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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001章琬宁重生

    琬宁看了看铜镜中那张跟自己从前一模一样的脸,轻轻地叹了口气。

    醒过来已经三天了,她还是不怎么习惯现在的打扮。看着满头叠起来的翠玉珠花,身上穿着江南织造送上来的银红刻丝绣石榴花做的宫装,修长的手指指甲上涂着凤仙花汁,琬宁只觉得她的世界完全被颠覆掉。没有孟婆汤,没有奈何桥,琬宁死在了破旧潦倒的前廉亲王府里,可再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四岁刚刚嫁给八阿哥成为他侧室的那一年。

    这一年,是康熙三十三年。

    “八爷到哪儿去了?”啖了一口茶后琬宁才问道。

    “宫里的贵妃主子身子不大好,十阿哥侍奉汤药有些累坏了,八爷便领着些药材去看望十阿哥。”回话的人是琬宁的陪嫁丫头琥珀。她是四品典仪家的女儿,虽然指婚八阿哥为侧室,但能带进宫的嫁妆跟陪嫁丫头也不能太多,琥珀自三十三年陪伴她进宫以后一直尽心侍奉,直到八福晋郭络罗氏进门,分府后便寻了个错处便将琥珀打发去了庄子上,后来便是再怎么打听也打听不到琥珀的消息了。

    “八爷对十阿哥倒是照顾。”上一辈子九阿哥十阿哥辅佐八阿哥争夺皇位,可最后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当今圣上虽然看重八阿哥的才干,却依然在朝堂上训斥他为“辛者库贱婢之子”,让八爷脸面全无,额娘也因为这样的训斥不久便郁郁而终。

    “方才奴婢过来的时候倒是听了一些话,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竟有人说贵妃娘娘怕是熬不过今年。”琥珀谨慎地说道,“阿哥所里人多嘴杂倒也罢了,只是八爷跟十阿哥素来亲厚,这话是在八爷的院子里传开的,要是叫十阿哥知道了,只怕会使兄弟阋墙,伤了这么多年的情分。”

    “这阿哥所里年年换人,来来去去的奴才不计其数,一时半刻只怕也查不出到底是谁乱嚼舌头。”再者她是新进门的侧室,八阿哥并没有立刻放权,这屋里屋外的事宜都是八阿哥的心腹太监陈喜在打点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回想要得到八阿哥放权还为之尚早,琬宁垂眸想了片刻,便道,“帮我重新打扮一番,素净些,我去钟粹宫走一趟。”

    钟粹宫主位是惠妃,乃八阿哥养母;钟粹宫偏殿住着的卫贵人便是八阿哥生母。卫贵人祖上也曾风光过,只可惜坏了事被削官夺爵全家贬入辛者库世世代代为奴为婢,若非她长得好叫皇上相中,也没这个机会踏出辛者库半步。只可惜只可惜那段时间卫贵人虽然得宠,可到底比不上满洲大家的妃嫔们,生下八阿哥后便也悄无声息,母子十几年虽有心亲近,可后宫千百人的眼睛看着,也是有心无力。上辈子八阿哥这样费尽心思争权夺位,未尝没有要给生母一个风光头衔的意思。

    八阿哥孝顺,琬宁便顺从他的意思,好好孝敬惠妃跟卫贵人。

    前世种种如过眼云烟,她重活一世,到底要尽些绵力扭转后来悲惨的下场。

    惠妃听到身边人禀告说琬宁来请安,便随手将内务府送来的账册放在一边,歪坐在榻上的身子也随之坐直,让人领了琬宁进来。对于这个自己养子的侧室,惠妃印象还是不错的,温和娴雅,她可是考察了好一阵子才禀明皇上赐婚。

    琬宁的父亲王徽是从四品典仪的武官,官位不高却是天子近臣,大阿哥如今也在兵部当差,少不得要拉拢人脉。最最关键的是琬宁的堂伯父是皇上颇为信任的御史王致,就冲这一点,惠妃肯定不愿意将琬宁便宜给了旁人,索性指给八阿哥,左右八阿哥是她养大的,是什么性子惠妃都摸得一清二楚。

    “给惠妃娘娘请安。”琬宁换了一件香妃色绫子如意云纹的旗装,发髻上也只是簪着几支翡翠镂空雕花簪子,看着倒是淡雅素净,却叫惠妃拧起了眉头。

    “好端端的做什么穿得这样素淡,前儿不是赏你好些料子做衣裳了吗?”惠妃道。

    “娘娘赏的料子媳妇已经叫人去裁制衣裳了,只是今儿倒是听说贵妃娘娘身子不虞,也不好大肆打扮,故而穿得清雅了些,也好叫别人知道八阿哥孝敬,娘娘教导有方。”琬宁知道大阿哥喜欢听奉承的话,惠妃是大阿哥的生母,自然是一样的性子,这番话倒是哄得惠妃喜笑颜开满意之极。

