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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黎州城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城,人丁却十分兴旺。[千千小说]此城背倚黎山,东西又是大片肥沃的平原,粮产极丰。

    黎山东西延绵四百余里,像是一堵高墙般,耸立于大卫朝的中原之上。每当暖气南来,都会被此山所阻,在此对流成雨,滋润万物。从黎东原到黎山一线方圆千里,原瑰天碧,山青水秀。奔飞鸟兽又岂能错过如此丰饶之地。

    大正河从黎州之南奔流而过,便转向东南,形成一个延绵上百里的河湾。城南的港口码头连出二百余里,停靠的船舶数以千计,若在南岸滩头一览‘九古黎山鬓上霜,三千楼船下碧流’全貌,可说是蔚为壮观。这便是举国闻名的长黎湾,在黎州十景中也当数第一。

    黎州景色虽好,但人口众多,城内外纵然好不繁华。落在文人雅士眼中,怕不有些喧尘之嫌。方圆不到百里的黎州城,此时已及六万户。再加上东奔西走之客,可达三十余万人之众。其繁华在整个大卫皇朝的版图内,也早已榜上有名。

    正观楼坐落在河岸的最上游,虽非长黎湾最大的酒楼,却胜在可以直见东原,北仰山城,南又可俯视大河,当为寻景之人首选。时至黄昏,从正观楼最高的第三层南正阁望下,络绎不绝许多船舸纷纷归港,本来平静的河水倒被搅得波澜竞起。

    一个高大雄壮的身影在阁窗出现,却戴了一张连他的身量也嫌太大的斗笠,在落日的光辉下让人看不清颜面。

    “长黎湾之兴旺,至今已近三百年,下方河港每年都会进行分段发掘,如今东南段最深之处,达二十五丈之深,已可泊千钧大舰。不过上下河段水势稍发平浅,如此重舰恐怕轻易不会到这里来,依我看纯属画蛇添足,不知大师以为然否?”

    一个青色长袍的中年文士的信步阁中,声音却像是从遥远的河岸对过传来。随着他步入阁中,阁门随即无风自动,紧紧掩闭。只见此人身材中平,衣着虽简,用料却十分考究。

    儒巾轻履,面目英俊白晰,短须长鬓,平静里透着一股飘逸出尘之气。面上虽似不动声色,眼神中却是精光凝聚,半点不眨的紧盯着面前之人。

    这高大的身影随手摘掉斗笠,露出点着戒疤的光头,浓眉下的怒目转将过来之时,正与青衣文士相交。青衣文士只觉浑身一震,立感不敌,借拱手施礼的动作避开。

    这高大的僧人便似那庙堂中供奉的怒目金刚活转一般,巍然若神,威势无伦。宽大僧袍前的一挂禅珠在摇摆中轻响,乌黑明亮,尤其一双神光怒放的双眼,更显示出天下少有的深湛内力,配以他的形象,确是让人不敢逼视。

    其动作虽让人感到充满着一股绝大的力量,却也是如行云流水般毫无滞意。

    “梁施主所言极是,如此深港,若是沉下个把人去,当与一粒沙土无异。”僧人声如洪钟,不见如何高声,话语却如字字打在心头一般。

    青衣文士笑道:“空玄大师说笑了。八年不见,大师风采更胜往昔,想来是禅门神功一日千里,梁某实难望大师项背。”

    空玄虽面无表情,却是不怒自威。淡淡问道:“十绝剑与剑经何在?”

    青衣文士右手腕一转,如变戏法一般,手上已多了一把金光四溢的宝剑,剑身阔及三寸,几近四尺长,形容古朴简明,轻颤中如龙吟清渊,极其悦耳。他一边视若珍宝般,仔细上下看剑,一面笑道:“大师还是心性耿直,开门见山。剑与经皆在眼前,不知那九死丹可否赐见?”

    空玄冷冷道:“待看过十绝剑经,贫僧自会让梁施主见到。”

    青衣文士摇头道:“大师若有诚意,当先出示神丹,以释在下疑虑。”

    空玄一声冷哼,整个楼阁都若随之颤了一下。继尔沉声道:“你梁恪如绰号千机剑魔,花样百出。除了贫僧,谁敢与你做交易?今日你若不先拿出剑经,休想见到神丹。”

    梁恪如面色不变,也道:“彼此彼此,大师尊谓血眼金刚,世人皆知你殊无慈悲之心。在下若无自保之策,焉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二人对视一时,不约而同的相视大笑,摇头不已。

