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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狐仙

    江彬常常觉着,当初身为蔚州卫指挥佥事的自己散尽家财贿赂锦衣卫指挥使钱宁得正德皇帝召见被赏识被提拔,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此刻,他望着正在挠门的正德皇帝的背影,胃部一阵抽搐。正德皇帝是偷溜出来的,于南京郊外打猎,夜半而归,城门已关。江彬带着几名魁梧的“大汉将军”硬着头皮抬头对城楼上几名守卫道:

    “皇上有旨,速开城门!”

    守卫显然是早被交代过的,面不改色地对这下头朗声道,此事得找南京兵部尚书乔宇,钥匙由他保管。正德皇帝抽了抽嘴角,让钱宁带着几名锦衣卫与速去找乔尚书。半个时辰后,钱宁满头大汗地回报道,乔尚书言祖宗定规矩不可废,南京城门半夜不得开启。正德皇帝于是嗷嗷叫着挠门。挠了一炷香功夫,正德皇帝累了,扭过头对江彬这个方向招了招手。江彬左右的“大汉将军”同时后退一步,江彬只能捂着胃挪过去。已逾弱冠之年的正德皇帝在火把光亮的映照下笑得和蔼可亲:“左都督,这南京郊外可有供休寝之处?”

    江彬低头道:“有。”

    “何处?”

    “山穴。”

    “何处山穴?”

    “卧豺狼虎豹之山穴。”

    执火把的内侍手一颤,光影莫测间更衬得正德皇帝的脸上阴晴不定。火烧得噼啪响,马儿打着响鼻,静默片刻后正德皇帝翻身上马,抚了把坐骑鬃毛道:“不如左都督随朕一探?”

    江彬瞥了眼一旁幸灾乐祸的钱宁,俯首称是。

    正德皇帝将钱宁、“大汉将军”和宦官留在城门处待命,自己则与江彬沿着城墙按辔徐行。此时已过立秋,一阵风吹来,江彬裹紧了身上的红胖袄。正德皇帝瞥了江彬一眼,坏心眼地伸手摸了把他的后颈。江彬打了个冷战,正德皇帝这才心满意足地收了手道:“你瞧这城墙如何?”

    江彬看了眼那巍峨的的城墙。

    “这可是当年富商沈万三花大手笔建的,虽然他最终被痛恨商贾的太祖给没收家产发配边疆。”正德皇帝感叹,“瞧,这上等的花岗石,糯米为浆,外涂石灰,真正的铜墙铁壁。”

    江彬看了眼夜色中耸立的冰冷的城墙,觉着这位入不了城门的皇帝真是好兴致。

    “再是铜墙铁壁的城池,也总有攻陷的法子……”正德皇帝眯着眼看那城墙道,“这世上,凭着穷兵黩武也无从攻陷的,唯有人心……”

    江彬微讶地扭过头,正德皇帝却已换上惯常那玩世不恭的模样:“左都督可知乔尚书冠山恋狐之事?”

    江彬自然是摇头,正德皇帝于是来了兴致,摇头摆尾道:

    “听闻乔尚书曾于冠山苦读,山间狐妖为之动容,化为天姿绝色夜夜伴乔尚书寒窗苦读。不想此事为乔尚书的先生看破,设计使狐妖现出原形,令道士碎她元丹毁她身形。乔尚书至今仍感念狐妖对其情谊,于冠山资福寺后为狐妖墓前树了块碑,上书‘乔宇原配狐氏之墓’。”

    江彬回忆了一下被称颂为清官的乔尚书那面无表情的模样,不禁又摇了摇头。

    正德皇帝勒住缰绳:“你不信?”

    江彬自幼便有些抗拒这妖魔神怪之事:“多是民间讹传罢了。”

    正德皇帝盯着江彬瞧了片刻,一片流云恰巧遮了桂月,江彬看不着正德皇帝,只觉着有人在耳畔吹气:“我也曾遇过这么一只狐,伴我读书,侍我左右,一日不见便食不下咽、夜不能寝……”

    江彬一愣,扭过头时云已散去,月光重又洒下来,罩着眉目疏朗的正德皇帝,江彬只当他玩心又起,随口接道:“这后来呢?”

    正德皇帝一咧嘴,露出两排森森的牙:“被我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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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重生

    江彬不再理会正德皇帝的胡言乱语,两人就这么遛马胡诌着。

    子时归来,城门已开。站在城门口冷着脸迎接圣驾的,是挂着参赞机务头衔的乔尚书与南京镇守太监杨俟。

    乔尚书已过而立之年,二品官服一丝不苟,衬得人古板而精神。而镇守太监杨俟因着成年阉割的缘故,并无自幼进宫太监那种令人不适的嗓音,身形高挑,腰杆也挺得笔直。两人就这么一个冷着脸,一个虎着脸,站在一处倒挺登对。

    虽然乔尚书在行跪拜之礼,但正德皇帝却觉着,乔尚书胸前绣着的锦鸡仿佛在仰着脖子斜睨着他。乔尚书行完礼后,不卑不亢地瞧着贪玩的正德皇帝,在一番夹杂着质问的慰问后终于道:“皇上旅途劳顿,臣等愿遣人护送皇上回京。”

