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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配小妻

    百花村里出了一件奇事,很快便被传的沸沸扬扬,各家各户都知道了,小村庄就是有这个弊病,哪怕是鸡毛蒜皮这家杀了猪那家夫妻小两口吵架都能被每户人家当做饭后的闲聊,更何况是初家唯一的独苗儿子今个要配鬼妻这样的大事。

    一上午,初家门口就排满了看热闹的村民,初家原来是镇上的大户人家,后来不知怎的生意失败,一大家子顷刻之间就落魄到了这步田地,只能流落到百花村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山角旮旯村子里过日子,而他家的儿子初堇平更是个多灾多难的主儿,一出生就患了一场怪病,经常不间断的浑身发烫,好容易活到了九岁,眼看着今年怎么也撑不下去了,他娘陈氏陈叶茹整日以泪洗面央求着当家的初耀华替儿子配个鬼妻吧,好歹孩子到了阴曹地府还有个伴儿。

    起初,初耀华怎么都不同意,他是受过四书五经礼的,这种民间迷信,他是怎么也不肯信,更别说当着全村人的面儿办事了,但,耐他再怎么固执也抵不住陈氏的央求,只好从村里一个道士那里帮托,不到几日,还真就找着了一个姑娘,她无父无母,从小就被人买来买去,当仆做奴,可怜命苦的娃儿。

    配鬼妻这样的事对于百花村的村民来说,其实是有先例的,很多父母不愿意孩子孤零零走黄泉路,往往会在弥留之际为孩子找个小妻好在阴间照顾,毕竟还没有成家的儿子死后是不能入祖坟的,若是再没有个伴儿,那死后的日子该有多辛酸,陈氏每每想到此处都心如绞痛。

    “哎,你看见没有,那个小女娃长得什么模样,这初家也真够倒霉的,家境败光了不说,独苗儿子也活不成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呐,谁能料到当初他祖辈那么景气的财富竟也有这落魄的时候。”一个包着青布头巾的大汉,穿着自家缝制的补丁棉袄,说。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再怎么穷,还能替儿子张罗一场配小妻,咱呢?”一个农汉子双手缩在棉衣袖子里,调侃说。

    “你懂什么呀,他家是真的穷的揭不开锅了,只不过陈嫂子要死要活的非要砸锅卖铁受苦作难替他儿子张罗,初大哥也是没办法,本来就穷的掉渣,经过这一趟折腾,我看啊,这个家是彻底垮了。”一个穿着大红袄子的农妇,胳膊上挎着一个破旧的竹篮子,里面装着几个小不伶仃丑了吧唧的山药,估计是刚从野地里捡吃食回来。

    初家现在住的就是一间破草房,不过看样子梁柱子倒是还挺坚实,能撑持个十来年不塌,院子不小,废柴枯草堆了一院,初耀华虽然是金银窝里长大的,倒很勤快,不是那种一落败就颓废不振的人,这些年,他尽心尽力好好过日子,常常是冬天还不到,就起早贪黑到山上砍柴,堆积一院子,免得冬天需要的时候着急。

    院子正中间便是一个木门,暗黄暗黄的,一看就是好几十年的老古董了,转的时候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门上贴着一张大喜字,冬天的风本来就刺骨,尤其是今日,呼呼作响,这个喜字是用面熬制的浆黏上去的,不牢靠,风一吹,四个角角就松动了,这时出来一个模样端庄的妇人,穿着土白色的一个干瘪袄子,眼睛通红,用手紧紧的按了按快要被风吹走的喜字,这妇人便是初耀华的妻子陈氏。

    家里木窗上遮着红布,外面的村民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只能个个仰着脖子等主事的道士下令。

    等了约莫一刻钟,终于木门打开了,一个白眉白胡的清瘦道士手里执着拂尘,轻轻一甩,大声道,“吉时已到!――”

    随后,几个小道童从屋里出来,后面跟着一个女娃子。

    “快看快看!女娃子出来了,女娃子出来了!”人群中一个村民喊道。

    站在院中门外的村民更加拥挤了,好几年没有见过这样稀奇的场面了,农村人爱看热闹,这是天性。

    女娃子穿着一身红衣服,上衣裤子都是喜红的,就连脚上的小鞋子也是新作的,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拴着红头绳,没有盖红布,村里配鬼妻有个习俗,不能盖盖头,为的是将死的丈夫能够认清楚她的脸,如果盖着盖头,小妻就对不上号了,还得到阎王爷那里做上三年的苦工杂役才能与小妻见面。

    女娃子略微低着头,紧抿着嘴,瘦弱的身体,一看从小就吃了不少苦。

    但眼睛很亮,渗着柔和,完全没有被现场的氛围所吓倒,脸上也看不见愁容,不知是习惯了苦难接受了苦难还是……被陈氏调教成这样?

