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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当时年少

    “呜呜呜……小雨哥哥是坏人……”

    耳边响起的熟悉却又陌生的稚嫩哭声，随即一物破空，直冲着面门飞来，莫雨下意识抬手将那物抓在手中，只听“扑哧”一声，油腻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流淌下来。

    莫雨下意识摊开手掌，却见手中握着的是一个热腾腾的包子，只是由于方才下意识的力道过大，早已破破烂烂，油乎乎地满手。

    莫雨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破烂包子，复又抬首，却见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不过三四岁大的男孩，瞪着一双红肿的大眼睛，一脸伤心愤然的模样看着他，巴掌大的小脸湿漉漉的，鼻涕眼泪好不狼狈。

    可纵是如此，莫雨仍旧能够从那张异常狼狈的小脸上看出男孩精致五官以及日后俊美出色的模样……他会有一双漂亮的杏核眼，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的朝气。斜飞入鬓的眉，英气勃勃，令那张称得上漂亮的面容不沾染半点女气。他会梳着高马尾，穿着暗蓝色的劲装，俊美挺拔，不负先父穆天磊之名，成长为一名仁义正直的大侠……浩气盟少盟主，未来的七星指挥使，穆玄英。

    穆玄英……毛毛……

    莫雨的心口忽地疼了起来，那样得疼痛，毒血咒印发作都不及其万一，就连……就连那一日被贯穿心脏，他也不曾这般疼痛！

    莫雨不知道是不是痛到了极致反而麻木，他竟没有像从前那般发疯。

    他只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那异常狼狈的小脸，目光沉沉，眼底有将这张小脸死死刻进心底的执拗。

    浩气盟少盟主穆玄英，盟主谢渊之侄，身具三阳绝脉，乃武学奇才，又得前代武林盟主唐简亲授绝学十煌龙影剑，正道名流，前途无限，却在广德元年死于安史之乱。

    年仅三十二岁。

    明明，再过几个月，安史之乱便会平定，他马上就能够看到他心心念念的太平盛世。

    他本来不必死的……

    那个家伙，虽然莫雨不齿所谓正道，往日相见他也瞧着那张满是正气其实更显呆气的脸心中来气，言语之中多有挤兑，多有嘲讽，但他心里却清楚，那个家伙一如当年的傻气，不是那些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不求名，不为利，只想着匡扶正义……本来已经很傻了，偏偏被浩气盟那些家伙教得更傻了。

    血眼龙王萧杀，当初在南诏，谷主都未能将其斩杀的家伙，哪里是他这么一个小辈奈何得了的。那点微末功夫连他都不及，遇到萧杀不知发信号召集旁人，偏偏舍了命一般与他缠斗……那样疯子一样的打法，明明更像他，恶人谷的小疯子莫雨。

    那时候，莫雨真想问问那个傻毛毛，是不是他身体里面也有疯血之毒。

    只可惜，那时候的莫雨什么都说不了。

    毕竟……那时候的他已经死了近一年的时间，还是以着他最为不齿的死法。

    莫雨也不清楚，那时候他的脑子是不是因为多年疯血的缘故而坏掉了。他从不知，原来自己的轻功可以那样迅速，几乎是瞬间便跨越了大半个战场，将那个傻毛毛护在身下。

    真亏……透体而过的金轮几乎在一瞬间就断了莫雨的生机，随即被血眼龙王召回的武器在离体的那一刻，鲜血争先恐后从身体里喷涌而出，将被他护在身下的少盟主染成个血人。

    莫雨却忍不住笑了――那张呆傻的脸，和当初稻香村里为着个肉包子哭得惨兮兮的泪包，还真是一模一样呢。

    当初那个傻毛毛为着个肉包子能哭一下午，他莫雨怎么着都比那肉包子要强些，起码能哭个两三天吧。

    不知为何，那时候莫雨忽然想起多年前从紫源山上一跃而下的小小少年。真傻……不过，他很……

    很怎样呢……这般想着，莫雨缓缓阖上了眼睛，任自己沉入永恒的黑暗之中。

    原谅你了呢，傻毛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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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世上的事情，总是难有绝对。莫雨以为他死了，而事实上，他也的确死了。只是，可能阎王爷打了瞌睡，他没有像老一辈那些人说得走黄泉路、饮孟婆汤，前尘尽销再世为人，反而……

