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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芳华尽

    长安桃花正艳,本是群芳争艳的好光景,对此时的霍小玉来说,韶华已经枯萎,只留了一副冰凉的躯壳,裹着一颗满是悔恨的心,苟延残喘。

    她本该是霍王爷的掌上明珠,即便是侍妾所出,也当有锦衣玉食一世。只可是,生不逢时,尚未出生便遇上了安史之乱,霍王爷战死沙场,王府上下作鸟兽散,母亲郑净持只能带着刚出生的她流落民间,清贫过日。

    无命富贵,便平凡些也好,偏生霍小玉承袭了母亲的美好,弹得一手好曲,也唱得一口好歌,诗词歌赋,略通一二,在长安巷陌便有了些艳名。

    生活清苦,不如卖笑做一个青倌人,用最好的岁月换明珠百斛,下半生与母亲也有个好着落。抱着这个念想,霍小玉在十六岁这年落籍教坊,在长安七里烟花巷中租了一间小阁,取名为香影小筑,从此踏入了风尘之路。

    七里烟花巷,深锁霍家女。一舞动人心,再歌撩人魄。若问谁家女?霍王遗世珠。

    一首童谣,不用多久,便在京师长安流传起来,霍小玉之名远播长安百里,不少名士达官纷至香影小筑,只为能与霍小玉煮茶论诗,若是可以博得红颜一笑,兴许还能听她高歌一曲。

    郑净持亲手打点香影小筑的大小事,不过两年光景,这七里烟花巷香影小筑已是她们母女真正的家。只是,女子年华易逝,郑净持明白小玉这样好不了几年,便会有其他更年轻的女子取而代之,若想真正一世衣食无忧,只能为女儿谋一个好夫家。

    只可惜,郑净持谋来谋去,小玉挑来挑去,痴心所付陇西进士李益竟是个薄幸之人。

    “平生志愿,今日获从,粉骨碎身,誓不相舍。”

    当年在香影小筑良宵之夜,李益这十六字之诺犹在耳畔,却不想,他赴任省亲,原本约定八月中秋来接她们母女团聚,竟成了他再娶名门卢氏,将她霍小玉忘了个一干二净。

    “皎日之誓,死生以之。”

    李益的承诺原来如此不堪一击,人未死,日月尚在,他已忘却前尘,把她霍小玉当成是年少轻狂时所结的一段露水姻缘。

    可叹,这些小玉并不知,只知道闭门苦等郎君,直到一位黄衫豪士将李益推入了香影小筑,小玉方知今生错付了一颗真心。

    三月春盛,香影小筑门扉重开,却清净如斯,不复当年繁华。

    郑净持红着眼眶看着俊逸不凡的李益,提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李公子,我家小玉待你一片真心,你怎可如此负心薄情?”

    李益愧然沉默,不知还能说什么?

    风尘之人,难入名门,小玉并非不爱,只是不能再爱。他年少有才,必成大器,岂能因为一个风尘女子,误了一生好大前程?

    紫玉簪斜簪鬟髻之上,霍小玉身穿一袭雪白色的雪蝉纱衣,就这样定定地站在李益眼前――她眼中有泪,却笑得艳如桃花,即使脸色苍苍,身形憔悴,这一刻,她的笑在动人心魄的同时,更多了一丝楚楚可怜。

    “想不到我霍小玉竟然薄命如斯……”

    “小玉,你若愿意,我可以给你们母女千金,好让你们母女……”

    “住口!”霍小玉厉声一喝,虚弱的身子一摇,若不是郑净持抱住了欲倒的女儿,只怕此刻她已踉跄倒地了。

    “我……”李益自知理亏,便只好噤声不语,斜眼看了看身边不发一语的黄衫豪士,这人好生讨厌,强带他来这里,不是存心让他遭罪么?

    黄衫豪士似是知道他此刻心头所想,凌厉的目光剜了他一眼,似是在说,“此事若不得善了,你是走不得的!”

    李益身子一颤,他文质彬彬一介书生,岂是眼前豪士的对手?只得硬着头皮死撑着,不再多言。

    “我苦命的孩儿,”郑净持觉察到霍小玉浑身冰凉,凄凉地一唤,“小玉,你若是伤心累坏了身子,今后娘该如何是好啊?”

