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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公元12 )

    陆秀夫负少帝蹈海,士民十数万随之。自此,华夏文明进入了最黑暗时代。

    公元1351年秋,芝麻小贩李二不愿继续为奴,揭杆而起,一举攻破萧县县城,聚饥民数万。

    萧县城小民穷,四下无险可凭。

    蒙元大兵旦夕即至,而义军粮草已尽。

    不得已,芝麻李二将所有军粮集中起来,做了几筐烧饼。对所有将士宣布:即将向军事重镇徐州发起进攻,死中求活。愿意跟自己一同去者,上前取两个烧饼充当战饭。愿意苟活者取一个烧饼自行离开。

    “俺彭大肚子大,一个烧饼不够吃!”话音刚落,有壮汉上前,一手抓起一个烧饼,狼吞虎咽。

    “不就是死么,这世道,谁能活到四十岁?”穷酸秀才赵君用笑了笑,拿起两个烧饼跟在了彭大身后。

    “俺,俺不会说,俺,俺怕饿。”村中无赖潘秃子嘻皮笑脸上前,抢了两个烧饼牢牢揣进怀里生怕被人抢走。

    “俺长这么大,就这几天觉得自己是个人样子!”脚力汉毛贵想了想,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去死!死出个人样子来!”抬棺材的张氏三兄弟挥动着胳膊上前抢了烧饼,流着泪,大口大口往肚子里填。

    “去死!去死!死出个人样子来!”群情汹涌,无数汉子流着泪,把手伸向烧饼筐。

    转眼,芝麻李身边的将士由八人变成八百、八千、乃至更多。

    筐中烧饼早已散尽,芝麻李身后的汉子却越聚越多。

    尽管,他们当中大多数人,手里只有木棍和石头。

    他们知道此行九死一生,他们去了。

    此后数十年,他们的热血洒遍华夏大地。

    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没能亲眼看到胜利的到来。

    他们却用热血和生命,在天地间写下了一个挺立的“人”字。

    一撇,一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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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鬼上身

    “各坊各里,菜刀从速上缴,有私藏寸铁者,与谋逆等罪,阖里连坐啊――!”弓手苏先生带着七名小牢子,大声宣告,所过之处,鸡飞狗跳,遍地狼藉。(注1)

    他是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眼下虽然为生计所迫做了小吏,但像这等沿街吆喝的事情,还是不屑亲自去干的。因此,自管倒背着双手,在污水横流的小巷子里做闲庭信步状。麾下几个小牢子也体谅自家师父的脸皮,故意拖后几十步距离,将手中铜锣敲得震天般响:“铛――铛――,各坊各里,菜刀从速上缴,有私藏寸铁者,与谋逆等罪,阖里连坐啊――!铛――铛――”

    话已经撂得很明白了,然而总有一两个不开眼的黔首,从又脏又破的柴门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只脑袋,陪着笑脸打听:“苏先生,苏先生!前天不刚交完磨刀钱么?怎么又要把菜刀收上去?!”(注2)

    遇到这些没眼力架的东西,苏先生则立刻皱起眉头,眼睛看着天边的晚霞大声回应:“这话你跟我说不着,嗄!有本事跟州尹大人问去?说不准,他看你直言敢谏的份上,就特许你个持刀的牌子,嗄,以后连磨刀钱都一并省了呢!”

    被骂的人则立刻红了脸,低声下气地补充:“咱,咱不是随便问问么?您老何必,何必这么大火气?!行,行,您老别瞪眼睛。菜刀,菜刀已经给您拿出来了!您,您看看上面的编号!”

    “交给孙三十一和吴二十二!”苏先生依旧不肯拿正眼看对方,甩了下衣袖,继续迈动四方步昂首前行。

    跟后边的七名小牢子中,立刻跑出满脸横肉的两个。劈手从挨骂的百姓手中夺过菜刀,看都不看就朝麻袋里头一丢,随即一脚将对方踹回门内:“哪那么多废话,没见我家先生正忙着么?天黑前梳理不完城西南这二十几个坊子,刘判官追究下来你给担着?!”

    寻常百姓平素见了苏先生这种无品无级的弓手都得哈着腰,哪有跟正七品判官说话的福分?登时被吓得脸色煞白,躲在柴门后拼命作揖。直到苏先生和他的小徒弟的走得远了,才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吐沫,低声骂道:“德行,不就是个弓手么,还是卖了自家妹子换回来的!装什么大头蒜?等哪天老子发达了.....”

