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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宫闱怨

    朱红色的宫门缓缓打开一线，有微亮的白光透进来，天边已泛出鱼肚白。

    女子窈窕的身姿便隔着这一线光亮，投射进来。一身素衣的她，在初春寂静的清晨，清冷得让人觉得凄凉。

    门外的光线略有刺眼，看不清女子的面容，但从她的身姿仪态上，还是让赵策瞬间便认出了站在门外的女子是谁。

    这个女人竟是被他废黜、关在长乐宫数年的宣懿皇后萧嫣。

    萧嫣前几日曾数次求见他，他都没有理会。现在她胆子反倒是更大了，居然敢在椒房殿如此大胆地随意走动，当值的宫人都去哪了！

    这样一想，赵策登时怒了，本就窒闷的胸口此刻更加难受起来，五脏六腑仿佛都要拧到一块去。

    正想发作，却听得外面一个男声传来，言语间带着几分隐忍的关切，“肆肆，可须我陪你一同进去？毕竟里面……”是个死人。

    后面的话，被他刻意隐去。

    赵策不知男人话里的意思，闻言更觉胸腔里的那口气深深憋在喉头如何都吐不出来。最后，他怒极反笑。

    好，很好，什么时候他竟然不知自己的皇弟，最有风度的琅琊王赵胤居然如此亲昵地喊自己皇嫂的闺名！

    “不必，我想单独进去看看他。”萧嫣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漠，“你且等申时来接我便可。”

    “那你允我之事……”这时赵胤的声音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然而更多的，却是难以掩饰的期盼与急切

    赵策当然从未听见过赵胤这样与人说过话，堂堂七尺男儿似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拘谨。这个在萧嫣面前的人，哪里是他认识的那个进退有度、望之俨然的赵胤。他不禁有些好奇起萧嫣到底答应了赵胤什么事，能让赵胤如此紧张。

    而殿外的赵胤此刻确实是从未有过的紧张。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微微蜷起的掌心已是一手的汗，甚至他都能听见自己胸腔内如鼓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在赵胤希冀且专注的目光下，萧嫣的语调一改方才的清冷，多了几分绵软与依赖，徐徐道：“我既然答应了你，便不会食言。四郎，我等你他日昭告天下封我为后。”

    赵胤得到满意的答复，顿时喜出望外，恨不得立刻召集群臣，拟旨昭告天下。想到终能得偿此生夙愿，心潮澎湃的他哪里还能留心到萧嫣眸中灰败的死寂，只狂喜道：“肆肆，谢谢你。”

    萧嫣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现在正是需要你主持大局的时候，你先去忙吧。”

    赵胤看着她如花的笑靥，只觉从未有过的知足，几乎迷醉下去，只顺着萧嫣的话点了点头，喃喃地应了几声：“好，好，我这就去。”

    他晕乎乎的转身过去，才往前走了几步，却又突然折返，几乎是眨眼之间，便快步到萧嫣面前，一把将她带入怀中，紧紧地抱了一下。

    “肆肆，肆肆，我真高兴。”

    萧嫣不意他会有此番动作，不由惊呼了一声，等反应过来，赵胤已经松开她，转身大步离开。他此刻步伐轻快，衣袂飞扬，如此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禁让萧嫣想起当年春日宴上初见，谁家少年郎，春风得意，马蹄疾。

    只是这一切，都已被流光抛掷了吧。

    ……

    殿中，赵策听得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将他们两个就地斩杀。什么什么册封、什么昭告天下，难道当他是死人吗！他赵胤真以为自己做了皇帝，要违逆叔嫂伦常，册封萧嫣不成！

    恰在此时，殿门缓缓被推开，女子的身影便映在她身后晨曦中，那东方的红云艳红如血，衬着她雪白的衣裙，也染上了微微的血色。

    贱人，给朕滚出去！赵策想要厉声喝斥她，却猛然发现自己如何都发不出声音，而萧嫣合上殿门之后，居然没看见他一般，越过他进了寝殿。

    赵策终怒不可遏，身子一动，瞬间便追到了萧嫣身后。

    浅碧色的纱帐微微浮动，垂在卧榻四周，一旁还搁置着昨夜他和李姣和喝过的杏花汾酒。若是阿姣还在安睡……眼见着萧嫣苍白的手缓缓撩起纱帐，赵策想也不想便伸手阻止她扰了床上的人，可竟徒手抓了一把空气，亦或者，他连空气也抓不住。

