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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苏婧

    苏婧恍惚的对众人道了谢，低头看了看已经哭成泪人的妹妹，又看了看一边懵懵懂懂的弟弟，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她不久之前还在家里的席梦思床上睡的正香，没想到一觉醒来，却连自己都不是了。倒还是叫苏婧，只是从独生子女一下子成了弟妹双全的人，还多了个便宜爹，大概一个时辰前刚咽气。

    邻居谢大婶拉着她的手，红着眼眶说：“好姑娘，想哭就哭出来吧。”

    要是换成别人，死了亲爹还一滴眼泪都没，只怕外人都要说闲话，可此时的苏婧，头上还裹着纱布，脸上身上都有伤，那是为她爹上山采药摔的，这样孝顺的丫头现在却哭不出来，定是太过伤心，谢大婶怕她憋出病来，赶忙劝着，就怕苏婧有个好歹，这样苏家就只剩两个小娃子，那可怎么办哟。

    那头里正让人用草席裹了苏秀才的尸首往外抬了出去，现在天气开始回暖，正是容易发生瘟疫的时候，加之村里大多都没什么银钱操办白事，本身也不像城里的大户那样，有停尸的习惯，所以死了人都会尽快下葬。

    众人跟着往村西头走，西边的山坳下是一片坟地，村里人过世后大多都埋在那。

    一直到苏秀才的坟头填上最后一培土，苏婧才算是接受了现实，在坟前结结实实的哭了一场，众人放下心来，上前又安慰了一阵之后，就各自家去了。现在正是春耕的时候，虽说村里唯一的秀才死了，但到底也不算太大的事，苏家又是后来才迁到村里的，感情也有限，自家的日子还是要过不是，谁也没那么多闲工夫再耗着。

    苏婧看着人群散了，也就领着弟妹回了家。

    ……

    谢家村四面环山，虽是立春刚过，但因着地理原因倒是不冷。

    苏家的屋子是四间土胚房，这里气候湿润，土墙上几株不知名的野草已经冒出芽尖，一些墙面也剥落了下来。刚才一路走来，苏婧瞧见村里其他人家还大多住着茅草屋，这样的屋子便已经算是很好的了，只是空了些，想来是因为苏秀才生病，卖了不少物件。看了看眼前空荡荡的屋子，苏婧不由的叹了口气，这便是她以后安身立命的地方了。

    “阿姐……”小姑娘长的很漂亮，瓜子脸。只是眼睛红红的，嗓子也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手却伸着，将一个小小的杂粮馒头递给她。

    苏婧这才觉得饿了，刚接过来想吃，就见苏麟眨巴着眼睛看着她，一副期待的样子。捏了捏手里又冷又硬的馒头，水壶里也就一点凉水，这么吃下去，小孩子怎么受得了。去厨房手忙脚乱的烧了热水，泡软了馒头给苏麟喂下去，又就着热水给两个孩子都擦了擦脸，收拾完了，将苏麟哄睡了，才用剩下的水给自己洗了把脸，好在天不热，身上还算清爽，苏婧自我安慰了一番，将心里的一点小洁癖给压了下去，只是还饿着，就问：“还有馒头么？”

    苏媛一直像个小跟屁虫似的，跟在她身后转悠，此时听她问这个，大大的眼睛里又开始有水气浮上来，声音都带着点哭腔：“没，没有了。”

    “别哭，别哭。”苏婧真是给她哭的一点办法都没，放软了声音道：“乖，告诉姐姐，家里还有什么能吃的？”

    苏媛眨了眨，睫毛虽然湿了，但泪珠子倒是没落下来，却也不答话。

    苏婧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试探着问：“一点都没了？”

    小丫头点点头，抽抽搭搭的说：“爹爹病了有一年了，家里的粮食都换钱买药了……刚才的馒头，还是前天谢大婶给的，爹……爹爹不知道。”读书人大多有些清高的毛病，说什么不吃嗟来之食，苏秀才也不例外，连带着以前的苏婧也是。

    那天苏婧从山上摔下来，小姑娘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收了谢大婶的馒头，此时想起来，却又怕阿姐生气，苏媛瞧着她表情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才又接着说：“家里还有些稻子跟苞米，不过那都是今年的种子。”

