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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双姝

    冬月里的一场大雪下了整整一夜，苏州城古城墙外将将透出一线亮，汇秦坊内打更声儿一遍接着一遍传得响亮。

    乔府内院一座精致的小院——明珠苑内，院内种满了腊梅，秾艳的花瓣衬着莹白的积雪，分外好看。明珠苑富贵精致，东西两厢，前后两进。天寒地冻，后院正房的门口垂了厚厚的防寒帘幕，六座青绿古铜暖炉将热气源源不断送入五间正房内的每一个角落。

    此时天还没亮，西厢的寝房内漆黑一片，只有落地花罩内一盏小小的宫灯正发着微弱的黄光。

    乔梓瑶躺在柔软馨香的被褥里，隔着层层幔帐，隐约可见外间几名丫鬟仆妇正在熏衣、准备盥漱用具，房里安静的连窗外的落雪声都能隐约听见。隔着玻璃窗向外看去，外面的天还是蒙蒙亮的。屋里的火墙烧的正暖，睡在她里侧的幼妹乔梓璃翻了一个身，掀了掀被窝散了些热气，“骨碌”一声，脚边熏被的银香球被她无意间踢了下，滚到了地上。

    乔梓瑶看着依旧熟睡的妹妹笑了笑，拿起床头的海青石琴桌上的金怀表，就着拔步床上挂着的小巧的一盏玻璃绣球灯看了一眼，已经是卯正了，也到了该起床的时候了。

    两名十六岁的大丫鬟从外间走了进来，轻手轻脚的把屋内的十八盏玉勾云纹宫灯点亮。

    昨天是乔府二房的庶子乔行寄娶亲的日子，因着来客众多、府内事务繁忙，母亲便去帮着大伯母料理事务、招待宾客，把五岁的幼妹乔梓璃托付给了自己照顾，所以昨日自己是带着乔梓璃一起睡在自己的明珠苑。

    一个穿着家常的鸦青缎子袄和鹅黄绸裙子的大丫鬟走了过来，却正是明珠苑的一等大丫鬟鹦鹉。她听到银香球落地的声音，打了一个激灵，轻手轻脚的掀起一角纱帐查看，见乔梓瑶已经睁开了眼睛，就轻声说：“昨儿晚上姑娘们睡下之后，老夫人房里的夜合姐姐过来传话说，老夫人说了，这几天天气太冷，姑娘们身子又弱，就不用这么早起身请安了，让姑娘们都多睡一会。因着姑娘们已经睡下，奴婢们便没有吵醒姑娘们。外面的自鸣钟刚才才敲了六下，姑娘要不要再睡一会？”

    乔梓瑶便问道：“那六哥和六嫂什么时候去给祖母请安？”

    鹦鹉身旁穿着红绩袄青绸掐牙背心的是乔梓璃的一等大丫鬟红绫，她想了想道：“当年四爷成亲的时候也是冬天，老夫人特意吩咐了不用过去太早，所以四爷四奶奶当初是辰正去慈晖斋请安的。这次六爷六奶奶想来也不会例外。”

    乔梓瑶听了之后抿了抿嘴，说道：“那就起了吧。”

    说着，她就轻轻地把乔梓璃唤醒。红绫上前来，撩起月影纱帐挂在黄金镶碧的凤首帐钩上，又为睡眼惺忪的坐起来的乔梓璃披上银红撒花软缎的小袄，接着从一旁小丫鬟宝珠的手中捧着的托盘里端来两个白玉碗，碗内盛着金丝红枣茶。

    乔梓璃睡了一夜正渴着，半支起身子接过杯子一仰而尽。乔梓瑶坐起身向着外面看去，只见内阁的灯全亮了，八个穿着统一的月白棉布小袄墨绿色比甲、手里捧了银盆、衣物、牙粉等盥洗之物的小丫鬟躬身鱼贯入了寝房。乔梓璃的奶娘邓嬷嬷从外卷起了帘帐，天仍旧是灰蒙蒙的一片，院子里的积雪在绣楼顶棚上吊着的宫灯映照下晶莹透亮。

    鹦鹉捡起地上的镂空鎏金忍冬纹银香球，用帕子拭了拭，放入红木雕花圆角柜的锦盒里。穿着杏色袄裙的金蔓蹲在角落里，将干透的杜衡、白芷、独活、甘松等混合物压成的香饼放进掐丝珐琅的香炉中的云母石片上，一阵清甜的百合香扑面而来。穿着葱绿色掐牙绫袄和月白色挑线裙的绿锦细心的取了一篓子银丝细炭，小心地拿着铜筷子把银炭夹到床边的镂空雕银岁寒三友熏炉里。

