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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耀目的大红

    “小姐、小姐,醒醒!”

    宽敞的八抬大花轿中,一个身穿桃色收腰长裙,梳着双环髻的丫鬟面带忧色重重摇晃着斜靠在花轿角落的大红身影,接连叫了好几声不见动静后直接从怀中拿出个巴掌大的牛皮水囊,打开盖子往大红身影抛洒而下。

    荆无双,也就是那大红的身影终于有了动静,嘤咛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刺目的大红色让她迅速睁大了双眸,随即是失措的茫然,无奈手脚酸软,即便是想挣扎也挣不开丫鬟的掣肘。

    “谢天谢地小姐你终于醒了!”桃衣丫鬟丢开水囊抹了一把眼角,急急低泣了出来,“小姐,不好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上了荣华公主府的迎亲花轿,雪小姐上了程家的花轿。过了东胜坊牌楼奴婢发现不对劲,这才偷着买通的轿夫爬上了花轿,小姐……”

    荆无双长相并不出挑,可她有一双顾盼生姿仿似会说话的眼睛,杏眸大而圆。程志恒曾经对她说过,她眼中火焰足以将他燃烧,她眼中盛满的痴情可以将他湮没,她眸中的水意足以融化百炼钢铁。然而,荆无双现在这双杏眸只余下满满的茫然,眼珠子转了两圈后满是震惊,机械般转头将桃衣丫鬟上下打量了一通,“桃红?”语音中带着浓浓的疑惑。

    “嗯,”被荆无双打断了哭诉的桃红微微抬头,见着荆无双眼眸中的震惊后嘴角禁不住往上勾了勾,丝毫没觉察出眼前人好似不认识她似的眼神,顾自又摇了摇眼前人的肩膀:“小姐,您可要赶紧拿主意啊,再过两条街可就到了荣华公主府了。”

    “拿什么主意?你觉得呢?”荆无双藏在流云广袖中的手掌捏成了拳头,尖利的指甲刺进了掌心,那极致的痛感让荆无双眸中的惊色更甚,泼醒她的水珠顺着脸颊滑下,竟像是一行清泪滴落风中。

    桃红现在心思百转哪里还能留意到荆无双冷冷中含着讥诮的表情和平日里的任性张扬有所不同,手指飞快解着桃红束腰裙的系带,“小姐,你和程公子两情相悦,又怎能嫁个病入膏肓眼看就进棺材的人。你先穿了奴婢的衣裳下轿子追去程府一定还来得及,程公子一定会妥善安置了小姐的……”

    “下去!”突然,荆无双厉声打断了桃红的自说自话,指着花轿门帘重重喝出两个字。

    “奴婢会给驸马说清楚……嘎……小姐,你说啥?”那一刻,桃红真怀疑是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荆无双竟然会用这么冷漠的两个字让她走?

    “我不会抛下婚事,更不会穿一套下人的衣裳追去程府的。”荆无双手指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拿过一旁大红的盖头擦了下脸上的水珠后迅速盖住头脸,大袖一挥,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身子坐得端正笔直。

    大红盖头不但挡住了桃红窥视的眼神,更挡住了荆无双眼中潮水般翻涌的情绪!

    她明明记得:

    她被桃红说动已经是十来年前出嫁那天的事了,当时她穿着一身丫鬟的衣服追去了程府,却被荆霜雪的丫鬟拦着亲眼见证了程志恒和荆霜雪拜堂结成夫妻,本来她是想冲上去狠狠扇荆霜雪几个耳光的,可是却浑身无力,被两个丫鬟带到个僻静的院子。接着,程志恒苦苦哀求她顾全大局,荆霜雪还在一旁哭泣着说愿意效仿娥皇女英,然而大启朝历来有纲常律法,男子只能有一位正妻,其余都以妾侍论。

    荆霜雪是程志恒拜堂成亲的正妻,再说了,她荆无双半道下了花轿追到程家来私出为奔,名声一败涂地,威远侯为此被人参上一本,身为威远侯的堂叔气得将她逐出家门,于是她一个堂堂威远侯府长房嫡女却只能屈居妾位。

    刚开始,她都还维持着长房嫡女的骄傲,可慢慢的,所有的骄傲都被击破,所有的棱角都被磨平,直到喝下程志恒和荆霜雪亲手送上的毒酒,她才知道当日是有多傻!