    扫了一眼自己半透明的手掌身体，思及这些日子里被迫飘在因他侥幸活下来的少盟主身后，压根无法离开穆玄英五米以外的地方，莫雨有些气闷。

    战火燎天，每一天都有逝去的人，他们甚至没有时间来缅怀逝者便又重新投进战场之中。

    自从莫雨跟在穆玄英的身后，他才发现，原来那个哭包长大之后的生活竟是那样得乏味。除了在战场奔波，日日习武之后，穆玄英大部分的时间都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目光凝视着虚空着的一个点，常常一坐便是大半天，不言不语，若非侍女来唤他，连饭都忘记吃。

    每到这个时候，莫雨就会飘到他的面前，明明知道那个笨毛毛看不到他，他仍会露出冷然的神情，看他的目光一如当年看那个为着个包子哭得直打嗝的小屁孩，他以为自己是一脸的嫌弃，然而却无人看见他眸底掩不住的别扭关切。

    莫雨不知道那日他死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知那日的事情似乎是被谢渊下了禁口令，不许任何人提起，尤其是在穆玄英的面前。而他因为无法离开穆玄英五米以外的地方，也根本无法从别处探听那些消息来。

    战场之上，莫雨总觉得穆玄英在寻找着什么，直到一年后大明宫之中，莫雨看着穆玄英蓦然亮起来的眼神，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看着穆玄英疯了一般向手持金轮的血眼龙王攻去，甚至不惜以金针刺穴的秘法，强行提升功力。不能离他太远，莫雨甚至能够清晰看到穆玄英眼底的疯狂与不惜一切的决然。

    后来，萧杀的弟子韦柔丝偷袭，最终二人合力将这位前明教护教法王斩杀。

    于是，穆玄英笑了。

    莫雨微怔，那样的笑容令他恍如隔世。这一年的跟随里，他几乎忘记穆玄英，曾经的毛毛是如何微笑的……然后，下一瞬间，这具在这一年里消瘦了不少但依然挺拔的身体之上，无数的血线迸裂而出。

    经、脉、尽、断、心、脉、亦、毁。

    莫雨的面上，失去了所有的表情。

    他看着穆玄英无力地倒在地上，胸口处的起伏微不可见。但他的唇角，浅浅的笑容却不曾逝去。

    待到浩气盟和恶人谷的人赶来了时候，已经太迟了。不，应该说，当穆玄英决心以禁法激发一身内力的时候便已经太迟了。他比不得别人，毕竟，当初坠崖，他一身经脉尽毁，若非浩气盟上下倾力施救又有少林《易筋经》，他甚至活不到成年。如今经脉一伤再伤，饶是医圣孙思邈也只憾然摇首。

    谢渊仿佛在这一瞬间老了十岁，只一直输送内力护住他心脉的手始终不肯松开。

    莫雨跪在穆玄英的身侧，看着他唇边不断有鲜血溢出，他想要拭去他唇边的血渍却徒劳地一遍遍穿过他的身体。

    “……对不……住……叔父……”穆玄英满眼歉然，断断续续，艰难地道：“我想……了很久……那个……家伙别看……孤僻又……骄傲，其实最……怕寂寞不过……我想去……陪他……”他的目光越过谢渊，直直看向缓步走来的恶人谷谷主，恳求道：“我想去陪他……我终于……有脸去见他了……”

    谷主长叹一声，缓缓颌首。

    穆玄英仿佛得了天大的好事一般，唇角的笑容愈加欢欣，只是眼神却逐渐黯淡下去。

    莫雨跪坐在地上，喃喃道：“谁孤僻，谁骄傲，真是……胡言乱语，谁稀罕你陪……笨蛋，从来只会惹祸的笨毛毛……”

    不过，如此，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