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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记_第1章

    (一) 雪拥蓝关

    天上白玉京,

    五楼十二城。

    仙人抚我顶,

    结发受长生。

    正是初夏时节,拥雪城外绿荫浓翠,风景秀异。几个兵士在官道上走了,却无心景致,只有一搭无一搭闲谈着话。

    “王头,说你当年是去过玉京城的,听得那里繁华富贵,比京城还要强哩!可是真么?”

    “怎样不真?”一个五十左右的年长头目被几个兵士围在中央,洋洋自得道:“只可惜你们晚生了三十年,自从宁王叛乱,夺了玉京五郡十二城,三十年下来,不知如今城中又是怎样一番光景呢。”说着摇头慨叹不已。

    又一个兵士凑趣道:“王头是见过大世面的,您老此时无事,倒不如给我们讲讲宁王当年那一场战事,我们也好长些见识。”

    这一句话勾起了那年长头目兴致,笑道:“当年那一场硬仗我可是亲眼见过的!单说那宁王,也真是个了得人物!生得高大威武不说,使一把金背刀,真有万夫不挡之勇!那时他率了叛军,一直打到京城底下,勤王军队尚未来到,京城竟是整整被困了三天!”

    “那后来,叛军又怎样竟被击退了?”

    “自然是被我们现时这位老将军,天朝第一将定国将军陈玉辉打败的,宁王羞愤自杀,叛军一路退走……”

    他这边指手画脚说的正来劲儿,忽然“扑哧”一声笑自一旁传来。

    这一下那头目自然大失面子,转头望去,见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老军,不到六十岁年纪,穿一件粗布军衣,面目寻常。见他看过来,反倒上前一步,笑道:“那宁王武艺稀松平常,生得又文秀,哪里有什么万夫不挡之勇了。”

    “你胡说些什么!”那头目斥道。

    “还有,当年叛军败走,那陈玉辉并无什么功劳,乃是围城最危急之际,宁王被京城神箭江涉一箭射死,叛军这才败退。否则,这胜败如何,倒也实在难说。”他负手向天,苍茫处白云点点,淡然道:“只有一点你说对了,那宁王,确是个不世出的了得人物。”

    几名兵士早是听得住了,那头目见他说的条理分明,心里早是怯了,口里却兀自不服道:“你……你凭甚么如此说,你又怎知确是如此?”

    那老军微微一笑,“我自然知道,因为我就是陈玉辉。”

    三十年前,城墙下宁王一死,军心大乱。幸得他三名心腹统领军队,虽败未馁,护着宁王妃及止有三岁的世子一路退走。到了寒江南岸,各路勤王军队云集。年轻将领云飞渡率本部一万五千名龙骑军断后,硬生生阻住了十万勤王军队,宁王残部这才有罅隙渡了寒江,退守南岸玉京城。

    寒江一役惊心动魄,实非常人所能想象。龙骑军殆几战死,无一投降。云飞渡亦是死在那一役中,据说当时他一身雪白衣甲遍染鲜红,竟是无一处完好,境况之惨烈,可见一斑。

    余下两名心腹段克阳与烈军均是才华非凡之人,占了玉京五郡十二城,扶持世子成人。三十年来,朝廷虽也有数次征讨,但彼时朝里已是元气大伤,北方戎族数度进犯,玉京城又富庶稳固,故而竟成了个不进不退的均衡之局。

    然而这一年,均衡之局终被打破,小宁王忽然病故,在他身后,竟未留下任何子嗣。宁王血脉,就此断绝。

    此刻朝廷根基已是稳固,遂乘了这个时机,派定国将军陈玉辉,率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直奔玉京而来。他们眼下驻扎的拥雪城,距玉京不过一日路程。

    打发了那几个军士,陈玉辉慢慢的踱回了城中。他不喜奢华,中军驻扎之地,也只是借住了一处轩敞房屋。方一进门,副官何琛早迎上来,埋怨道:“将军怎么又一个人出门了,玉京城里那群叛贼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一面说,一面接过陈玉辉手中外衣。

    这何琛是陈玉辉从前老副官独生子,今年不过二十岁年纪。跟他未久。陈玉辉未曾娶妻,从小看何琛长大的,当自己子侄一样看待。听他这般说话,也不着恼,笑道:“那里就如此了,你这孩子也是多心。况连你也不知道我去了哪里,他们又从哪里知道?”

