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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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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前夜

    ()    入夜,已是二更时分。时有初秋的阵阵微风袭来,竟叫人心中的凉意刺心彻骨。傅宾豪独自一人,端坐在书房之中,双手扶膝,远远看去,直如老僧入定一般。一闪一跃的烛火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忽明忽暗之间,勾勒着那叫人难以捉摸的表情。

    他的手在微微的颤抖,虽然他几乎已经忘记了,上一次如此这般的失态,是在多久之前。只是,自从二十年前初涉武林,与人交手尚未尝一败。那早已被自信打造的坚若磐石的心,此刻竟生摇曳。

    他在等待着一个结果?或者是在等待着一个开始?无论如何,即便是傅宾豪这样已是名满天下的人,也再难以心若止水的去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外面,有人轻轻叩门。没等傅宾豪应声,已经小心翼翼的闪身进来。来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岁月已在他的脸庞上刻画出些许皱纹,更刻画上了几多坚毅。他垂手站在书桌前,却没有说一句话。

    “忠叔,都安排好了吗?”傅宾豪目光落在书案之上,没有抬头:“明rì朝廷大军一到,祸福难料,万望不要连累了这许多家人才好!”

    “都安排过了,但是……庄主,会有谁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傅忠是傅宾豪庄上的老仆,向来沉稳持重:“小少爷也已经睡下了……夫人呢?有消息了吗?”

    傅宾豪无奈的摇了摇头。八天前,傅家庄的女主人,傅宾豪的妻子莫清羽,竟然离奇失踪,至今下落不明。而又在三天前,一名黑衣人于午夜时分潜入傅家庄,试图对傅宾豪不满三岁的独子傅远不利。万幸最终未能得手,只得抽身遁去。庄中三名放眼武林绝非庸手的家仆奋起追击,竟然是两死一重伤,终未能截下来人。

    “他们最终,还是动手了……”傅宾豪叹了口气,双拳紧握,眼角之中几丝闪烁:“只是没想到,竟会用这等龌龊的手段!”

    “自从成宗皇帝龙驭宾天,那小皇帝李隽昏聩暗弱,jiān臣苏平志嫉贤妒能、排除异己。朝廷早已无道多时,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傅忠咬了咬牙,满脸上都是悲愤之sè:“早知如此,庄主当初又何必呕心沥血,挽狂澜于既倒,助那狗皇帝重整破碎河山!”

    “话虽如此……但,我辈虽为武林中人,忠义两字,却须当看得更重。”傅宾豪又是一声长叹,略有出神,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一场场关乎家国兴亡的生死鏖战之中。

    雍,宏泰三年,先皇猝崩,谥号成宗。太子李隽即位,次年改元乾德,册立太子妃苏氏嫣为后。李隽宠信苏后,无以复加,封苏后之父苏平志为太师;封苏后之兄苏嘉为大将军。李隽无能,不理朝政。军国大权尽落苏平志之手。一时间,朝中苏氏门生遍布,权势熏天。

    乾德二年,西北草原诸族,推举英雄萨托为大汗,建国号广承。后又起jīng骑勇士号逾百万,攻伐大雍,以图中原。时大雍朝文恬武嬉,皆不思为国。萨托起兵不一年,即以破竹之势攻陷雍州、凉州、冀州、豫州、兖州、青州。天下三分,已得其二。苏平志胁天子李隽,弃京都洛阳,偏安东南,改建康为谪京,勉力以徐州、扬州、荆州,苦苦支撑。

    虽朝廷无道,但百姓亦不愿屈于草原铁骑蹂躏。各路豪杰,武林义士皆奋起反抗。但苦无领袖、互不相统属,终究难成气候。

    是时,武林中隐隐归为两派。一派以玄清教、姽婳崖、昆仑无圣门和湖山盟马首是瞻,以天下名门正派自居;一派共尊“鬼面慈航”薛苦舟为首,虽有鸡鸣狗盗之徒,但也不乏武林中亦正亦邪的闲散高人。双方自言正邪有别,行事相左,多年来恩仇不断。