    不管是因为什么,能做到如此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个女娃子可怜啊,我听王大娘说,从小她就没爹没娘被人贩子倒来倒去,如今刚快要成个人了,却又摊上这么个没前途的事儿,真真苦命啊。”

    “也是这娃子命该,前些天初耀华刚和道士说了,恰巧正好就有这么一桩买卖,你说这巧不巧?”

    “人拗不过老天爷啊,这都是命,都是命。”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念叨着,新娘子已经出了门,面朝着窗子跪下来。

    “一拜天地!”道士喊道。

    只见女娃子乖乖弯腰,磕了一个头。

    “啧啧啧,可怜啊,他家小儿子堇平还在昏迷,不省人事,这都拜堂了也不能起来。”一个看热闹的农妇说道。

    屋里,陈氏怀里躺着一个男孩儿,和那女娃儿差不多年纪,脸色惨白,嘴唇发黑,眼睛闭着,没有任何知觉,陈氏抱着他,听到道士一拜天地的令,使劲弯下男孩的腰,孩子就像一个活死人,任人摆弄着,陈氏眼泪哗啦啦就掉了下来,叭叭滴在炕上,也顾不得擦,又听见二拜高堂的令。

    她把男孩转过来,对着自己,却不忍看他的脸,别过头去,按下孩子的腰,算是礼成了。

    门外,女娃子正在给初耀华磕头。

    “送入洞房!”道士三声令下,女娃子听话的站起身,一步步挪到屋里去了。

    她从小磨难多,经历的事也多,脑子也灵光,虽然没拜过堂,可只听道士讲了一遍便知晓了,每一步都做的很到位,根本不像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女。

    道士不禁感叹,“这女娃若是生在了好人家,必定是个有出息了不起的孩子啊,可惜了,可惜了……”

    仪式完了,村民们也都散了,各回各家去了,曲终人散空愁暮,哭得肝肠脆断的也只有当事人陈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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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起名儿

    说也怪了,陈氏原本以为到了后半夜堇平就活不成了,她已经做好了打算,不求着这个小妻能给他家堇平带来啥奇迹,只求着死后能有个做伴的就成,没想到,事情没有她想的那么严重,堇平从白天一直睡到了晚上,到了夜里二更天的时候,竟然高烧没有那么厉害了,嘴唇也有些缓和了,不再似从前那么紫黑了,有了红润的迹象。

    喜的陈氏什么似的,一晚上不睡,只守在堇平身旁,查看着他的一小点变化,初耀华也是睡不着,夫妻两个守着堇平,再看那个女娃子,她乖乖的住在炕沿边上,不敢说话,小手搅在一起,不时偷偷的瞄几眼昏迷的堇平,又低下头去。

    不知是她眼花了咋的,她忽然看见堇平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她张大嘴,刚想说出来,又咽回肚子里去了,初耀华夫妇两个满门心思都放在堇平身上,这时候也顾不得看她的表情,女娃儿慢慢挪了几下,退下炕去,下地拖拉着自己的小鞋,端过一个木盆,从壶里倒了些热水,拿过木凳上放着的一块洗脸用的粗布,放到水里,揉搓了几下,不一会儿,布上就沾满了热气,水很烫,可是她都顾不得,用手挤掉布上的水,又拖拉着,爬上炕来,双手把热布递给陈氏,一句话也没说。

    初耀华夫妇两个看了这个情形,心里涌过一丝暖意,没想到花了五两银子买来的这个丫头,竟然这么懂事,从拜堂到现在,一声也没哭过,要是换了别人的娃子,哪里见过这样的世面,早就哭成一团了,这娃子倒是乖巧,大人说什么都从着,从不添乱子。

    “好孩子,你也累了一天了,躺着掖一会儿吧,耀华,去帮丫头铺好褥子。”

    陈氏声音沙哑着说。

    所谓褥子,不过是些粗布,里面装了一层薄薄的旧棉花。

    “没事,我不瞌睡。”女娃子开口说话了。

    这倒是出乎夫妇两个的意外,这孩子不是一般的懂事,陈氏对她不禁有了一丝好感,“孩子,你是哪里人?”

    女娃摇头。

    “那你爹娘在哪里?”

    依旧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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