    空玄道:“梁施主可知,你让贫僧着实为难。施主资质虽然平庸,但悟性却是贫僧生平谨见。想你荒山一派立世四百年,能于八载之内便练成照夜流光剑法者,唯施主一人尔。

    贫僧虽杀生无数,却从不为绝人宗脉之举。当年施主毒杀令师及同门,虽如愿谋得剑经,但却惹来贵门三大名剑的追杀,是贫僧出手为施主化解。后来施主被正道武林所不容,连白鹤庄少主都惹了出来,是贫僧将他们引开,让施主有逃遁之机。”

    “其后施主为从东海五帮盟主总坛窃得那半枚神丹,身负重伤,又是贫僧假施主之名连续击毙为首数人,使他们不敢再行追查。施主隐居练剑,至今无人骚扰,才得以大成,岂是你一人之功。事到如今,施主已是荒山派唯一传人,却不知施主欲置贫僧于何地?”空玄说到此处,语气已显不悦。

    梁恪如淡淡道:“十绝剑经,根本不仅是人力所能企及。在下偶有小成,是靠了那颗残丹之效。当年大师你指点在下谋剑取经,却独不说出神丹,用意如何,佛祖自知。其实大师武功早已超凡入圣,为何却对小小荒山派的玩意儿如此在意。想我那三位师叔,名列天下十大名剑,可是到了大师面前,还不是一败涂地,性命不保。也罢,过去之事种种,在佛门之中,也不过机缘二字。今日你我再聚,了却这段因果便是。只要大师携诚而来,梁某绝不让大师失望而去。”

    单看这二人形貌,一如雅士,一如高僧,其实却是当今武林中最为人忌惮的两个魔头。空玄和尚来历莫测,出手向来极为狠辣,动辄灭人满门。

    自出道以来,世人从来没听说过谁人与他为友。只是听说他唯一的一大噬好,就是收集当世奇功绝艺的功诀。手段非抢即盗,甚是简单,但偏偏此僧武功极高,若当真盗走也还罢了,若是上门强抢,少不得要杀伤人命。

    说来奇怪,当世不少门派都曾受过此僧之辱,也曾有数派联合,派出高手追杀。结果非但奈何他不得,这数年的仇杀之中,此人武功竟然越来越高,简直是突飞猛进。

    后来就连当世四大门派之一的天剑门也受其骚扰,此次空玄虽然未能得手,但却格杀了天剑门两位名震当世的一流高手。天剑门掌门无锋子真人传下震惊天下的天剑令,只要拿住空玄,不论生死,无锋子可亲自收为弟子悉加栽培,也可倾天剑门满门之力为其做一件事。

    而千机剑魔梁恪如凶名尤在空玄之上,梁恪如出身于荒山剑派。当年荒山派虽非当世一等大派,但武林中人若说起当世十大名剑,便会惊奇的发现,其中竟有三位都是出自荒山门下。

    梁恪如学艺十二载,却由于资质不高而武功平平。在十九岁之时,终于做下一件震惊天下的大案来。自掌门严霁云以下门中七十四名弟子,一夜之间悉数中毒而死,便是他的手笔。

    若非派中三大名剑游历在外,又有数名弟子有事外出,荒山一派恐怕就要从世上除名了。直至五年以后,此事的真相才为荒山派三大高手查悉,并对梁恪如展开了不死不休的追杀。此后的事情,再没有人知晓,但荒山派的那三位名剑,在此番追杀中却一一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

    又过三年,天下正道武林大会,已名存实亡的荒山派最后五名弟子,于大会之上哭诉惨祸于武林群侠,这才引起正道武林的激愤。但这五人,无一活过当晚,第二天尸首被悉数挂在武林大会的会台之上。这等**裸的挑战与羞辱,自然是难以忍受。正道群侠纷纷追击诛杀,一时间梁恪如几如丧家之犬般,在诺大个中原再无立足之地,只得远赴南疆隐匿,八年之中再无消息。

    但八年之后再经现世,梁恪如的剑法已如翻天覆地般的变化。当年参与追杀他的正道群侠,一一惨死在他的剑下。但这一次,除了那精准刺杀时的剑影,无人再能追摄他的踪迹。随着数个名震一方的豪侠与名宿相继被杀,正道武林对此人已经从痛恨变成了畏惧,少有人敢主动招惹他。