    那时傅宾豪早已名满天下,其武功高深莫测,医卜星象,天文地理无一不通,又兼琴棋书画、诗词曲赋无一不晓,气量宏雅,声望颇佳,素有“星罗万象”之美誉。

    傅宾豪临危受命,被各名门正派推为盟主,号令群雄,以御外侮。武林豪杰各怀绝技,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虽四面出击,立下奇功无数,但于百万军前,也似蜉蝣撼树,力不能逮。

    李隽虽无道,但其父成宗实为明君,在位虽只三年,却呕心沥血,毫无懈怠,轻徭赋,重农商,广开言路,任贤用能。苏平志见大厦将倾,终非了局,难保其荣华富贵,不得又重用朝中老臣,恢复成宗之政。李隽为保江山,亦在皇后苏氏鼓动下,下诏罪己。但朝中早苦无将帅之才,无奈之中,召见素为白身的傅宾豪,授其兵符印信,率倾国之兵,以武林高手为辅,苦守红阳关。

    朝廷此举最终再获民心,上下用命,士皆争死。但红阳关前,战事已成胶着之态。草原雄兵来势虽强,但连番征战之下,锋芒已失;朝廷大军久疏cāo演,一时之下亦难转守为攻。

    正当此时,“鬼面慈航”薛苦舟竟自率百余高手翩然而至,却不谈眼下战事,只yù与傅宾豪对弈一局。薛苦舟执意执白先行,傅宾豪素为谦谦君子,又心系关前战事,并不以为意。

    二人此局,竟耗去整整一rì一夜。自双方甫一落子,便陷入苦战,于四角之上纠结缠斗,寸步必争。傅宾豪心中被战事牵绊,又落了后手,处处受薛苦舟所制,初时竟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数十子过后,局面才稍有起sè。

    而此棋盘之上,却是泾渭分明。边角之地盘根错节,牵发动身,黑白双方早已陷入苦战之中。而中腹之地却空空如也,竟不着一字,实乃世间罕见之怪局。

    薛苦舟微微一笑,拈起一子占了天元。而傅宾豪此时,也早将关前劲敌抛于脑后,却不再缠斗,只凭边角之势向中腹缓缓蚕食。

    最终薛苦舟中腹之子仅仅双眼做活,他仰头哈哈长笑数声,投子认输。

    “傅兄?”薛苦舟缓缓站起身来,以扇击掌,眼中却是说不尽的深意:“红阳关前,如此可好?”

    傅宾豪略整衣衫,起身深深一揖:“薛兄大才,傅某受教了。”

    话毕,二人又是朗声大笑起来。

    二人复盘,却已不在棋盘之上。傅宾豪帅帐之中,自有木图沙盘。二人立于帐中,指指点点,五绝大阵已现雏形,只期以此毕其功于一役。其五阵各自成天地,又相辅相济,归为一统,共需六位高手各携勇士以为中枢。

    傅宾豪自居中调度,“鬼面慈航”薛苦舟与玄清教、姽婳崖、无圣门、湖山盟高手各领一阵。正邪两派捐弃前嫌,戮力同心,共赴国难。六方各率高手百人,jīng兵五万,与草原雄兵鏖战十rì。

    红阳关前杀声震天,人嘶马鸣,残肢断臂无数,血流汩汩成河,折弓断戟、崩盔裂甲,触目惊心。终因草原将帅难识阵中奥妙,大败数场,自此一蹶不振,各部均向西狼狈遁逃而去。傅宾豪为除后患,又再亲率jīng兵,一路追击,直入草原千里,终得乾坤扭转,再整河山。

    “唉!”那一段令人铭心刻骨的回忆渐渐散去,傅宾豪重重一拳击在书案之上:“我虽一心为国,却不想功成之后,又遭苏平志嫉陷。我本无意功名,强敌退后,早已交出符信;又恐流言蜚语,不受那武林盟主之位。哪知道苏平志竟牵强附会,说棋局之中自成乾坤,诬我有身登九五之志。从那之后,朝廷步步紧逼,我为明心志步步退让……”

    “恕老奴斗胆……”傅忠似乎随着傅宾豪的思绪,也回到了那生死一线的恶战之中,竟是唏嘘不已,老泪纵横:“庄主一心为公,最终却换得什么?傅家庄早成朝廷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yù除而后快。现阖庄上下,尽皆一心,无一人愿受银两钱帛,离庄主而去。最不济,遭受断头醢身之祸,十八年后却又是一门傅家好汉!要么,我们愿随庄主,联络群豪,便就穿了那龙袍,坐了那龙椅……”

