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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死人湾。

    凌晨，无星无月的阴沉天。

    苍穹中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黑洞，把所有光线都吸走了，令这天与地黑得彻底。连水波的反光都乌蒙蒙的。若非水流声在死寂的夜中特别清晰，甚至会让人感觉这里就是个巨大的坟墓。

    闷热的夜，尸臭像浓稠的雾气，弥散不开，充塞在方圆一里之内，令人作呕。

    咚咚咚。

    捞尸人老董建在水边的破棚屋处，蓦然传来敲门声。

    “这三更半夜的……送钱的来，找尸的来，有怨有仇莫要来。怨有头，债有主，与我无关喽。”老董放下酒杯，劣质酒的强烈气味直直冲上他的印堂，壮了他的胆，也绊了他的脚。

    他踉跄着打开门，举起手里的煤油灯。

    没办法，上游虽然建了水电站，但电缆可没拉到河边。水流只把那些沿岸落水的、轻生的浮尸，还有大批人们扔到水里的垃圾，统统都冲到了村边的回流湾里。所以，河里见到尸体太寻常了，他也才做起捞尸的营生。

    有钱人找来，多要点。没钱的，几百块也行。无主的，几乎占了近一半，那是要上报当地派出所的。

    现在，他泊在河边的小船后头，就用绳子拉着好几具尸体。有月光的时候会看到白白的一片在水中沉浮，像从阴间游上来的烂鱼。

    “找尸？”老董问。

    他身材瘦小，来人却高，哪怕他把手中的煤油灯抬高，也只照到那人的下巴。

    “我得先看看。”声音压低，还嘶哑尖利，明显捏了嗓子变声的。

    “泡了这么多天，人都变形了。再说天又这么晚了，看不清楚。不如，你明天早上来？”老董试探了下，因为这么晚来找尸体的，少见。

    “先给我看看你扒下来的东西就行。”

    老董怔了怔。

    没想到这个人懂一点规矩，他们做这行的，尸体捞上来会先搜随身东西。一般来说，身份证件早就让水冲没了，就算有手机也指定是坏了。但手机卡可以取出来，放在自己手机里，方便家属或者警方联络。没人找，他们就没钱赚。至于贵重的东西嘛……凭良心了。

    “若你捞到我要找的人，他的戒指应该很值钱。但你留着就贱价了，我反而会补偿你。”来人似乎会读心术，老董一犹豫，就先开了口。

    老董也看得出来，淹死那人不是好死的，这人也不地道，十之**涉及到命案。不过他可不管这些，这世上阴私的事多了去了。他只是个捞尸人，没人愿意搭理，见了都要退辟三舍的“脏邪之辈”。所以没有亲朋好友的他，钱是心里惟一牢靠的东西。如果能借此让死者入土为安，也是他积了阴德。

    于是他犹豫片刻，就转身回屋，取出那个戒指来。应该是钻石吧？清理了青苔和泥巴，其实还挺漂亮的。

    来人转过身，就着自己的小手电，看了看戒指，随后就递了个纸包过来。

    老董大略一看，就知道至少三四万。

    行，这趟真不赔。

    “他就拴在最后面那串。”老董走出屋外，好像说的真是死鱼。其实因为那人身上好东西多，穿的衣服都是高级货，所以印象深刻。

    他带着来人走到水边，奋力拖出那具因浸满了水而变得死沉死沉，而且因为接近腐烂而变得巨大的尸体，絮絮叨叨的解释，“我让他脸朝下趴着呢，省得不好看。再说，横死的人也不能见了日月，说不定要诈尸。”

    “我不怕尸体，我也不怕鬼。”来人声音冷冷的。

    “我怕。”老董眼珠子转忖，不着痕迹地往后撤了一步，保持警惕，“我们有行规的，趴在水里、躺在水里的都能捞，就是立在水里的不能碰。这个人就是立在水里的，远远看的时候就像在河里站着。这种死鬼怨气大，为了捞他，我的船差点翻了。若不是我水性好，说不定这河里就多条水鬼。”

    “那你还捞？”来人轻哼，讽刺的意味很明显。

    “为了钱嘛。”老董呲牙，“见不得光的，自然有人想捂起来，绝不能上报到公安那儿。所以我的风险大，收费自然就高。”

    他不怕来人要杀人灭口，每天做这种营生，他五感又灵，邪力又大，等闲人不是对手。何况他养的几只狗没有叫，证明没有其他人跟过来。

    狗是通灵的，他的狗还受过训练，只是来寻尸的人，它们不会发现声响，免得惊到了“客户”。

    来人没说话，只是捂着口鼻，蹲下身查看那浮尸。也不知在尸体胸口处看到什么，很快就又站起来，“帮我把他搬到车上去，我再加两万。”

    “痛快人办痛快事，就没有尾巴留。”老董几乎要赞扬了，“天这么黑，我什么也没看见，也没捞过立在水里的浮尸。”幸好，刚才煤油灯不曾高举。

    他真的没看清来人的面目，来人也很清楚这一点。其实他也有些好奇，很少有人干着伤天害理的阴暗事，居然半点不心惊肉跳的，就像理所当然。

    所以这个人，要不是恨意深极了，就是胆子邪，还真让他有点发怵。于是他不多事，只按要求帮着把尸体抬到一辆小车上。

    那车就停在距他的棚屋不远处，天黑，也看不清颜色，车牌还被用黑布挡住了，只能估摸一下车型。应该是好车，发动机声音非常小。

    “到此为止。”来人又拿了一叠钱给他，随即转身上车，再没多说一个字。

    可是咯啦啦的，沉闷许久的天空划过闪电，雷雨将至。

    那骤然耀眼的亮光，令老董完全在无意中看到了来人的脸。

    老董吃了一惊，连忙低下了头。好在来人没有留意到这些，很快开车没入黑暗之中。

    他这笔生意做的，连半个小时也没有，似乎这一晚从来没有人找过他。

    只是身边蓦然蹿过几条黑影。

    他养的狗也不知为什么，突然离了窝，悄无声息的尾随那辆车子的亮光而去。

    “不乱看，不乱问，不乱说。”他对自己重复着三句行规，趁大雨还未真正到来之前，摇摇头，负着手，回到自己的世界去。

    至于狗……它们是会保持沉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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