    镇守太监杨俟也是刚正不阿的性子,对这位总惹是生非的皇帝并无多少好感,站一旁冷眼旁观。

    正德皇帝愁眉苦脸,但也知拗不过乔宇这心思耿直的陪都官,只好答应,条件是江彬同乘给他解闷。然君臣有别,皇帝的鸾辂自然不是可以随意乘坐的,商议下来找了个折中的法子,即正德皇帝屈尊与江彬同乘一辆官车。江彬上车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乔宇的视线。

    那眼里全没对靠着正德皇帝宠信而一夜间爬上高位的武官的鄙夷,反而透着股若有若无的忧虑。江彬自幼家境贫寒,看惯了贪图享乐的地方官对百姓的欺压,却不想,在南京这一养老之地,竟还有这般官员,心中不免生出些感激来。

    马车摇晃着驶出去半里余,一阵风撩.动帘子,正德皇帝百无聊赖地伸手掐死那直照着眼的日光,却在无意一瞥间身子一僵。视线始终落在正德皇帝身上的江彬注意到这一变化,也顺着他视线望去去,就见了几步开外的屋檐下,向后退去的半张侧脸。

    那轮廓是清雅淡薄的,只那红袍,在视线被遮蔽后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正德皇帝怔怔地望着早已望不见的身影,直到眼前蓦然一暗。

    正德皇帝扭过头,就见了将车帘固定好的江彬一脸真诚道:“皇上保重龙体,莫着了风寒。”

    正德皇帝磨了磨牙:“左都督费心了。”

    御驾入京时,已是酉时。

    刚进皇城,官车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无奈的正德皇帝再三向彻夜未眠、苦大仇深的梁储、蒋冕等内阁大学士保证明日定会按时早朝,这才得以被“放虎归山”。

    回到皇城西苑的豹房时,江彬瞅着若有所思地跟着自己而险些撞上柱子的正德皇帝,不禁回忆起市井间的听闻――正德皇帝孩提时粹质冰玉,仁和宽厚,颇有帝王风范。然继位后,为以刘瑾为首的八名宦官也即是“八虎”所惑,终日沉迷于声色犬马,登基未逾两年便搬出紫禁城,住进了皇城西北自建的“豹房”。“豹房”本是历朝权贵豢养猛兽以供消遣之地,然正德皇帝的“豹房”除却豢养珍兽外,还建有校场、佛寺、妓院……刘瑾被以谋逆罪名凌迟处死后,正德皇帝不听群臣劝谏,依旧居于“豹房”寻欢作乐。

    说来江彬初次见正德皇帝,也是于这“豹房”。

    当时,江彬还只是蔚州卫指挥佥事,直至刘六、刘七起义爆发,京城军无法控制局面调了边军入内,江彬方以大同游击身份统领边兵前来镇压,杀乱军立下战功。后江彬路过京都时贿赂锦衣卫指挥使钱宁得正德皇帝召见。

    那一日,街道两旁的冰雪尚未融化,江彬抬头看看阴霾的天,呼出一团白气。钱宁一手搭在绣春刀刀鞘上,回头看了江彬一眼,江彬只好快步跟上。这“豹房”果真如民间所传般犹如迷宫,分明是一眼便望到的飞檐,迂回了许久方到跟前。江彬望着钱宁的背影心中生出些疑惑,钱宁既是靠着巴结宦官刘瑾被荐到正德皇帝跟前,那刘瑾伏诛后,他怎能不受牵连且依旧受宠?

    正想着,钱宁止了步,江彬立刻也跟着停下。正巧此时一队着裘衣的女乐从两人跟前经过,笑语盈盈、酥软娇媚。江彬不免视线被牵引了去,钱宁却一脸不屑地咕噜了一句,江彬只隐约听了“摆设”二字,旁的也不敢多问。

    等到了一处戒备森严的门前,钱宁先入了渗着暖意透着骄奢的屋室,须臾后出来对江彬使了个眼色。江彬看了眼将飞鱼服穿得飞扬跋扈的钱宁,也理了一下半旧的官服,随他趋步入内。

    方上完早朝的正德皇帝,着绣龙翟纹及十二章纹的黄色绫罗、头戴翼善冠,正倚着一只趴跪在毡垫上的猎豹鼓捣几只纸糊筒。

    江彬行了跪拜之礼,他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明兽纹的铜炉火烧得正旺,江彬跪了会儿额头便沁出一层薄汗,视线停留在正德皇帝衣上绣着的那条张口伸舌怒发冲冠的五爪龙上。过了约莫一炷香功夫,江彬终于在钱宁看笑话的表情中,斗胆发问道:“皇上可是在制火器?”

    钱宁一愣,不料江彬会无视礼数,出言冒犯,刚要吼一声“大胆”,正德皇帝就抬头看了眼胆大包天的江彬道:“依你瞧着,这用于水战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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