    苞米也就是玉米，方才给苏秀才办后事的时候，就听帮忙的农户们说春耕的事情，想到这里，苏婧又觉得头疼，眼前的苏媛不过六七岁的样子，苏麟也就三岁左右，看了看自己，也就是个半大孩子的身量，谁能种地？不种地怎么养活这一家三口？若是说找人帮忙，这放在平时可能还好说些，可现在这个时候，人都忙着种自家的地，而且今天给苏秀才下葬，已经耽搁了一天了，看家里这情况，怕是也拿不出什么好谢别人的东西，一回两回找人帮忙，可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今天看村里人的打扮，各家的日子怕是也都过的不好，连村长身上穿的衣服也打着补丁，粗布的料子，边都磨毛了。只有里正大小算个官，才穿的有几分体面，不过那也就是相对村民们而言。

    苏媛看她想的出神，不由的着急起来，阿姐现在这样，像极了落榜回来时候的爹爹，爹爹回来以后也是一声不吭的发呆，接着就病了……然后……然后就……想到这，小姑娘又要哭。

    苏婧头都疼了，这丫头的眼泪怎么就来的那么快，赶忙又安慰了一阵，便在家里翻找起来。

    一袋玉米，半袋稻种，小半袋大豆，另外还有些零散的种子，约莫有七八种，苏婧也就认得南瓜和韭菜这两样，韭菜的是靠味道闻出来的，后来又从一个小纸包里找到了辣椒种子，不过只有零星的几颗。四间房里物件都卖的差不多了，只留下些必须的，跟卖不出去的，厨房的米缸早就空了。

    院子里倒是有三只母鸡，但是听苏媛说已经不怎么下蛋了，因为要留着给爹爹补身子，苏麟也还小，才一直没往外卖。看着鸡舍里的鸡，苏婧总算觉得心里有点着落，不管怎样，这三只鸡，好歹也能值点钱。又从苏秀才房里的床底下挖出一个小瓦罐，里面只有一吊钱，或许是先前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此刻苏婧面对这一吊钱已经心满意足，起码最近这段时间不用饿肚子。

    可今天的晚饭怎么办？苏婧看了看眼前的几袋种子，无语凝噎。

    老天爷像是知道她的难处，院子里接着就传来谢大婶的声音：“苏丫头，我拿了一篮红薯来，搁门口了，你记的拿啊！”或许是怕苏婧推拒，谢大婶连门都没进，放下篮子转身就走了。

    已经换了芯子的苏婧自然没那么多讲究，刚才烧水灶头里的火星还没灭，立马拿了篮子挑了两个红薯，重新引着了火，切了在锅里煮了。本来还想放些糖的，只是听苏媛说，糖可是矜贵东西，一般人家还真吃不起，家里自然也就不可能有。好在红薯这东西本身就带着点甜，切了块也好熟，没多会就软了。苏婧盛了两碗后，将剩下的找了个大碗放起来，放在篮子里，又在篮子上盖了块布，挂在了门前的钩子上。现在天还有些凉，这样放着是不会坏的，明早上热了还能再吃一顿。

    苏婧笑了笑要是放在以前，别说是隔夜的，就是新鲜红薯她也不见得会吃上几口，唉……想归想，动作却不停，转身回去刷好了锅，就着灶里还有些余火，她又在锅里添了些水，接着余温热了，一会好擦脸洗碗什么的。这个时候可没什么热水瓶，想用热水就要现烧。

    忙完了，苏婧才坐定拿起碗开始吃，或许是真的饿了，连白水煮红薯吃在嘴里都觉得味道好的很，那厢苏媛早就已经吃了大半碗了，看来是饿极了，一边劝着让她慢些吃，苏婧又将自己的红薯拨了几块给她。这小丫头自己还饿着呢，刚才却把馒头给她，真叫人又窝心，又辛酸。

    吃完红薯，外头天也黑了下来，现在灯油蜡烛都是要省着用的，苏婧也不想在这上头多费钱，赶紧领着苏媛漱了口擦了脸，又将碗刷了，就回屋准备睡了。

    这个时候，白天还好，入了夜温度降得厉害，苏婧将两个小萝卜头往自己身边挪了挪，掖好被子。

    苏麟睡的正香，没过多久苏媛也架不住睡着了，只有苏婧在黑夜里睁着眼，她其实也累极了，可以说是身心俱疲，穿越的心理冲击，面对这个家的忧心，就像两座大山一样压了下来，让她喘不过气。这两个孩子虽说都很听话懂事，但说到底对今后过日子是没大帮助的，家里能用的钱只剩下一吊。要是只有她一个人，出去找个活也成，起码能养的活自己。可现在带着两个孩子，苏麟又那么小，根本离不了人。从地里刨食，谈何容易啊……