    “忠叔万不可胡言……”傅宾豪一拍书案,厉声喝止,话未毕,却见一道青影急匆匆破门而入。

    那人一声暴喝:“忠叔哪里说错了?我听家人说,姐姐已经失踪八天之久,料想必是被那狗贼苏平志设诡计掳去。此时……此时……怕早已……”话到后来,竟隐隐有哽咽之声。

    傅宾豪抬头看去,只见那人一身青袍,腰悬长剑,正是自己的妻弟莫清枫。莫清枫素来行踪不定,此刻现身傅家庄,定是也得了消息,知道傅家将临大祸,故来相助。

    “清枫,你……你怎么来了!”莫清枫与莫清羽姐弟二人面容甚肖,傅宾豪一望之间,又想起发妻,不由面带愧疚之sè。傅宾豪少年成名,却一直未曾婚娶。直至年近不惑,竟得武林异人松竹子莫逊垂青,将爱女许之。两人虽年龄相差逾半,但平rì感情甚笃。后又有子,名为傅远,恩爱更是如同蜜里调油一般。

    “我?我没想到大哥竟变得如此懦弱不堪!”莫清枫素来与傅宾豪脾气相投,但此时心系姐姐安危,话语间不满之意大盛:“家父天命之年才得姐姐一女,后虽又有我,但一直视姐姐为掌上明珠,爱护颇佳。你对朝廷这般愚忠,我倒懒得去管,可……”

    “清枫,清羽失踪,毫无音信。天下之大,若是有心掳走一人藏匿起来,是何等容易,又何其难寻。”傅宾豪沉声说道:“所幸已有书至,明rì必有朝廷重兵来犯我庄。到时,必以清羽胁我就范。我就是拼着xìng命不要,也定当护清羽周全。”

    “哼!”莫清枫心知除此外亦无良策,一甩手,出门而去。门外传来他恨恨的声音:“若是姐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必去取了苏平志那狗贼的人头。就是皇帝小儿,也一并杀了!”

    傅宾豪苦笑,重又回到书案后坐下,怔怔的看着案上的一块美玉发愣,似乎在下着什么决心一般。那美玉环形有缺,其上纹理古朴,一望可知并非凡品。傅忠只是站着,一言不发。良久,傅宾豪拿起美玉,递到傅忠手里。

    “这……”傅忠不解:“庄主这是何意?”

    傅忠看着面前的主人,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什么。却又满心的希望,自己臆测中的一切,不过只是杞人忧天。

    “忠叔,你可曾记得当年与草原雄兵鏖战?我武林中人,虽身有武功技艺,但在一国重兵面前,仍是力不从心。朝廷对我猜忌已久,苏平志虽为jiān臣,但既然引兵来犯,必有所恃,明rì……我亦无把握是何结局。”傅宾豪紧握着傅忠的双手,言辞之中大为恳切:“我儿傅远,不满三岁。清羽临盆之时,我效命疆场,不在身边,已是平生大憾,再不想有负于他。忠叔有一孙,与我儿年龄相若,亦不该身陷险地。我只求忠叔,带令孙与小儿离庄避祸……此玉大有异常,其上所生纹理,极其古怪,似是某图案,又似是某种文字。我曾经苦苦钻研,仍难解其意。rì后,若我父子再有相见之rì,可以此玉为记,定不会错认……如我身遭横祸,也算傅家有后,一门香火不绝……”

    傅宾豪言中,竟满含诀别之意。

    “庄主……”傅忠含泪,双膝跪倒,以手扶地,肩头自是颤抖不已:“我知庄主定然不会就此而逃,老奴若劝也于事无补。若祸不可避,老奴纵是粉身碎骨,也要将小少爷抚养,不负重托。若万一……若万一事有差池,老奴定一死相赎!”

    傅宾豪转身,不愿再直面傅忠,只是又说道:“令孙与我儿,自此便是骨肉兄弟,望他二人rì后相扶相持,不离不弃,再兴傅家门楣。自此,我儿改名傅天,天负我傅家。此仇若不可报,亦不可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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