    鹦鹉卷起帐帘，让四个小丫鬟抬了一个烧得正旺的青铜小鼎摆在床前，暖烘烘的热气拂来，邓嬷嬷才让乔梓瑶和乔梓璃起身。

    自幼被娇养地享受惯了的乔梓璃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房里又是火墙又是火坑又是熏炉的，房里的温度比夏天都热，这乔府的生活可真是舒服而又奢华。自己在现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市民，哪里享受过这样舒适富贵的生活？不过在这里生活了五年，乔梓璃倒也渐渐的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了。

    乔梓瑶看着妹妹呆呆的坐在床上点头，不由得一阵好笑，随手把手中的白玉碗递给了宝珠，鹦鹉和红绫上前来询问二人今日要穿什么衣服。

    乔梓瑶知道今儿是六奶奶的好日子，而自己今年已经十二岁了、若真是打扮的太过喜庆只怕会抢了六奶奶的风头，便挑了件淡黄色兔毛领琵琶襟小袄和湖水绿缂丝芙蓉柳叶裙换上，外面又罩了一件杏色折枝海棠褙子，然后便由鹦鹉和金蔓伺候着梳洗。

    一旁的乔梓璃踢踢踏踏的起身爬下床，跑到衣柜里挑了一件玫瑰金镶玫红厚绸的灰鼠袄和一条双褶赤金色狐皮裙让红绫给自己换上，又取了一件大红牡丹镶湖里滚毛边的圆领比甲罩上，方才跑到乔梓瑶身边梳洗。

    红绫在一旁边给乔梓璃递着香胰子边道：“今儿外面下了一夜的雪，姑娘们出去的时候穿件雪褂子才好。”

    洗漱完毕的乔梓瑶边往脸上抹着芙蓉香膏边道：“昨儿母亲不是让人送来了两件雪褂子么，鹦鹉去取了来，一会儿出门的时候我们就穿上。”

    乔梓璃梳洗完之后，又对着镶在底座边框绦环镂空的缠枝雕饰的落地大玻璃镜再三的照了照，镜中的小萝莉齐眉刘海，凤眼桃腮，皮肤雪白莹润，一头乌油油的长发披在肩上，真是一个美貌的小萝莉！

    乔梓瑶坐在梳妆台前让金蔓梳头，看见妹妹又在对着镜子臭美，便撑不住笑道：“阿娇，你又在干嘛呢？别臭美了，赶紧让红绫给你梳头，吃完饭之后咱们还要先去母亲房里请安呢！”

    乔梓璃只好嘟着嘴被红绫抱到梳妆台前的青瓷雕花鼓墩上，任由红绫的一双素手往自己的脸上抹着清甜馥郁的玫瑰雪花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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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乔府（一）

    站在乔梓瑶身后的金蔓已经麻利地替乔梓瑶梳好了一个端庄的元宝双髻，鹦鹉从首饰匣子里取来鎏金飞燕衔珠金步摇和三对红珊瑚攒珠小簪为她簪在髻上，又在耳上垂了一对金累丝灯笼耳坠，手上则戴了一对双龙抢珠的金镯子。

    乔梓璃看着姐姐秀眉凤眼，神采飞扬，便笑嘻嘻道：“姐姐可真好看！”

    金蔓在一旁掩口笑道：“十九姑娘和我们姑娘都是老爷夫人生的、容貌有六七分像，您这么夸我们姑娘好看，岂不是在夸自己好看？”

    一番话说得屋里的主子丫鬟都笑了，偏生乔梓璃还在一旁大言不惭道：“是呀，我就是在夸我自己好看呀！”

    乔梓瑶一时收拾妥当，又对镜再三检查了一番，方才起身走到乔梓璃身边，捏了捏她的肥嘟嘟的脸颊笑道：“你这个小丫头，可真是不害臊！”

    说话间红绫已为乔梓璃梳好了一对可爱活泼的双螺髻，乔梓瑶又从妆匣里拣了一对小巧玲珑的赤金点翠镶红宝石石榴花的簪子给她簪上，又在她的耳朵里塞了两个扭金白玉莲纹耳塞，裙边系了一块玉兰花羊脂玉的噤步。

    绿锦去暖炉旁取来了用帕子包着的一把攒珠累丝盘螭黄金璎珞圈，下面垂着一块硕大的湖水绿腻叶蟠花佩，佩上串了一把由十八颗晶莹剔透的翡翠天珠串成的璎珞，佩上正面刻着“芳龄永继”四个字，反面则刻着“仙寿恒昌”四个字和一支展翅欲飞的鸾鸟。

