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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女真惊现

    四百年前。

    六月廿三,夏至,阴。

    一支浩浩荡荡的镖队行走在崇山峻岭之间,镖旗迎风招展,上书四个苍劲大字“我武惟扬”,一声声“合吾”伴随着锣鼓声彻云霄,惊得鸟雀扑簌簌地往外乱飞。

    陆修吾跨一匹白额黑鬃矮马,行在队伍中间。将近半山谷口时,前头把簧领号的大伙计忽地改了声调,将个“合”字拖了个长音,一声作得三转,唱了个“凤凰三点头”出来,陆修吾知是有了“恶虎拦路”,一挥手,整支镖队便井然有序地停了下来。

    果不其然,前头传来大伙计遥遥喊话:“合吾,雁子麻撒着,合吾,合合吾我*1。”这是老合们(江湖朋友)惯用的春典(暗语),意思是前方有歹人。陆修吾遂脚下一踢马腹,排开众人,来到前头。

    只见可容两车宽的谷口堵着块不圆不方的大石头,刚好将条路拦得死死。陆修吾何许人也,他既然敢喊这形同挑衅的“威武镖号”便是存了心要用他太原陆家扬威镖局的名号来压一压这些山野江湖的好汉们,故此见状也不下马,只是挺直腰杆,坐在马上遥遥一拱手道:“当家的辛苦,在下太原扬威陆修吾,途经贵宝地,还请当家的与诸位朋友闪开,莫要相拦。”

    陆修吾这话叫作“撂牌子”,一般走镖的镖师遇了绿林好汉难免一番春典往来,互探底细,太原陆家的名号却是江湖上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少有绿林好汉不给面子的,是以此时直接撂了牌子,便是要请对方快些让开路去了。

    谁知他这一番话下去,对面山谷里竟是半点回音也不闻。陆修吾一副英挺剑眉半挑,一面不动声色地对副镖头胡鸣使了个眼色,一面又催马往前两步道:“当家的听真,我是路上朋友,你是绿林兄弟,你在林里,我在林外,都是一家。山前不见山后见,我今日叫你一声朋友是义气重,若是你定要在此胡搅闹,可就别怪兄弟们开门迎客,失了礼数*2!”

    这番话便要比刚才说得重多了,意思是现在肯让开就还当你是朋友,不然便要不客气了。话说到这份上,就是要准备动手打了,是以胡鸣已经下了令“轮子盘头”,让自家兄弟把镖车团团拢了,抄家伙打算动手。一霎时,扬威镖局的众镖师们纷纷散开阵型,刀是刀、枪是枪地亮着一片,口中齐喝:“合吾合合吾!”山谷间响起回音阵阵,何其雄壮。

    一阵山风从谷口荡荡悠悠刮过,不知从哪里来的一粒碎石子似的东西吃不住风,“咕噜噜”地滚将下来,一路跨沟越缝,落到底处,刚好在那拦路大石上弹了一弹,终于落到了底,“咚”的一声,随之竟然爆出了一大团白烟!

    “有埋伏!”陆修吾当即勒马后撤,然而即在顷刻之间,四周已被一片滚滚白雾所充斥。陆修吾听得胡鸣和大伙计胡荃在他身后高声大喝收缩阵型,看好货物,未几又有尖声口哨传了出来,一长一短两个停顿,跟着是三声长声,那是在指点陆修吾后撤的缺口。陆修吾□□矮马是匹壮年好马,此前也曾随他出生入死,本不容易受惊,说也奇怪,此时它却焦躁不安地用前蹄不停刨地,隐隐有些不肯听令的趋势。

    陆修吾只得下马往后摸去。浓雾滚滚遮蔽了人的视线,也使得方向感和距离感一并缺失,同时却放大了其他许多东西。陆修吾听到不远处的雾气中隐隐传来了一个十分奇怪的声响,像是猛兽吐息的“呼哧”声。他“呛啷”一声拔出随身宝剑,小心翼翼地边退边细细搜寻。

    四周皆是一片绷到极致的紧张呼吸声,所有镖师在这一刻都打起了全副精神戒备着未知的敌人。突然间,一股劲风从山谷间刮过,雾气顿时被一分为二,自中间硬生生“破”出了一条窄道来。陆修吾回头发现自己已经偏离了大部队一点距离,也正因此,使得他与那东西有了最近距离的接触。

    “妈呀,那是什么!”不知是谁半是惊吓半是恐慌地嚎了一句,就在陆修吾正前方不远处的山石上,赫然停着一只“怪物”。“怪物”身长至少有丈余,它四肢着地,颈覆焰色鬃毛,身上披鳞带甲,瞪着一双灿金色铜铃大眼,此时正威严无比地俯瞰着这一众凡人。

    陆修吾离那东西最近,也最危险,胡鸣急得在后头大喊:“还不快掩护少当家的撤回来!”两名镖师如梦初醒,欲要上前抢人,却见那东西忽而伏低身子,张开血盆大口,浑身溅射着火星就冲陆修吾扑了过去,但听“当”的一声,乃是陆修吾的宝剑与那怪物的脚爪撞击发出的声响,想不到那怪物足底如此坚硬,犹如金石所制。