    二人相识多年,其起因便是荒山剑派的镇派之宝,十绝剑与剑经。其间的阴谋与恩怨,乃至血雨腥风,其因也即在此处。可怜许多在这场劫难中丧生者,到死也不知其中玄虚。

    空玄长吁一口气道:“十绝剑经本传自上古,乃上古奇人燕昭虚所篡。经中武功,乃无数杀戮之中蜕生而来。外化十大剑法,非为掩人耳目,而是将生死玄关分化十极,其中九死一生。外关照夜流光诀,只是入门功夫,其后的九死剑法,每一法都是惊天动地的盖世绝学。但若想真正堪破十绝,唯一途径便是如施主般将照夜诀练至极诣,可摄取天地生气,凭之为渡九死玄关。若是直接修练九死之法,结果便是生死逆动,越练死气越重,阳寿大损。此经自当年落在荒山剑尊之手,于贵派之手四百年,有资格进窥此经者不过四十七人,除五位横死者,其余全部是被剑法生生反噬而亡。”

    梁恪如乍闻如此隐密,也是面色凝重,瞳光闪动。他自剑法大成出山半二十四小尸13312年以来,连杀数位当世高手,近百场对敌交手,对自己的剑法自然更为了解。凭他的剑法,纵然不如空玄这般绝顶高手,但在伤损之上的愈疗之法,当世已少有人能及。他并非愚蠢之辈,早便知道空玄图谋极大,但却没有料到,自己手中的剑经竟是这般千古异宝。

    梁恪如转而问道:“既然如此,大师近来招惹天剑门,想必也非无的放矢了。”

    空玄叹道:“施主所言极是。如此不世武学,若是为世人所悉,定然是杀劫大起。当年荒山剑尊与我金刚宗慧止祖师一战,便是为了此经了。荒山剑尊虽逞一时之胜,却终究不知晓九死丹的秘密,后来自然过不了生死玄关。而这九死神丹嘛,却是由鄙宗留传下来。时至今日,贫僧本以为当世除我之外,这秘密再也无人知晓。却不料四个月之前,竟有人寻到了贫僧,让我交出九死丹。此人不旦知晓十绝剑经,更熟知九死丹的效用。非旦如此,此人还说出了另一个天大秘密。”说着眼神再度与梁恪如相交。

    梁恪如心念飞转之下问道:“什么秘密。”

    空玄微笑道:“九死神丹为渡过十绝生死关的极大助力,你我都已知晓。但事实却并非如此,梁施主的照夜流光诀为生剑,以生气凝生门,而九死丹中的死气正可与其相衡,这般方有可能安渡。但若是修炼死剑之法,服下九死丹却如雪上加霜,即使生门已成,也必死无疑。是以早在燕昭虚创下剑经之时,不但录下了九死丹的炼法,亦同时书明了逆转丹中死气而为生机的办法。燕昭虚死后,剑经与丹方辗转流入本宗,但化丹之法,却是落在了天剑门,是以贫僧不得不行此险招。”

    梁恪如心下咯噔一声,情知空玄既然吐露隐密,不论是灭口也好,夺经也罢。都是不容自己再活在世上,出手在即。但空玄的武功实在太高,单是内力,二人就远不可同日而语。梁恪如纵然对剑法极为自负,也知道同空玄交手,有败无胜。

    怯意一生,便萌退逃之念。空玄等的便是此刻,目中异彩流转,似深窥心神般直投在梁恪如眼中。梁恪如此时眼见空玄的身影在眼中似是越来越高,立知中了这和尚的邪功。

    一道金芒如破空而出的雷电,瞬间便已到了空玄面前。空玄虽素知照夜流光剑法以快著称,却还是没想到竟快到如此地步。纵是退让,也未能避过如此石破天惊的一剑,那亦会给梁恪如纵窗逃遁之机。

    梁恪如目露凶光,深知若不抢占先机,今日休想生离此地。是以甫一出手,便毫无保留。这式‘金云蔽夜’他研习过不下万次,这一剑次出,不但迅若奔雷,剑上金光更会压制对手视觉,让人更难以抵挡。

    过去数月,便有十几位武林名家折在这一剑之下。但空玄毕竟是天下有数的高手。此剑一出,整个楼阁如开天辟地般,空间在这金芒一闪之际,似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唵嘛咪哞!’空玄身形未动,却是口吐梵音,此音与剑啸的尖锐形成鲜明的对比,听似若有若无,其实却极为深沉。宽大的僧袍之内似笼罩着风暴般,剧烈的鼓动飘打。梁恪如只觉剑尖似是突然撞上了一块坚铁,手腕在这一挫之下都有些疼痛。

    梵音如同接连不断的重锤般敲在心上,耳中更嗡鸣不已,这才看清剑锋竟被这和尚口吐的音浪生生遏于面前三寸。只觉二人中间内劲交击之处,如一个深渊般塌陷下去。不由得心下大凛,更为惊惧。连忙变招,剑法转简为繁,化为漫天剑影,向空玄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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