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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惊梦
生活在南都金陵的人都知道,本城的望族萧家是冒犯不得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他家号称“两朝帝裔,九萧宰甫”。
若是要追溯起萧家的来历,那还真不是虚张声势。
近千年的世家了,自古便是著姓大族,稳坐一流门阀的位子。享过太平盛世,看过风流秀雅,也曾在离乱国变中屹立不倒。历代君王皆以礼相待,不敢轻易怠慢,不知得过多少美誉。甚至还见缝插针地通过兵变政变的手段登践帝业,虽然只是两个短命的朝代。
真正的辉耀前史。这些,都是萧家目下无尘,清高傲世的资本。
世人皆知,萧氏家族门楣最是高贵,行事最是孤高。
正是因为这样,一个月前萧家长女萧品素与镇国公杨家的世子张钊的婚事才被世人津津乐道,热度至今不减。却不是因为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而恰恰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
何出此言?
这事儿还得从今上建朝的事说起。说起来,距今也不过是十年前的事。
二十年前,前朝大平风雨飘摇,盘踞在各地的军阀和节度使将一片秀丽江山分割得四分五裂,人人都在伺机而动,思举大业。
今上便是在那个乱世中脱颖而出,承天景命,登践九五的赢家。说起今上的本家,那还只是前朝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千户。当年今上之父为当地州府所害,今上感奸佞当道,天家不慈,怒而揭竿,振臂一呼,四方响应,因为身负天命,所以势如破竹,大杀四方,最后得建太平,便是本朝,大荣。
当然这只是史书上的说法。今上虽然勇谋有谋,却也不至于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实际上,今上也是从军中发家,经历了一系列的策反和反策反,牺牲了一个又一个肝胆相照的兄弟才换来今日的位子的。
镇国公杨起,便是当年随今上出生入死,幸未牺牲的,为数不多的,硕果仅存的患难之交之一。
所以宠渥优厚,甫一建国,便封超一品镇国公爵,并龙虎大将军,世袭罔替。
只是,既是患难之交,便也是出身草莽,因了时势,陡然富贵,家底难免浅薄些,却是萧家这样的世族门阀最为不屑一顾的暴发户。
按照正常的路子,萧家的女儿若要议亲,也只该在世族里挑了出色的年轻子弟,同结两姓之好才是。或是淮阴傅氏,或是青城顾氏,等等。
总之,不会是杨家这样的人家。可是今上像是要尽快为自己的同袍洗白,又像是要杀杀世家的傲气一般,不顾前朝旧臣的反对和世家(尤其是萧家)的不满,硬是一道圣旨拉郎配,将萧家长女和镇国公世子凑成了一对。
皇恩浩荡,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家一点办法也没有。大荣初立,今上铁血杀伐之风犹存,又手握重兵,萧家却位属不得势的前朝旧臣,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装作感念皇恩的样子将萧品素嫁到了杨家,心里却是恨得要呕血。
萧杨结亲被看做是萧家向新皇权低头的征兆,也是今上开始分化收用世家的开端。所以这件事理所当然地成了大荣朝今年年度十大热点新闻之一,被世人反复咀嚼品味。
有人感叹今上的手段冷硬不容拒绝,有人暗地里为萧家打抱不平,有人对于新贵与世家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感兴趣,有些人在想萧家什么时候能像以前一样硬气起来,也有人带着点微妙的心思猜着萧家大概就此要一蹶不振了。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真是好不热闹。
萧家近来也正处于风口浪尖,外人看着不动声色,实际上内里却是憋着一口气,连带着整个萧宅的气氛都阴郁不少,全然没有喜事过后的欢快。
一个月前,萧家二老爷萧宪并长房长子萧礽,二房独子萧祎,三房幼子萧祺为萧品素送嫁京城。算算日子,今日也该回来了。
萧含章今日特意起了个大早,才穿戴停当,就见萧昭节一阵儿小旋风似的闪进了她的院子,不由吃了一惊:“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萧昭节嗤笑:“今儿咱们‘福绿寿’回来,谁敢怠慢?”
萧含章皱眉:“真是阴阳怪气。二叔和几位哥哥一路风尘,怎么也不该给他们脸色看。”
“福绿寿”是含章和昭节幼时淘气给萧家三位公子起的别号,暗合了他们名字的寓意。
“谁耐烦甩脸子?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往前数不知几代的破落户,也敢肖想咱们家!想想我就气!”
含章斜乜她一眼:“你胆子不小啊,破落户破落户的,你骂谁自己心里有数吗?”
昭节皮笑肉不笑:“姐姐不知道我骂的是谁?”
“你是七窍玲珑心,我哪里能知道你想的什么?不过有句话叫‘祸从口出’,我倒是记得牢。”
昭节翻了个白眼:“你这人,我和你掏心窝子说话,偏你半点不肯行差踏错,最是无趣。”
含章笑了笑:“已成定局的事你又何必多言?不过是日日提醒着给家里添不痛快罢了。你要是真那么看不过眼,当日怎么不敢为大姐姐抗旨拒婚?可见不过是马后炮,我平生最烦你这样的人。”
昭节从鼻孔出气,轻轻“哼”了一声,却是不敢再出言不逊了。
自萧品素出嫁后,萧家便只剩了两位嫡女,含章和昭节。含章和品素一母同胞,皆出自长房。昭节却是二房的女儿,因为年岁相近,身份相近,一个伶牙俐齿,一个牙尖嘴利,从小便是厮混在一处长大的。
家中的仆妇丫鬟们看着自家的两位姑娘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早已是见怪不怪。大家都知道,六姑娘和七姑娘平日里看着最爱斗嘴,实际上却也是最要好不过的。
含章招呼昭节坐下用早膳,随口问了句:“四姐姐呢?”
昭节满不在乎:“当然还没出门,她那个性子,最是敏感多疑,哪里会来你这里讨要早膳?”
含章叹了口气:“三叔母是个自持的性子,只是四姐姐议亲在即,还总是这般拘着,总是不好。”
“谁说不是呢?”
含章和昭节上头,萧家还有一位庶出的姑娘,行四,正是三房的念慈。她生母早逝,自小养在三夫人身边的,却是将三夫人的木讷寡言学了个十成十,年纪轻轻的,竟是木头一般的性子。
十年前,今上清洗前朝旧臣时,萧三夫人的娘家沈学士府满门覆灭,因为罪不及出嫁女,萧家才将沈氏保了下来。只是之后的沈氏越发沉默寡言了,轻易不肯迈出院子,年纪轻轻的,竟过得枯槁一般。
萧念慈本来因为是庶出,底气就不足,如今嫡母无势,还是这般性子,自然越发木讷。老夫人有心拉拔她一把,让她多跟着含章和昭节一处玩耍念书,木头性子却是难改了。
含章和昭节用过早膳,齐齐往老夫人的玉松堂去请安。才进去,就见念慈恭恭敬敬地在下手坐着了。
含章笑道:“孙女儿来迟了,祖母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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