    骂到一半儿,抬头看看眼前东倒西歪的茅屋,忍不住又低声长叹:“唉――。这世道啊――”

    这世道啊!可真是不让人活!大元朝先出了个叫伯颜的丞相,倒行逆施,横征暴敛,将老百姓家里头搜刮得留不下隔夜口粮。[]好不容易盼到伯颜倒台,换了他的侄儿脱脱辅政,天天变着法地印钞票。面值越印越大,能买的东西却越来越少。三年前一贯钞可换米二十斗,现在连一斗都换不到。而朝廷却对民间的悲声充耳不闻,印完了旧钞印新钞。

    想那寻常百姓家,拼死拼活干上一整年,才能攒下几个钱啊? 被朝廷这么来来回回一折腾,立刻家徒四壁。可那当官的,为吏的,还有像苏先生这种扒了门子混进官府的弓手、白员、小牢子,却个个利用朝廷的一次次折腾,捞了个膘肥体壮,满肚子流油。(注3)

    难怪有人说,到衙门里随便拉出一个人来嘴巴中塞根草芯,就能点着了当火炬使。再朝屁股上插根棍子竖在这徐州城的十字路口,至少能让全城百姓亮堂三四个月!这话虽然损了点,却也基本附和事实。

    至于官吏们那些捞钱的法子,更是花样百出。什么追节钱,撒花钱,生辰钱,常例钱,人情钱,赍发钱,公事钱......,鹭鸶腿上劈肉,蚊子腹内刮油。

    你就拿这寻常老百姓家里头的菜刀来说吧!伯颜丞相当政时,严禁汉人百姓家中拥有寸铁。可老百姓家总得切菜做饭吧!怎么办呢?“好心”的孔目麻哈麻大人就“替”百姓想了个通融法子,将全城的刀具都收归官府所有,铭上编号。准许老百姓租回家中使用,按照刀的新旧程度和大小长短,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租金每月收一次,曰:磨刀钱。只准用零散铜钱缴纳,不收大额的至正纸钞!

    光是这一项,徐州城内七万多户人家,每月就能给官府贡献铜钱一千四五百吊。一州之长,蒙古人达鲁花赤分走三成、州尹、同知、判官等诸位大人再分走三成,再拿出两成去给诸位同僚和帮闲们分润,最后落到麻哈麻孔目手里,还能剩下两百八十多吊。比七品判官大人在账面上的俸禄都高!并且全是不会贬值的铜钱,绝非废纸都不如的交钞。

    只要身在公门就能捞到充足的油水,所以像苏先生这种落魄读书人。虽然觉得有辱斯文,却也干劲儿十足。但也不是家家户户都任其搜刮,街巷口倒数第二家一处青砖院落,就走出一名身穿长袍的门房来,冲着苏先生把眼睛一瞪,大声呵斥道:“吵什么吵,就不知道小点儿声么?吓着我家三少爷,有你好看!”

    “二爷,二爷,这话怎么说的,我怎么有胆子故意吓唬三公子!”苏先生立刻换了一幅眉眼,像哈巴狗一般晃着屁股凑上前,满脸堆笑:“这不是都是芝麻李那穷鬼给闹的么?不在家好好等死,居然敢煽动一群饿殍造反!判官大人这才命令小的.....”

    “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也不管是谁下的命令!”门房用眼皮夹了苏先生一下,撇着嘴吩咐:“动静给我小点儿。三少爷刚刚睡下,如果被谁吵醒了......”

    “不敢,不敢!”没等门房说完,苏先生已经变戏法般,从袖子里掏出了一颗亮晶晶的银豆子,快速塞进门房手里:“三公子的满月酒,我等俗人是没资格喝的。但这份心意,还请二爷帮忙带给张老爷。就说......”

    “行了,行了,行了!”门房利落地一抬手腕,银豆子立刻不见了踪影:“你们也都不容易,以后注意点儿就是了!赶紧去下一坊吧!我这边还忙着呢!”

    说罢,转身就朝大门里头迈。苏先生见状,赶紧伸手轻轻拉住了对方的一点衣角:“二爷――”

    “怎么着,我们家的菜刀,你也要收上去么?!”门房迅速扭过头来,怒目而视。

    苏先生浑身上下的勇气登时被抽了干干净净,矮下身去,大声解释:“没有,没有,绝对没那个意思!二爷误会,误会了。我只是想问问,府上还有什么需要我等效劳的。比如说找人清清街道,通通下水渠什么的,只要二爷您一句话......”

    “你倒是个聪明人!”门房上上下下重新打量苏先生,满脸不屑。“弓手苏明哲是吧?!我记下了!需要时一定会派人知会你。赶紧忙你的去吧!别在这里瞎耽误功夫!”

    “唉!唉!二爷您慢走,二爷您慢走!”苏先生又做了两个揖,倒退着走开了。一直退出了街巷口外,才抹了一把头上的油汗,喃喃地骂道:“德行!不就盐贩子家的一个门房么?充什么大老爷!有本事你去衙门里跟麻孔目支棱一下翅膀去,生撕了你!”

    骂罢,继续迈起四方步,施施然向下一条巷子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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