    苏婧盘算着，明天要去田里看下情况，家里的菜地也要收拾收拾，把那些菜种种上，等过段时间天气暖和了，还能到后山上瞧瞧……

    这么想着，连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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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薄田

    第二天苏婧起了个大早，给两个小孩热了早饭后，就拿着篮子，又带了些自己不认识的种子，往隔壁谢大婶家走了过去，一方面是为了道谢，一方面也是想知道家里这些种子，到底都是些什么。

    谢大婶打开门听她是来道谢的，却红了脸，仿佛比她还要不好意思：“苏丫头，你这话说的，当初要不是你娘懂医，我家当家的怕是早……唉！瞧我，快进来坐，哪有让客人站门口说话的。”接着就拉了她朝屋里走。

    苏婧跟着朝里走，一边细细打量着，谢大婶家是村里常见的茅草屋，外围用小木头和毛竹围了一圈，因为围得高且密实，倒也跟个围墙似的，上面有些枯藤还没收拾掉，想来是爬藤的瓜果之类。院子北边搭了个牲口棚，里头还有吃剩的草料，看样子应该是个牛棚，牛被谢大叔牵着犁田去了，所以空着。院子南边是一小块菜地，除了一小片地种了些小葱和菠菜，另外都是新翻的土，应该是刚播了种。墙根下晒着番薯跟土豆，个头都很小，比起昨天送到苏家的，要差的多，土豆有几颗也已经发了芽。

    屋里的情况比起苏家好不到哪去，甚至还要更差些，苏家剩下的家当好歹因着过去的底子，质量都还不错，谢大婶家确是实打实的家徒四壁，桌子椅子都是修补过的，钉了不少木条，坐上去咯吱的响。就这样的情况，还硬是匀出一篮红薯给苏家送了过去，苏婧心里着实不好受，恨不得马上转身回去将那些红薯拿了还来。

    谢大婶可不知道这么几步路的功夫，苏婧脑子里已经来来回回想了那么多事情，只拉着她问了家里孩子怎么样，还缺不缺什么。“早饭呢？早饭吃了没？大婶家有刚烙的饼子，香着呢！我给你拿两个尝尝鲜。”说着就要起身给她去拿。

    苏婧哪里会再要她家的东西，赶忙伸手拉住她：“吃过了，大婶您别忙，我来可不是嘴馋讨吃的，是有事要请教您呢。这些种子，我都不认识，大婶您帮着看看，哪些是现在能种的。”说着将种子拿了出来，摆到桌上。没穿越那会苏婧最喜欢看些杂书，小说野史之类的暂不去提，就连务农的她都多少翻过一些，也知道不少东西的该怎么种，只是纸上得来终觉浅，到底是没亲自务过农的，连些常见的菜种都不认识，苏婧自己都觉得惭愧。

    原本听苏婧说有事要请教，谢大婶还有些局促，苏秀才那可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就眼前这丫头那也是识字的，懂的事情那可多了去了，还认得山上的药草，现在有事来请教她，这不是开玩笑么。可看到那些种子，谢大婶就有了信心，这读书人到底是不懂地里的事，她可是跟这些东西打了一辈子交道的，闭着眼睛拿手摸都知道这些东西能长出个啥来。于是细细的跟苏婧说了这都是些什么种子，该什么时候种，要注意些啥。

    苏婧仔细的一一记下，基本都是这两天就能下种的菜，菠菜、空心菜、茼蒿、芹菜、苋菜还有黄瓜等等，又对谢大婶道了谢后，她起身就要往外走。这要是再呆着，说不好又要拿些什么回去，她心里着实承担不起。只是还没走两步，谢大婶就追上了，将几个发了芽的土豆塞到她手里，苏婧忙要推拒。

    谢大婶嗔怪的看了她一眼：“这可不是吃的，你回去切了种了，大婶家就俩人，吃不了那么多。”

    苏婧这才勉强收下，刚要再说谢谢，谢大婶的脸就板了起来：“咱们乡里乡亲的，哪来那么多谢不谢的，你要再说谢，大婶可就要生气了。撇开其他不说，你们家都是孩子，生活怪不容易的，大婶难道还能看着不管么。”

    提到孩子，大婶脸上的表情有些惆怅，但很快就释然了，又说：“你家那两亩地，我让你谢大叔今儿帮着收拾了，我们家地也少，前两天就忙活的差不多了，你回去把苞米种子弄好，改明就能下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