姐,你这个时候买是最优惠的时段,要不是这个商场搞全场买两百送一百的活动,逼得我们参加,不然没有这样的的优惠的。还有啊,我们是直接送商品,不像别的柜台那样送券,你拿了券还要另外想办法凑够券上的数。”
念萁被说得只会点头了,她鬼迷心窍一样地说:“我就是觉得划算,又喜欢这一套,就又上来买了。”
导购小姐马上拿出开票簿子,唰唰地写下“牧羊少年像一座、盘子一个、树一棵”,多少价格,赠送什么,“嗤”一下撕下票,笑容可掬地说:“收银台就在前面。”
念萁心花怒放地付了钱,拎着一个大购物袋,跟着人群,在肯尼g的萨克斯音乐送客乐曲声中,出了商场的大门,踏上了回家的路。
每走一步,念萁就骂自己一声:真笨!真笨!她本来上了五楼是要去退牧羊女的,哪知被导购小姐的糖衣炮弹和温言笑容打中,买下了更多的东西。
这就像她的人生,每一次都是被别人左右,从来就做不了自己的主。考大学时她本来想学室内设计,但爸爸说女孩子当老师好,她就填了师大。妈妈说大学里好好读书,同年纪的男生大多幼稚,不是好的好象,男孩应该比女孩子大上个三五岁,她就和大四的男生恋爱。可人家一毕业就去了国外,她花了两年才从失恋的打击中恢复,再注意身边的男生,和她同龄的已经有了女朋友,剩下的就是低年级的了长满了青春痘的小男生了。生活就像是一艘船,一路风快浪高,推得船不停地往前走,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成了岸边的风景。
等她读完研出来工作了,妈妈皱着眉头说你怎么还没有男朋友?念萁咕哝说:“为什么大学里不开谈恋爱的课程?又没人教给我,我怎么知道怎么找男朋友?”妈妈哀声叹气说人家都是不教就会,你看那谁谁,那谁谁,那谁谁谁,不都是自己在学校里找的?人家也没人教,不也会了?念萁赌气说:“我笨呐。”妈妈只好安慰她说,你不笨,我家萁萁年年考第一,一点也就不笨。这只是我们没开始找,你放心,我的朋友那么多,只要我放出风声去,男孩子的资源还不是一大把一大把的?我家萁萁这么漂亮,这么听话,这么温柔,如今哪里去找这样完美的女孩子?转身开始为她介绍相亲的对象。
这一相亲就是三四年,左不成右不就的,念萁一悠三荡的,就从当季的新鲜果子成了果脯,虽然苹果还是那个苹果,梨还是那个梨的,但到底不比新鲜的杨莓荔枝樱桃那么抢手了。
第二章 新婚之夜,孤枕独眠
二十七岁的杨念萁,是滞销的失了水的皱巴巴的苹果,虽然营养成份还在,甜度因为失了水还更浓缩了,但二十七就是一个坎,二十七之前还是新鲜的,二十七之后,自己都觉得有点抱歉。等她遇上三十四岁的大龄男青年马骁,那也是一个干巴巴的香蕉,表面还光鲜,但已经有了点点黑斑,面对二十出头的像刚出炉的冒着热气的小笼包一样的鲜嫩的小姑娘,也有点惭愧,遇上还在二字头里的杨念萁,就是甲三配丁二,再配也没有。两方的父母都有强烈的愿望要把套牢在手里的走势向下的两只快要成为垃圾股的这一对趁势抛掉,两只自己也不敢认为还是潜力股的大龄青年也觉得对方不错,门当户对,年貌相当,你出得起一对“爱司”,我就出得起三只“皮蛋”,你听三六九万,我胡一四七条,大家都不吃亏,于是婚事在相亲三个月后就定了下来,男方早就买了婚房付了头期,女方就出装修;男方定了电器,女方就买家具;男方定了酒席,女方就订了两张机票送给新郎新娘来个蜜月旅行。天平的两方不肯让自己坍一点的台,别着苗头,热火朝天的把这个婚事办了下来。两方父母志得意满,一对新人仍然是一对新人,不比当初相亲的两个陌生人熟悉更多。
新婚夜什么都没发生,念萁在酒店的大床上孤枕独眠,身上还穿着敬酒时的一身大红的小凤仙装,马骁倒在长沙发上睡了一夜,脚上还有一只皮鞋,身前的茶几上是一堆印了四个伟大领袖的粉红色老头票,还有一叠红包。马骁数着数着礼金就睡着了,红包散了一地,一觉睡醒,再也分不清谁送了多少礼金,谁收了多少礼金。
念萁从床上爬起来,进浴室换下小凤仙装,洗了澡,把一头喷了半瓶定型水的硬如钢盔的头发用两遍洗发水才洗滑溜了,吹得半干,套上t恤仔裤,坐在床沿上,把那套荒谬的小凤仙装用一只大纸袋子装了,还有红色的头花和一双红色的高跟鞋。
马骁这时也醒了,见她从卫生间出来,捧着老头票和红包坐在她对面,说:“礼金给你收着吧,我也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念萁马上说:“不,你收着吧,反正我也用不着还礼了。”心里说,我已经是我朋友当中最后一个了。念萁一辈子争第一,争了二十年的第一,在结婚这个问题上,得了个倒数第一。她的同学朋友,有结婚了又离婚的,有离婚了再复婚的,她这些年的礼金送出去不知多少,这一次,大家都回了礼,比她当初送出去的都多,有点庆祝跳楼大甩卖的意思。念萁心里有愧,生怕礼金比马骁多了,让他觉得她有压他一头的意思。
马骁看她半天,才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念萁心里的小念头被他看破,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忙撇干净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马骁皱着眉头看着她,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念萁怕他不高兴,两只手一通乱摆,“我没什么意思。”怕他不信,再加一句:“真的真的,我没别的意思,我意思是,那什么……我真的不用。你收着也是一样的。”
马骁撸了撸头发,揉了揉脸,说:“那我把两个人收到的礼金存进一个折子里,将来谁要还礼,就从这个折子里取吧。”
念萁十分诚恳地点头,“好的好的,你的主意不错,我这里还有我最要好两个朋友的礼金,是她们先前就给我了,我也放进去吧。”
马骁呼一声站起来,红包掉了一地,“随便你。”一脚高一脚低地朝卫生间走,到了门口,用光着的那只脚蹬下另一只脚上的皮鞋,关上门,里头是哗哗的放水的声音。
念萁看出他不高兴,心里想我说错话了吗?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回想一遍,就开始后悔了,自己说的那一堆有没有意思的话,真的是没意思得很,显得自己那么没有水准,连个基本意思都表达不出来,简直连小学生都不如。第一天就在马骁面前丢脸,肯定让他看不起了。念萁心里懊恼了一百遍,扭着手指头,看着那一堆红包,想着要怎么才能挽回一点坏的表现,琢磨来琢磨去,既然马骁说把礼金都放进一个存折里,那她就把钱数一下吧。
正埋头数着钱,卫生间里的水声停了,马骁在里头大声说话,说的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要出来了。”
念萁嗯一声,没在意,继续数钱,马骁又说:“我要出来了。”念萁以为她先一声回答太轻,马骁在里头没听见,便大声说:“我听见了。”然后福至心灵,跳起来说:“你别出来。”数好的钱被她这一跳搅得如满天红雨飘下来,飘得一床都是,她也顾不上,嘴里乱嚷说:“我到……”左看右看,没有可避让的地方,只好说:“我到阳台上去。”说完像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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