    何琛不服道:“万一在路上碰见什么不怀好意之人,也是有的。听说玉京城中有个金牌杀手,绰号叫甚么清明雨,倏忽轻飘,鬼魅一般。还有一名杀手叫南园,身手亦是十分了得,将军还是小心为上。”

    陈玉辉点头道:“‘愁闻一霎清明雨’么,这人的名头我也曾听过。但杀手之流,终难成大业。倒是户部那批粮草,如今可有消息么?”

    “没有。”何琛摇摇头,顿一下又道:“将军,其实对这批粮草又何必在意?我们此时所有已足够数月之需。小宁王新丧,城中必然混乱,乘此机会一鼓作气攻入城中岂不甚好?”

    “你这般说话,是小觑了段克阳。”陈玉辉淡然一笑,“小宁王才智平庸,远不及乃父,这三十年来城中事务,全是军师段克阳一人打理。表面上城主新丧,其实根基并未动摇。

    “且玉京城素来富庶,周围四城互为犄角,是个易守难攻之势。需知这等形势,决定胜负的并非军队,而是补给。补给一断,再强势的军队亦是枉然。”

    何琛颔首,但是在年轻人心中,这种赞同更是出自对常胜老将军自身的钦佩,而不是对这番话的赞同。毕竟年少,冲锋陷阵建功立业的诱惑远高于其他。

    但是这句话,何琛确实也记在了心中。十五年后,他累积功业,与另一人同升至上将军之职,碧血双将之名传扬天下――

    那时,他依然记得陈玉辉说这一句话时的音容。

    暮色四沉,兵士端上晚饭。陈玉辉将何琛留下一同就餐。何琛应了,但亦不敢越礼,在下首立了,待陈玉辉入座,自己方才坐下。

    送菜的是个中年兵士,面目不大熟悉,手脚倒还利落。最后一盘是红烧鲤鱼,厨子加意奉承,鱼身足有一尺来长,鱼身炸的金黄酥脆,上面浇了汤汁,夹杂了绿白相间的葱花,头尾完整,十分鲜美。

    盛鱼的木盘甚大,那兵士端鱼之时,手也不禁一滑,淋淋漓漓的汤汁眼见就要泼洒出来。陈玉辉是个性子平易的,便伸手欲扶。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那兵士猛一抬首,眼里精光暴射,伸手竟从鱼腹中抽出一柄短剑,出手如电,直向陈玉辉胸前刺去!

    这一剑快、准、狠三者兼而有之。这貌似寻常的兵士竟是一个高手!何琛虽然近在咫尺,然而那兵士实在动作太快,救助不及,不由惊呼出声。

    陈玉辉一声冷笑,不避不闪,那短剑刺破他胸口衣衫,却是再难刺入。随即他左手倏出,食中二指夹住短剑剑身,用力一扭,剑身竟然断为两截!

    那兵士一击未中,又失了兵刃,他应变也甚快,随手将半截短剑一抛,疾退一步,三只钢镖脱手而出,与前番不同,这三只镖不向胸腹,两只奔双目,另一只则向额头而来。

    一旁何琛已是抽出腰刀在手,见钢镖来得迅急,匆忙间挥刀一砸,直激的火花四溅。两只镖被砸飞,他虎口也被震得生疼。心道:“这杀手力道好大!“

    但是这最后一只镖却砸不及了,陈玉辉将头一闪,那只镖直钉到窗棂之上,入木三分,犹自颤动不已。同时他脚尖一踢,方才落地那半截短剑倒飞而出,这几下动作疾如星火,那杀手躲闪不及,正中胸口,摇晃两下倒地而死。

    陈玉辉拍一下手,意态闲缓,“这人身手倒也罢了。”

    何琛惊魂未定,“将军,您可曾受伤?”疾忙上前查看,原来陈玉辉在外衣之内,又穿了三层牛皮软甲,莫说一柄轻薄短剑,就是刀枪等物,也轻易难入。

    稍缓过神来,何琛又想到一事:“这个刺客身手实在了得,不知可就是那传说中的杀手清明雨?”

    “不是。”陈玉辉缓缓摇首,“清明雨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人并未经过易容,年纪显不相符。”

    何琛奇道:“将军您怎知道?”随即恍然,“将军表面上若不在意,原来一切早已调查预备好了!唉,其实不说别的,单将军这副身手,又有谁伤得了他?”又想:“只将军这份气度、谋略、武功,我何琛不知什么时候能赶上他老人家。”不由暗自惭愧。

    另一面,亦有许多事情未曾查明,比如这杀手如何混入?厨子是否又有干系?何琛立即火速派人下去查问。他又不放心,加了双倍警哨,自己守在定国将军外房,直至夜半更深,疏雨打窗,方才朦胧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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