    大阿哥胤褆虽是惠妃独子,可幼年时却是养在内务府总管噶禄处,直到开蒙读书才被接回宫里,惠妃与大阿哥相处时间有限,感情竟是比不上与八阿哥那样亲厚。眼看着八阿哥就要娶妻,皇上又有意思将卫贵人晋封为嫔好叫她将来能够接受自己儿子跟儿媳妇的跪拜,惠妃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有些担心就此跟八阿哥离心的。

    琬宁自前世归来,对这些事情也有些了解,故而只挑些好话说与惠妃听。钮祜禄贵妃病后宫务便是交由四妃打理,惠妃、荣妃跟宜妃都是头一批伺候皇上的人,平时也有说有笑,独独德妃却是从前孝懿皇后身边的宫女,因着孝懿皇后举荐成为承乾宫奉茶宫女,却不想得了皇上青睐一朝宠幸,开启了包衣女子一步步晋封为妃的传奇,二十年的时候更是得了圣旨自祖父辈起抬入满军镶黄旗,更是叫人忌惮不已。

    “如今老大领着兵部的差事,经常忙得脚不沾地。过了年老八也该入朝当差,往后你多往钟粹宫来,本宫也喜欢跟你说话。”大阿哥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连生四女后终究是把身子熬坏了,如今正在养病,几个格格年纪尚小也不能来惠妃身边承欢膝下,故而琬宁来陪伴确实让惠妃高兴了一阵子,也放话道,“卫贵人也在本宫跟前提了几回,趁着现在时间尚早,你去给她磕个头吧。”

    “多谢娘娘。”

    琬宁这回来的目的就是想跟卫贵人说说话。上一辈子郭络罗氏进门后仗着自己的安亲王的外孙女,身份贵重,看不起当时辛者库出身的良妃,话里话外不甚尊重,才叫良妃跟这个儿媳妇彻底没了往来。如今郭络罗氏只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女娃娃,可其泼辣的盛名早就不是稀罕的事儿,琬宁既然重活一世,自然要好好奉承八阿哥生母跟养母,为自己以后在府里站稳脚跟打下基础。

    想到自己当年因郭络罗氏威吓日夜不安而流产流下的男胎,想到了郭络罗氏安排张氏、毛氏两个格格架空她这个侧福晋,饶是她脾性再好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琬宁站在卫贵人偏殿门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这些不甘愤恨全部埋藏在心底后,才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卫贵人有子无宠出身不高,连内务府的人都敢欺压于她,屋内的摆设有些竟然比不上连得宠的常在屋里的,琬宁暗自记下,才让琥珀送上一个锦盒,道:“这是媳妇从外头带来几匹缎子,虽然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但却是京里时兴的花样,贵人收下让人给裁来做衣裳也使得。另外听说贵人有几声咳嗽,这儿还有一些养身丸,贵人吃着对身子也好。”

    “这些东西你留着给自个儿就好,何必巴巴送过来。”卫贵人颇有几分看破红尘的模样,穿着月白色素缎的旗装,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头上也是素净得很,只簪了几朵粉白堆纱绢花,双眸波澜不惊。“叫外头的人知道了,又该说胤禩坏话了。”

    “有什么坏话可说的,难不成到贵人这儿孝顺也是错的么?”琬宁笑道,“媳妇刚刚入宫,自该来给贵人请安的。这些东西得了惠妃娘娘准许才送过来的,旁人哪里敢胡诌什么。”

    “你是个乖巧的,我也感谢惠妃主子对胤禩的用心。”卫贵人淡淡一笑,“东西既已送到,我也不留你了,像我这样的人沾染多了也是灾难,赶紧回去吧。”

    琬宁见卫贵人执意如此,也不多说,只吩咐琥珀去打点一下,恩威并施,不叫这儿当值的太监宫女欺负了卫贵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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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002章遇见郭络罗氏

    “听说你今儿下午去额娘那儿了?”八阿哥胤禩住在乾东六所,里头拢共只有三个女人能伺候,刨去新进门的琬宁,便只有格格汪氏跟乌孙氏。汪氏是胤禩第一个女人,长得妩媚动人,可惜爱拈酸吃醋,这一年来都不大得胤禩喜欢;乌孙氏跟琬宁是同一年参加选秀的,因着出身不高,所以只当了小小的格格。因着胤禩偏疼琬宁多一些,汪氏跟乌孙氏也放下之前的成见,联手起来在胤禩跟前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琬宁就站在胤禩身边,盯着他的侧脸微微出神。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这样意气风发的八爷了,看到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八爷,想到以后雍正帝登基后步步为营落魄无奈的廉亲王,琬宁只觉得如鲠在喉,心里难受得不得了。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将快要溢出的泪水尽压下去,才道:“听说贵人染了咳疾,妾身便带了几丸药跟一些料子去看看。惠妃娘娘又是照顾爷长大的,便一起去给娘娘请了个安。”

    “你做得很好,惠妃娘娘于我有养育之恩,额娘身子又弱,多亏你耳聪目明。”胤禩哪有不知道的,钟粹宫里有的是他收买的人,知道琬宁还散了银子为自己额娘打点,胤禩面上不显,可心里却是满意得很的。旁人都看轻他额娘,说她是不知廉耻勾引主上的辛者库之婢,可这真真正正有罪过的,难道不是汗阿玛吗?若非当年他看中自己的额娘美色,哪里会有今后这一系列的事情?