    “呜哇!”身后有人发出惊呼,那怪物竟然越过了陆修吾,直直跃入人群之中。饶是扬威镖局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合们此时也不由乱了方寸,镖师们挥舞着家伙想要将这怪物赶走,然而这怪物体型虽大,动作却十分轻盈,只见它在人群中左一扑,右一闪,居然很快就闯入了镖车围成的圆圈之中。

    “护镖!快护镖!”陆修吾看出了名堂,赶紧大声喝道,自己跟着一跃而上,一剑向那怪物斩下,霎时与之战在了一处。

    陆修吾十四岁上一战成名,一身本领实属高强,然而那怪物却绝非寻常猛兽可比,指爪锋锐、力大无比之外似乎还通人性,陆修吾与之鏖战了一会渐渐落了下风,一个不留神便被它踩在了脚下。眼看着那怪物就要一爪拍碎了陆修吾的脑壳,风中忽而传来一声清脆呼哨,怪物笨重的脚爪在空中好悬地停下,它在极近距离看了陆修吾一眼,跟着突然纵身后跃,以一个十分奇怪的姿势,轻巧地沿着崖壁倒攀援而上,不一会儿就到了崖顶。

    不知是谁惊呼:“崖顶有人!”

    陆修吾躺在地上,犹自惊魂未定,却只见山崖之上,聚散不定的云雾之中竟然隐隐现出了一个白衣打扮,手持净瓶杨枝的女子形象,那是……

    “慈航大士*3!是慈航大士啊!”一人惊呼,跟着所有人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纷纷跪拜这道教至尊的金仙女真。只见那虚无缥缈间的金仙状甚悠闲地伸手抚了抚适才那只怪物的头顶(想来那正是慈航大士的坐骑金毛狮吼),随后她抬起手,若有所指地向下一指,伴随着又一阵轻风刮过,雾气散去,那女真、那狮吼便都突兀地失去了踪迹。

    镖师之中尚有人跪倒在地不停叩拜,口中念念有词,祈求大士宽宥自己平日里的罪过,只有陆修吾的脸色已然大变。他爬起身,回头看了胡鸣一眼,却见他也是满脸惊色。陆修吾暗中做了个下压的手势,朗声道:“发什么愣,都麻利地给我打起精神来,镖队收拢,清点伤员及一应物事,大黑、麻子前头探路,老三、老五带家伙戒备着,胡荃将火铳取来予我。”

    此时正是大明嘉靖二十七年,自成祖习得神机枪炮法置神机营以来,火器成为了大明部队不可或缺的重要军备武器。民间虽难得这神器,以扬威镖局的地位与宫中的关系,倒是辗转存有两杆早期淘汰掉的鸟头铳,也是这趟镖实在是至关重要,陆修吾才在临出门前,央着他爹特地将这宝贝也请了出来。刚刚那怪物与女真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固然令人震惊,但对陆修吾来说,真正令到他心惊肉跳的却只因她那最后一指。正是这么一个不知是何来路,亦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居然立在遥遥高崖之上,清清楚楚地指出了这整趟镖所有镖车之中真正护送的宝贝所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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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夜间异象

    陆修吾的镖队遇着了这一桩奇事,即便是这些素来行走江湖,经验丰富、训练有素的老合们也不由得在心里犯了嘀咕,是以这一日余下的路程都走得格外紧张,也格外慢。到了傍晚时分,整支镖队险险出了山,又沿着一条野花芬芳的土路走了十余里地,天上忽然就闹起雷来,眼见得是要大雨倾盆的架势。

    陆修吾掐指一算,知是今日里必定赶不及抵达预定的宿头,又恐落雷伤人,正自思忖之际,探路的大黑回来报说附近不远处有座小镇名唤“弯月”,镇中有间客栈,尚能住人。陆修吾闻言,不由蹙起眉头。

    走镖的有自己的规矩戒律,不少乃是从无数先辈的失败乃至死亡经验之中总结提炼,可谓条条金玉良言。其中有“四律六戒”之说,六戒的头三戒说的便是“戒住新开店房”、“戒住易主之店”、“戒住孤村野店”,就是说店主不熟、店的背景不了解又或是荒郊野岭独独的一座客栈,那很有可能便是做剪径生意的剁齿窑儿(黑店),走镖的倘是进了那种地方,是妥妥的有去无回,必须得绕开。

    胡鸣凑上前道:“少当家的,这弯月镇我约略听说过,虽则镇民不多,倒也有些年头,如今归在廊县辖下,并非什么不干净的地方。”

    陆修吾听胡鸣这么说了,再见天上电闪雷鸣,只得拿了主意,全队改道往弯月镇去。不多时,第一滴雨落了下来,陆修吾的镖队终于也抵达了目的地。只见眼前一座狭长小镇,黑灯瞎火地横卧在一片荒原之中,只镇口牌坊上悬了两串红灯笼,映出“弯月镇”三个大字。