    “娘……”霍小玉只觉得喉头一阵血腥味涌上,掩口干咳了两声,不由得凄声笑道,“李郎薄幸,无情至此,可叹我一生命薄,未及白发苍苍,便已是风烛残身,再无生息。”略微一顿,霍小玉侧脸不舍地看着母亲,“我若夭亡,可怜娘你无人可依,从此孤苦伶仃……”

    “小玉,你不能就这样丢下娘亲一人……”郑净持哭得伤心,这一生注定与富贵无缘,她不甘心,不甘心呐。

    霍小玉黯淡的眸子一一扫过香影小筑的白墙黑瓦,这里曾经有她与李益琴瑟合奏,饮酒作诗的美好回忆,只可惜此刻映入她眼中,俱是刀锋般的痛。

    “从今往后,香影小筑不再有丝竹之音,对诗之言……咳咳……”霍小玉再次掩口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黏黏的血色在掌心出现。霍小玉微微蹙眉,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双幽怨含恨的眸子定定盯在了李益脸上。

    “你……你莫恨我……”李益颤声应了一句,不敢正视她曾经含情脉脉的眸子,“自古婚姻当门当户对,小玉,错的不是我,也不是你,是你我的出身……”

    “呵呵。”霍小玉发出一声怵人的冷笑,“我如今含恨至斯,都是拜你所赐!只怪我有眼无珠,错爱了你这个无心之人!”愤然伸指狠狠指向李益,“我死之后,自当化身厉鬼,让你的妻妾,终日不得安宁!”

    “你!”李益身子猛烈地一颤,目光对上霍小玉的刹那,只见她张口呕出一口鲜血,当即倒地而亡。

    “小玉!小玉!我苦命的孩子!”郑净持惨呼了一声,不停摇晃怀中的女儿,可惜不管怎么摇,她冰冷的身子只有更加冰冷,那恨睁的双眸依旧不甘地睁着,再也不能合上。

    李益脸色苍白,万万想不到小玉竟是这样刚烈的女子,瞄了一眼一边的黄衫豪士,瞧他此刻没有盯着自己,便头也不回地夺步跑出了香影小筑的大门。

    人死了,什么恨,什么怨,都该从此尘归尘,土归土。

    李益以为从今往后与霍小玉终于断得干干净净,可是她今日那凄厉的诅咒竟钻入了他的心底,每当月夜三更,总会清晰无比地涌现心头,纠缠了他一生一世。

    黄衫豪士轻轻一叹,沉默半天的他忽然喃喃开口问道:“若是可以让你重活一次,你还会走一样的路么?”

    “壮士……”郑净持泪眼蒙蒙地瞧向了黄衫豪士,不明白他话的意思。

    黄衫豪士再叹了一声,转过了身去,漠然走出了香影小筑,只留下一句话,“浮生多哀怨,如是惹尘埃。夜阑梦回后,回踏当年来。”

    “壮士,壮士,壮士……”郑净持呼唤黄衫豪士,他却没有回头的意思,她只能眼睁睁地看他渐渐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夜阑梦回……夜阑梦回……

    浮生不过一场大梦,每一次悲欢离合,都那般触动人心,所以世人才会哭醒,亦或者宁可沉醉梦中,一世长眠。

    霍小玉十八岁这年的桃花开得正艳,那时候的香影小筑笙歌不绝,是七里烟花巷最热闹的地方。

    那时候的霍小玉不曾遇到李益,还是个玲珑剔透的青倌人,等待着她期待的郎君出现。

    故事,如是重头――

    大唐王朝的旗帜在长安城楼上迎风轻扬,经历了安史经年离乱,斑驳的城墙安静地沐在晨曦之中。

    柳丝随风摇曳,柳絮宛若飞雪,远远瞧去,灞桥两岸,一片烟水朦胧。

    七里烟花巷柳色更浓,参差错落的楼阁往南延绵而去,虽然不足七里,但只要踏入这条烟花巷,只怕这一世都看不够当中的旖旎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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