    琬宁对胤禩太了解了,他的任何一个表情她都熟稔在心,自己知道如今胤禩是在埋怨皇上。只是她不说更不能点破,便转移话题说起今儿琥珀听回来的事儿:“按理说我进门不算太久,有些事儿也不能置喙插手,只是今儿出门前倒是听了一耳朵,咱们院子里有些奴才嘴上没个把门,竟然暗地里议论贵妃娘娘的病情。八爷素来跟十阿哥交好,这话若是传了出去,怕是要伤了兄弟情分了。”

    胤禩今年的岁数搁在外头也不过是个半大小子,可在宫里从来没有天真可言。胤禩年幼时吃过亏,故而越发会隐忍会算计,不管底下的人是有心还是无意,但凡对他拉拢兄弟不利的言论,便都要早早扼杀掉。他轻声道:“此事我会吩咐陈喜去办,你且当不知道。”

    “妾身记性不好,指不定明儿睡醒便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了。”

    这时候太子稳坐储君之位,又准备迎娶瓜尔佳一族的女子为妻,剩下的阿哥们暂时没有这个心思要跟太子来个硬碰硬,胤禩也只是为了将来能够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叫自己得了权势,让卫贵人不再遭人欺辱。琬宁伺候他用了夜宵,两人又说了好一阵子话,便才洗漱入睡。

    琥珀立在琬宁身后仔仔细细地给她梳理长发,几下便将一头青丝打理得整整齐齐,簪上一对绿玉凝华拧金丝簪,几簇鎏银南珠的珠花,又往耳珠上戴上梅花垂珠耳环,换上浅粉色绣荷花的氅衣,搭着琥珀的手上了轿子便往钟粹宫去。

    入宫的日子都是过得快,转眼过去一个月,眼下已经快要接近八月十五。因为钮祜禄贵妃的病情终究没有好转,甚至已经到了药石无用的时候。琬宁记得钮祜禄贵妃是十一月初三病卒的,算起来也不足三个月的寿命了。皇上对贵妃虽然说不上圣宠,可到底也是宠爱过的女人,故而今年的中秋并没有大办,只是吩咐在宁寿宫摆几桌宴席,叫阿哥福晋们一起共度佳节。

    偏巧下午的时候外头的命妇们入宫请安,琬宁跟着惠妃到宁寿宫时,却见安郡王之妻赫舍里氏领着郭络罗氏进宫问安。琬宁有些迷迷糊糊魂若飘絮,只觉得胸中的怒火竟要压制不住,她死死盯着郭络罗氏,眼光中仿佛淬了毒!还是琥珀机灵偷偷在背后扯了一下她的衣裳,才不至于让她当场失礼。

    琬宁只觉得内心深处有个魔鬼在叫嚣咆哮,要她冲上去掐死郭络罗氏,为自己未没能来得及出生的孩子报仇。她身子微微颤抖,若非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太后跟赫舍里氏、郭络罗氏身上,只怕就要有人指责她不尊太后了。

    “娘娘,太后此处有贵客,妾身还是不便打扰,先到后头去了。”琬宁死死地用指甲抠着掌心,直到疼痛感愈演愈烈压倒心中的怨恨,方才颔首敛眉小声道。

    知晓太后是特意安排叫她看看胤禩未来的儿媳妇的秉性,惠妃也没叫琬宁继续呆在自己身边,便点点头叫她先到后头去。琬宁也并非不知道礼数,先是给太后道了一连串逗人开怀的话,方才说不欲打扰太后与贵客,便想先行告退。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太后见她讨喜,索性将自己随身的一串祖母绿圆珠手串赏给了她,便让宫女领着她到后头去了。

    直到踏出宁寿宫正殿,琬宁才感觉到背后如附骨之蛆的目光渐渐消散,想来肯定是那郭络罗氏在暗中窥视。她让琥珀给领路的宫女一个装着碎银的荷包,打发她走后才缓缓张开手,手掌心赫然留着四个半月牙形的印痕,俱是微微渗出鲜血,可见当时她究竟花了多大的力气才遏制住自己的愤怒。

    “主子方才怎么走神了?”宴席还没开,后殿里除了伺候的宫女外并无他人,琥珀倒了一杯茶奉与琬宁,才小声说道。

    “你可知方才太后跟前的是谁?”不等琥珀搭话,琬宁便先开口,“那是多罗安郡王福晋跟安郡王的外孙女。”

    琬宁说的“安郡王”便是于二十八年病逝的前安亲王岳乐,原先是世袭罔降的亲王爵位,却不想病逝后被皇上寻了个由头追降郡王,削谥。当年皇上为八爷跟郭络罗氏定下娃娃亲,未尝没有将安郡王在宗人府的势力尽收回来的意思,只可惜八爷却是领会错了意思,以为皇上是在加重他的身份,越发跟安郡王家纠缠不清,一步错步步错,最后尽失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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