    胡荃得了陆修吾的令,早已和大黑、麻子又将那客栈探了一遍,连镇头到镇尾都走了一圈,此时方才安心地来接应自己的兄弟们。客栈的名字叫作“云来”,就在镇尾,不大不小的两进院子,前院住客,后院是老板伙计自己的住所。

    往日里到客栈投宿,镖师们先做的第一件事是在客栈内外插上骠旗、挂上镖灯,而后仔细搜索房中以防机关密道,再然后才是在院中摆开八仙桌,安排好镖车,轮番值更,然而此时瓢泼大雨倒也似地从天而降,谁也没法在院中坐住,陆修吾只得让人取了蓑衣将镖车拉至后院盖上,又留了胡荃和大黑、麻子在檐下看守,自己则带了人去堂中用饭。

    云来客栈的店主是对中年夫妇,长得老实本分,手下还有个小伙计。陆家镖局几十号人一来,逼得夫妇两人齐齐上阵忙活了好一通,倒也整治出一桌香喷喷的农家菜肴来。陆修吾令小伙计逐个试了,确定并未投毒或是下了蒙汗药,方才一挥手,允准大家吃饭。

    此时外间雷声隆隆,雨水如注,狂风吹打着树枝,映得纸窗上一片张牙舞爪,如同群魔乱舞。胡鸣见席间气氛沉闷,着意拣了几桩过去押镖时遇见的趣事、奇事说了,气氛方才慢慢活泛起来。及至饭后,伙计们吃饱喝足,自去轮流替换值更,陆修吾和胡荃去后院巡视过,才由店主领了,带去上房。房间在二楼东头,陆修吾还没到门口,却见一扇房门正好打开,从里头走出个人来,因此两相打了个照面。

    “蓝肃!”陆修吾一愣,不由叫出声来。

    来人正是宁远镖局的现任当家“挑云枪”蓝肃。如今百姓说起江湖上颇有名望的大镖局,扬威排第一,宁远便是排第二。这蓝肃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身长七尺,长相十分英俊端正,他祖上乃是御林军中也叫得上名号的高手,自创有一套独步武林的蓝氏枪法,与陆修吾一般,皆是年少成名,所以彼此十分熟悉。但蓝肃既不是陆修吾的朋友,也算不上陆修吾的敌人,要说的话,大概叫做竞争对手。

    蓝肃见着陆修吾却并不太惊讶,只就着素来一张冷脸,略一拱手:“陆少当家。”

    陆修吾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说:“哟,蓝当家的,咱们这可真是缘分了,居然在这等荒僻之所都能遇上。”

    陆修吾这番话里的试探之意已经十分外露,却见蓝肃眼皮也不抬道:“蓝某出门办事,为雷雨所阻,故此多留宿一夜。此去京城之路,陆少当家能走得,蓝某自然也能走得。”

    “你……”

    陆修吾拦住胡鸣,拱一拱手道:“也是,在下出门在外,乍遇故人,倒是一时高兴过了头了,得罪之处还请多多见谅。蓝当家的,请。”

    蓝肃看了陆修吾一眼,也拱拱手:“请。”关拢房门,往楼下去了。

    胡鸣等那店主离开,一面把陆修吾的房间仔细检查一面道:“少当家的,这蓝肃态度骄纵,着实可恨,他也不想想他宁远镖局是个什么地位,居然敢对您不敬!”

    陆修吾打量房内一圈,走至窗前,推开窗扇。这时雨势已不若之前狂猛,却依旧连珠似地下个不停,窗的下方正是后院,陆修吾见到胡荃披着蓑衣带着伙计正不辞辛劳地逐辆镖车巡视过去,写着“扬威”两字的镖灯挂了满院,将这沉沉夜色也照得明朗些许。

    蓝肃的身影忽而自廊下出现,他执了一柄伞,在下方院中稍微看得一看,胡荃便走上前去打探,很快认出了他的身份,显是警惕心大起。蓝肃却不理他,只是走到院子拐角的马厩那边,给匹通体乌黑的高头大马添了几把饲料,便又撤回身来。及至将要进楼的时候,蓝肃抬起头来,正与陆修吾又对看了一眼,陆修吾冲着他微微点头示意,他却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径自进了楼。

    陆修吾合上窗,胡鸣说:“少当家的,都检查过了,并无机关。”

    陆修吾道:“有劳胡镖头,今日赶路辛苦,你且去歇息着吧。”

    胡鸣欲言又止,末了道:“少当家的,适才那路上的女真……”他斟酌道,“那么巧我们这次押的红货就是一尊……一尊慈航道人像,又是朝中那人预备下了送给今圣的寿礼。您也知道那个人的名声如何,年初那件事闹得边关将士都寒了心,至今曾大人还在死牢里,您说怎么好巧不巧就让我们见着了慈航道人的真身,还被她识破了藏货之处,她莫不是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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