    可是??喝下毒酒之后为什么再次睁开眼睛却是在花轿中!!!眼前还是十五岁的桃红,伸出手掌还是一双细嫩光滑属于豆蔻年华的肌肤。虽然暂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这一次,不管桃红如何“披荆斩棘”帮她,她都绝不会踏入那万劫不复的“求爱”之路。错误,一次就够了!

    上一次,她出了东胜坊牌楼就转身义无反顾追去了西园街,倒是不知道这荣华公主府的迎亲队伍是如此的……冷清!队伍走走停停不说,喜庆的锣鼓唢呐也是时断时续。

    对于即将要拜堂成亲的那个人,荆无双知道的并不多。依稀记得荣华公主是当今太后唯一的子嗣,今上登位后,本想封生母为太后,却不知道什么原因最后不了了之。荣华公主含着金汤匙而生,凡事顺心顺意,十八岁时招新科状元秦直为驸马。

    不过荣华公主显然对不住她的大气的封号,在她二十六岁一次出游途中遭遇刺客中箭身死,抛下了才七岁的独生子秦瑞熙。秦瑞熙也因为那次刺杀高烧三日,之后便深居简出不复出现在人们视野当中,对外宣称他常年卧床,药不离口,而公主府的人对此忌讳莫深。

    照理说,就算是病得快死那也是太后的外孙,当今天子的外甥,这样的人成亲又怎么会如此冷清寂寥呢?个中原因还没理出个头绪,外面的锣鼓声顿时整齐了许多,喜娘那高亢的贺喜声在寂静的公主府门口显得格外清晰又突兀。

    “这公主府是怎么回事啊?咱们小姐可是威远侯府长房嫡女,成亲的又是公主府的大公子,怎么会来侧门呢?还让轿夫们全都拿了赏钱离开……”桃红的话不像是说给公主府的人听,倒像是专门说给荆无双听的,换成以前的荆无双,也许就会气得转身离开,然现在的荆无双,现下虽然还不确定是个什么状况,但做个堂堂正正的嫡妻总比做个见不得光的小妾落个郁郁一生饮毒身亡的下场要好吧!

    “荆小姐稍等片刻,奴家去看看怎么回事?”

    花轿外头,披红挂绿的喜娘眼见着紧闭的公主府侧门,豆大的汗水滴落,将脸上脂粉冲成一道道小沟壑。

    公主府坐落在东城达官显贵集中的东阳坊,即使是一道侧门也要比过气的威远侯府正门气派。桃红和柳绿一左一右站在花轿旁,柳绿是个瓜子脸小家碧玉,桃红之前不管和荆无双说什么她都眼观鼻鼻观心像是什么都没听见,这时候巧了眼急急奔向侧门的喜娘,忍不住撇撇嘴斜了一眼另一侧的桃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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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奋起的公鸡

    桃红着急地跺跺脚,事情怎么和夫人说的不一样呢?为着英俊潇洒的程公子,她可不能让荆无双真的就嫁给一个过气公主府不受宠的傻子!再被柳绿那带着不屑的眼神一看,气得咬咬唇,再次鼓起勇气掀开了轿帘,带着哭音,“小姐,您要是再不决断可就晚了,程公子可要娶别人了!”

    大红盖头下,荆无双盯着膝上染着蔻丹的指甲,面上满是讽刺,这丫头哭的可不是自己即将所嫁非人,而是怕事情办不成被威远侯夫人责罚吧!

    “柳绿!”突然,荆无双抬高了声音唤轿子另一侧不声不响的丫鬟,得到回应后冷声吩咐,“今日是本小姐大喜的日子不宜见血,让苏妈妈把桃红拖下去看着,待三朝回门时再让二叔处置!”

    花轿另一侧的柳绿猛地抬头,满脸惊愕;可是隔着盖头她也看不清荆无双脸上的表情,同情地看一眼还回不过神来的桃红,转身去唤跟在队伍最后面,一直不被威远侯夫人待见的苏妈妈了。

    “小姐,奴婢可都是为你着想啊!”桃红满脸的不可思议,小姐不是最听她的劝吗?想趁着牛高马大的苏妈妈来之前再挣扎下。

    “为本小姐着想?”荆无双冷哼一声,轻轻挑起盖头,看向桃红目光冰冷,“你既然知道程公子亦是今日娶亲,那你定是知道他所娶何人?你撺唆本小姐弃花轿穿着奴婢的衣裳前去可曾想过事发之后本小姐颜面何存?威远侯府又该如何在京城自处?”