    床上的景象随着撩起的纱帐渐渐呈现出来，浅碧色的锦被上暗色的猩红斑驳，而他就躺在这一片血色中，难以置信的瞪着眼睛看向头顶虚空的某处，那玄黑的眼瞳中早已没了焦距，了无生气。

    赵策显然被眼前的景象下了一跳，他难道是死了吗？

    胸口的窒闷，绞痛的五脏六腑，昨夜的一幕幕，在这一刻终于被串联起来，他的身子愈发虚空起来，整个人晃了晃，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可只这一步，却让他的身子一下子飘到了半空中。

    他从未想过，他的皇后，他的阿姣，那个他宠了七年，爱了七年的女人，居然这般轻易地毒杀了他。

    过往的一切都在脑海中如浮光掠影一般闪过，那些浓情蜜意，那些山盟海誓，瞬间皆成了一个个可笑的谎言。

    只是赵策却如何也笑不出来，腹中似乎还能感受到昨夜毒酒发作的疼痛，这一刻他才真正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了那张床上，此时的萧嫣正屈膝坐上床榻，将他的身体安置妥当，然后从外殿端了水，用打湿的锦帕细细擦拭他唇角和颔下早已干涸的血迹。他听见萧嫣的声音低低传来，那声音微弱得仿佛就要哽在喉头，似乎透着说不尽的哀戚。

    “当日你若肯见我，如今也不会如此境地。阿胤敢将计划告知我，恐怕就是笃定了你不肯见我。”说到这，萧嫣心中哀戚更甚，忍不住哂然笑了，眼底泛着的，却尽是自嘲，“可说了又如何，你未必肯信我。”

    萧嫣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凝着男人俊美安然的面容，久久之后，又才似是控诉一般地说了一声，“阿策，你从不肯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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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再生缘

    赵策看见她唇角犹自凝着绝望的笑，似是埋着极深的怨怼、不甘与恨意，却让人觉得她此刻似乎悲恸到极致。

    她开始继续清理他身上的血迹，动作轻缓又仔细，又絮絮叨叨说了些陈年旧事。

    “你曾问我，做个有名无实的皇后，觉得有意思吗？其实我知道你想立李姣为后，看你对她如斯情谊，我何尝又想待在这深宫之中，日日煎熬。只是这后位，是我大兄赔了一条性命换来的，他身上一百一十九处箭孔我记得清清楚楚，除非你废了我，否则我不可能将它拱手让人。但你到底是恨我了，兰陵萧氏满族倾覆，流放边疆，你却独独留下我一个人，独守长乐宫，看着你封李姣为后，看着你对她独宠椒房。”

    赵策浮在半空听着萧嫣一句又一句的低语，竟然觉得莫名愧疚。这样脆弱的萧嫣他从未见过。在他眼中，萧嫣从来都是果敢坚毅的，即使当初萧家败落，他下令将她父兄流放边疆，她也从未向他开口求过半个字。后来，北地郡瘟疫爆发，她得知自己父兄在这次霍乱中死去，也不知如何闯到椒房殿来，疯妇一般大哭大笑。那时候他看见她看他时的眼神，冰冷彻骨，恨不得食他的肉，喝他的血。

    只是他从不知，她会对他用情至深。他一直认为，她守着这有名无实的后位，不过是贪慕虚荣罢了。他记得她被废黜的时候，才不过十六岁，算起来这个年纪还只是个孩子。在这深宫之中，没有了家族的倚仗，他不知道这些年她如何能撑过来。他一直以为自己不可能记得和她相关的任何事，他对她深恶痛绝，如今那些事却一桩桩一件件地浮现出来，成了无声的控诉，仿佛利剑一般刺入他的心窝。

    他想，如今他死了，阿胤若是封她为后，那也是好的，起码阿胤是真的待她好。不似他，当初接近她也是别有心机。

    赵策想到这，终于觉得有些释然了。

    萧嫣替他的清理好尸身之后，走到案前研墨。

    他飘过去，低头看她研好墨后，执笔在一张笺纸上徐徐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