    乔梓瑶亲自接过来金锁替乔梓璃戴上，然后便牵了她的小手去了外间吩咐邓嬷嬷摆饭。

    待两人在桌旁坐定之后，邓嬷嬷和鹦鹉便领了八个二等丫鬟和四个使唤婆子进来布置早膳。先是鹦鹉取了二人惯用的白胎粉彩麻姑献寿的小碟和白玉筷子放在二人面前，接着是两名穿着一红一绿的相同款式的素面妆花褙子的二等丫鬟――红芍和歌绿接过四个使唤婆子手里提着的红木食盒，从里面把早膳一一取出放在雕花嵌大理石的八仙桌上。

    邓嬷嬷指了指案上的清一色的白瓷小碟和青瓷汤碗，笑道：“今儿早上小厨房预备了四冷四热八碟菜蔬，又预备了四样点心和两样汤品，有鲜菇菜心、胭脂鹅脯、虾油黄瓜、用麻油拌的冬笋蕨菜、酥炸鲫鱼、葱油拌豆腐、蒸的糟鹅掌、鱼香小滑肉、鸡肉拉皮卷、鲜虾和野猪肉合炸的小肉丸子、奶油松瓤卷酥、玫瑰百果蜜糕、**糖粳米粥和火腿鲜笋汤。因着是两位姑娘一起吃，所以凝澹居的小厨房又送来了珍珠鱼丸、桃仁山鸡丁、红枣银耳小米粥、杏仁酪、山药茯苓包子、金丝烧麦、萝卜糕和酥糖透。这杏仁酪和山药茯苓包子是大夫人前几日送来的食补方子，说是冬天吃了最是滋补的。”

    乔梓瑶看了摆的满满当当的八仙桌，举筷夹起了一个鸡肉拉皮卷放到眼巴巴看着一桌子菜的乔梓璃面前的碟子里，笑道：“快吃吧。”

    乔梓璃看着姐姐，笑着点点头大声道：“姐姐也吃！”

    一时饭毕起身，鹦鹉和红绫上来服侍二人洗漱。

    正忙碌着，就见一名年约十六岁的少女掀了帘子走了进来，只见她身着嫩绿色的长比甲和白绫素裙，双丫髻上簪着一对粉色桃花珠花，鹅蛋脸、桃花眼，肌肤雪白细腻、身量苗条，鼻子高高的、右腮上略有几颗浅麻子，一笑起来嘴角边还有两个梨涡，却正是明珠苑的领头大丫鬟石菊。

    她身后跟着的是乔梓璃的大丫鬟、今年十五岁的碧鸾，穿着鹦哥绿的潞绸袄，外头罩着淡绿色的素面杭绸比甲，下衬一条豆绿色的素面湘裙，双丫髻上只系着两条松花色的丝带，身量大约还没长足，中等个儿，削肩膀，水蛇腰，袅袅婷婷。

    因着乔梓瑶姐妹两吃完饭之后就要去给母亲薛夫人和祖母孟老夫人请安，而昨天晚上当值的鹦鹉、金蔓、红绫和绿锦要在主子用完早膳之后再吃饭，所以不当值的石菊和碧鸾就要一早起身穿戴好、赶着用完饭之后，伺候着两位姑娘去乔府四房的内院正房锦画堂请安。

    石菊走上前来屈膝行礼，然后笑道：“小丫鬟们在外面候着，姑娘们若是收拾妥当了不如就起身吧。”

    鹦鹉取来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给乔梓瑶披上，红绫则取来一件挖云鹅黄片金里的天马皮褂子为乔梓璃披上。姐妹两又对着金蔓手中捧着的巴掌大小的八角水银镜仔细照了照，一切妥当了之后，乔梓瑶方才牵了乔梓璃的手对石菊和碧鸾道：“走吧。”

    邓嬷嬷赶着走过来把两个一模一样、小巧精致的宝蓝色画珐琅开光花鸟手炉分别递给姐妹两，口中笑道：“外面天冷，这暖炉一早上就烧上了，姑娘们拿着暖暖手、仔细出去冻着了。”转头又吩咐石菊和碧鸾道：“你们仔细些，姑娘们身子弱，可别让吹了风。昨儿下了一晚上的雪，路上有些滑，你们可要记得扶着姑娘们。”

    石菊和碧鸾笑着应了，转身服侍已经走到门口的乔梓瑶和乔梓璃脱下绣鞋、换上踏雪的小羊羔皮的绣花暖靴，然后就各自扶着自己家的姑娘出了房门。

    乔梓璃扶着碧鸾的手刚出了暖和的屋子，就缩了一下脖子道：“哎呀，可真冷！也不知道哥哥们在京城会不会更冷？”

    乔梓瑶和乔梓璃的母亲是乔家的四夫人薛氏，薛氏共生育了三子三女，其中长女乔梓珞今年十八岁，两年前就出嫁了；长子乔梓沛和次子乔梓泽如今都在京城的国子监读书，只有快到过年时才会回家。乔梓璃自打出生起，见到这两个哥哥的机会就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