    本来,荆无双并不想将事情挑明,奈何她克制不住心中喷薄的怒火。这怒火对桃红、对桃红身后的主子,更是对自己而起。记忆中,自己怎么就笨得相信这个丫鬟的话义无反顾追去了程府?

    被荆无双冰冷的眼神盯着,桃红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匆忙低头避开,心下却是翻起了滔天巨浪:不会的,雪小姐和自己约定的事情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就算有也不会这么快,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脚步声响,柳绿已是带着黑壮的苏妈妈前来,一伸手,苏妈妈便将个子娇小的桃红挟在了身边,那如铁钳般的力道顿时让桃红满面通红,但被苏妈妈凶狠的目光一瞪,竟是不敢叫出声来。被拖走之际,眼角余光瞧见在花轿旁盈盈而立的柳绿,突然就想到了什么,瞪圆了眼睛!

    苏妈妈是荆无双的陪房,一家子老实又木讷,在荆无双的记忆中,她被程志恒逼着喝下毒酒时,陪在她身边的人只剩一个苏妈妈了,只可惜记忆中的她蠢笨如猪,一直都看不上人黑貌丑的苏妈妈。

    “柳绿,你和桃红同一年来我身边的吧,时间过得真快。”荆无双重新盖好红盖头,轻轻感叹了一声。

    柳绿低头敛目应了一声“是”。

    “桃红有了二心,柳绿你呢?”荆无双听着喜娘急促的脚步低低呢喃了一声。不知道现在经历的是真实还是记忆中的那些往事是真实,反正在记忆中,这两个丫鬟在她成为程志恒的妾侍后桃红跟着就成了程志恒的通房,柳绿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身边没了踪影的。

    柳绿还没来得及说话,喜娘便奔到了近前,看神情快哭了,“荆小姐,秦大公子昨儿染了风寒起不来床,正门离大公子院子颇远,只能委屈小姐您从侧门直接去大公子院子拜堂了。”喜娘是真的想哭,她不是京城人,前两天有人找上门花五十两银子请她来串个喜娘她还喜上眉梢,以为是大户人家给私恋小儿女圆个面子而已,早知道婚嫁的双方都高门大户还弄得如此古怪,这银子她还真不敢来挣。

    事到如今,只有硬着头皮按照出银子的人要求使得新郎新娘拜堂成亲就成。念及此,喜娘指挥着身后跟出来的几个懒散家丁抬了花轿飞快奔进了侧门。

    荆无双只觉轿子摇晃得厉害,之前只是隐隐作痛的头越发重了,整个人有些恍惚。

    “小姐,下轿了。”冷冷清清的环境中,柳绿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微微冰凉的手扶着荆无双的手腕将她挽出了轿子。

    荆无双神情恍惚,身子发软。这种症状在久远的记忆中分外鲜明:记忆中成亲那日追去程家后身上便没了力气,后来才知道是被桃红下了一种能让人昏昏沉沉的药物,硬气追去程家后便全身发软被荆霜雪的两个丫鬟推来拉去也无反抗之力。

    现在,这感觉是如此真实,好像……好像她真的重新在经历记忆中的事情,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和记忆中截然不同!难道?不是梦!重生?重新活一次?是上天听到她喝下毒酒后内心的渴求,来实现她的愿望了?!

    一时间,荆无双脑中乱成了一团。

    颐园是一处看上去有些荒凉的三进大院落,地处公主府偏北靠墙的最外围,这大喜的日子也只有中院正房贴着大红的喜字,正堂左右贴着大红的喜联。

    堂内首位放着供桌,桌上摆着一座黑漆漆的牌位。公主府现今的主人秦直虽已年届四十不惑却还是面容白皙、气质儒雅,扫了一眼供桌下抱着只红冠子大公鸡的女儿秦瑞瑶眉头微皱,“还没找着他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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