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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长翅膀的人

    “安期,”同桌钱小婉碰了碰她的手肘,“校草又在看你了。”

    曹安期想,那是因为我先看他。

    她无法自已地着迷于那对雪白的、无瑕的翅膀,它们张开来的长度肯定超过十米,现在正轻松地半折在他背后,羽翼的尖梢既轻且薄,在阳光下呈现半透明,而不像她平常看惯的翅膀那样是鸽子灰。

    那是她见过最美的东西,远超于他英俊的脸或是肌理匀称的身体,单就这一点,曹安期理解女生们因唐明旭疯狂。

    她低下头避开唐明旭转过来的目光,假装阅读课本,耳朵听着老教授又不出意外地从中世纪哲学的唯名论与实在论跳到了十八世纪末的德国古典哲学,老先生是康德的狂热粉丝,每堂课不管讲什么最后都会殊途同归地以康德结语。

    当康德的两个字出现,台下学生根本不用看时间,各个心有灵犀地开始收拾东西,曹安期没有记笔记的习惯,她把放在课桌右上角的手机收回来,按键结束录音。

    这时才发觉,有人给了她一条新短信。

    来自未知号码。

    曹安期点开看了眼,短信非常简略,简略到她完全看不明白。

    “还我。”

    还什么?谁还?还给谁?

    她一瞬间提出三个问题,出于哲学系的职业病,她甚至能发散出长篇大论,关于他人与自身的自我认识偏差……然后她觉得自己果然有病。

    应该是发错了吧,曹安期漫不在意地删掉了那条短信,她的生活已经够复杂了,没必要再发展出另一条支线。

    下课铃声打响,中断了老教授的滔滔不绝,全体学生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目送这位七十八岁高龄的学者踅出门去。

    “徐教授身体真好,”钱小婉不无羡慕地嘀咕,“老胳膊老腿儿还挺灵活。”

    曹安期瞟她一眼,灰色的翅膀耷拉下来,从背后半拥住她臃肿的身体,按照这段时间总结的经验,这是因为本体心情沮丧,翅膀忠实地反应出情绪。

    就像猫和狗的尾巴,曹安期想,摇起来和竖起来分别代表不同的意思。

    她垂眸不再多看,问道:“你上次体检的结果怎么样?“

    “还那样,”钱小婉悲愤地大呼,“轻度脂肪肝,慢性胆囊炎!我他妈才二十岁啊!”

    叫声引来周围人的注目,曹安期同情地拍了拍钱小婉,余光瞟到唐明旭。

    校草很自然地转过来看她们,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腰背挺直,白衬衫挽到手肘,露出的皮肤和脸同样白皙。

    他英俊得像会发光,而他的翅膀真的在发光,薄薄的乳白色的晕光浮在每一根羽毛表面,毫无阴影又层次分明,仿佛由玉石、珍珠精心雕琢而成,却充盈着生命体特有的灵动感。

    钱小婉拽着她离开教室,曹安期不得不深吸口气再移开视线,这样极致的美绝非人间造物,太不科学。

    当然,这些只有她能看见的隐形翅膀本就与科学不沾边。

    …………

    ……

    曹安期十八岁,高三学习最紧张的阶段,她以为自己疯了。

    一夜醒来,她看到班主任的背后多出一双翅膀。

    她的高三班主任是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妇女,特级教师,哪怕现实世界里真的存在“天使“这种类人生物,曹安期也绝不相信她是其中之一。拿着小叉子用灵魂换取分数的恶魔还有几分可能。

    而且她看到的翅膀也并非传统认为的白色,像天鹅的翅膀,它们乍看起来是灰色,阳光下羽毛的尖梢微微泛蓝,就像鸽子在颈脖之间光泽度最好的那一圈。

    当天,曹安期在班主任面前像个傻瓜一样张大嘴巴,瞪圆眼睛,喉咙里发出“荷荷“的怪声。

    她大概是晕倒了,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校医室的病床上,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蔼可亲地问她感觉怎么样,一边扇动着背后的巨大翅膀。

    曹安期感觉到那对翅膀拂起的风吹到脸上,凉嗖嗖的,提醒她或许不是幻觉,但她同时注意到医生的衣衫和头发在风中纹丝不动。

    她一定是疯了……曹安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那年高考她因病缺席,即使医院出具证明称她的健康毫无问题,但父母选择相信她,因为曹安期从小就是个很有主意的孩子,他们还是头一回看到她惊慌失措地躲在家里哪儿也不敢去,听见邻居的信鸽飞过也会瑟瑟发抖。

    父母带着曹安期就医,她只肯透露自己出现幻觉,具体看到什么咬死不肯松口,心理医生只好泛泛地归于高考综合症,反复安慰她心态放平,得失心不要太重,考得不好也并不是世界末日……

    曹安期想,她都能看到人长出翅膀了,就算明天世界末日也不稀奇。

    这位医生背后没有翅膀,而他隔壁的二级心理咨询师却有,曹安期从门前经过,显然狭小的房间放不下他的翅膀,它从半敞的门缝间挤了出来,大剌剌地横在过道中央。

    医院心理科相对而言人流较少,曹安期仍是亲眼看见一位护士踩着翅膀目不斜视地走过,翅膀和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而她走过去,趁着父母不注意,快速地俯下身摸了摸。

    触感光滑,温度非常低却仍能感觉到是活物,长长的羽毛之间履盖着细小绒毛,她闭着眼睛也能分辨出不同的触感。

    我疯得真彻底,她淡定地想。

    曹安期假装系鞋带,用尽全体力气,狠狠地拽下一片羽毛。

    “哎唷!”她听到咨询室里传出一声痛呼,有人关切地问大夫您怎么了,对方“嘶嘶”地抽着凉气,回答道:“没事,肩膀突然抽了下,大概昨晚上睡落枕了。”

    而曹安期执着那根灰蓝色的羽毛,怔怔地出了神。

    …………

    ……

    除了她自己,没人能看见那片羽毛,没人能触摸到它,闻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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