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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作为北方一座小城当地最出名的大户人家,云向涛的事业是成功的。人人皆知云家老爷意气风发,家中娇妻美妾,祖上风光无限,正妻是当年盛极一时的旗人富豪那伦山的女儿完琦。那时候大清还在,无人预料几年后曾经盛世的大清无味的惨淡灭亡,1906年,当时尚十八岁的云向涛少年英俊,家中虽不及那完琦家铺天盖地的黄金雪银,可父亲云世荣却是当地出名的义商,对穷人的和善和平日里做人的谦恭态度让他享有盛名,北方人特有的豪爽聪明让他钱路广畅,正是好时候,虽世道不济,但家中妻妾守礼,父慈子孝,云家公子少年英俊温文尔雅,云家女儿温柔婉转贤良孝顺。说得那完琦当妻的确有些高攀,那家虽不入朝堂,却是当地真正的有钱人。云家虽富足,但和那家比还是差很多火候。可是那老爷看中云世荣的好人品,慷慨答应婚事,思及当年那完琦出嫁的盛景,至今云向涛还在慨叹人生如梦。
完琦当年出嫁被称为当地的盛事奇观,嫁妆丰厚,光陪嫁丫头就带了六个,足见那老爷对这个独生女儿的宠爱喜欢。当初完琦本是深闺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就是这平日不得一见的大小姐,却是生生在拜佛之时遇到了同去参拜的云向涛。云向涛至今都记得完琦当时的样子,薄薄的娃娃沿盖住额头,双目含情,朱唇含春。不但不惊慌云向涛灼热的视线,反而嫣然一笑,两个梨涡在少女的粉面上跃然而现,清纯可人。从此云向涛不再是愣头毛小子,心里也有了牵挂。
后来不久父亲给他选了家小姐,问及他意见,他默不作声,云世荣见儿子如此,便追问下去,这才有了下文。云向涛18岁成亲,完琦当时是二八少女,如今历经19年,期间云向涛纳了两个女子做妾,一个是一个小家碧玉的本分女子祝君喜,还有一个是去畅春楼听戏时候看上的雅妓王秀鱼。
说说当年,完琦其实成亲不久,祝君喜就进了门,前后间隔竟然不出两个月,之后君喜很快就生产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婴,闺名宛翠。虽未填男丁,可总算见了后人,云老爷子也在喜悦里安然西去,结束了他荣华富贵的安稳人生。只是,这云老爷子一走,也把完琦和君喜的运气也冲走了,完琦娘家出了祸事,先是那老爷丢了货,毕生财产陪了个过半,紧接着又惹了硬角儿,被抓了去,顶着杀头的死罪,那段时候完琦如丢了魂儿,日夜哭泣,几乎流干了毕生眼泪。云向涛极力营救,人是保住了,家财却连赔带散,败个精光。可怜那老爷年事已高,历劫后他气病交加,不久便一命呜呼。云向涛怜完琦悲痛,收了那家一些得力的老佣人,给岳父办了一场隆重的葬礼,至此,曾经风光绝世的那家败落。
再说说祝君喜,自打公公驾鹤归西,她就再没有了孩子,怀了一个却滑掉了,跟中邪一般,恰逢主母完琦家中出事,云向涛所有的关怀和注意力都给了那个落魄的旗人女子,日里陪着,夜里也要宿在一起,自那之后丈夫就再也没有进过自己房间,最后终于救得那老爷出狱了,完琦却有喜了,1908年,那老爷挺到孩子出生,见到了亲闺女的亲生女儿,取名宛珠。小女婴异常的漂亮,总算缓解了那老爷晚景的悲苦凄凉。本以为办了老头子的丧事之后,丈夫可以多看自己几眼,可是还没等缓过气来,云向涛竟然又遇到了王氏。
王氏女子进门的时候引起了家中轩然大波,完琦听闻云向涛再次纳妾的决定时,拿着盖碗的双手竟抑制不住的颤抖不已。她皱着眉头阴阳怪气的“祝贺”夫君,可是回到屋子里却哭得悲切,打了几个陪嫁老丫头,还撕了一副古画。家里落难,可是那段时间的云向涛对自己是体贴入微的,她内心对他是充满感动和感恩的。这好景真是不长,王秀鱼是云向涛的友人带着去听戏的看上的,那段时候正值心情不好,于是便和友人相约去听戏。王秀鱼是畅春楼刚出柜子门儿的小雏儿,年纪却是不小,15岁尚花苞未开,平日里就在雅间给人唱曲陪人聊天,所以算得上是一等妓女了,诗书曲词样样都学得精巧,又长得讨人喜爱,不久就小有名气,但是妓院妈妈舍不得她开苞,总觉得价码不够,想卖个好价钱,便给她留了个白璧之身,冥冥之中就好像在等云向涛一样。这姑娘虽年幼,却出落得比同龄女孩美貌动人,粉面含春,身量几乎看上去和成年女子无异。后来云向涛看上了她,要娶她进门。也不知他们如何有的默契,娶进门的仪式什么的统统省略,家里重孝按理说是不该动红事的,云向涛便一切从简,这小女子嫁得无声无息,连婚轿都没有,一进了门立刻拜见两个夫人,端茶倒水,一丝不怠慢,平日里谨言慎行,和云向涛更是琴瑟和鸣,倒有点伉俪情深的意思。情到浓时,云向涛送她雅名,给她改名叫冰心。可怜剩下的两位夫人,完琦和君喜,从此再无闺房之乐,所有的宠爱,全部被那王冰心一人独占去,所以她平日没少受两个夫人的欺负,君喜还好,只是冷眼几下,酸溜溜的呛声几句,可是完琦就不肯轻易放过了,左右不是,王冰心被她要求每日去问安,每次都非打即骂,王冰心每次去问安完琦都让她穿上棉袍,随时挨一下子,受了疼又不会有伤。王冰心都忍着,一句不说,对待完琦和君喜和最初一样恭谨。后来连君喜也看不过去,有时候经常劝说完琦饶她了事。不久王氏就有了喜,云向涛此时就干涉进来,不许王冰心再入主母房门一步。那完琦恨极,每日心中幽怨,只有面对幼女之时,心情才稍为安慰。
云向涛望着天,长长的叹口气,他怎么也想不透,当年那娇羞纯真的美少女完琦,如今却成了家中最棘手最阴暗最让他头疼的女人。完琦每日虐待冰心的事,他怎会不知,自打二人成亲以来,完琦算得上是陪着自己经历过风雨的了,且他对那家,对那老爷算得上是感情深厚,所以他自认对完琦不薄。可是她却日日找冰心麻烦,日日给自己添堵。难道是自己错了么?遇到冰心的时候虽然她年纪还小,可是不知为什么,这姑娘就是从内到外透着一股成熟的优雅和智慧。她从未谈过自己身世,只是和自己谈天说地博古论今,时时刻刻都是那般优雅有序,当时只是一场偶遇一场巧遇,妓院的包厢里,能有什么真情,可是她就是让人感到欲罢不能的想要倾述,让人欲罢不能的怜惜爱慕。这样一个美好的姑娘,是不该出现在那样的地方的,这就好比妙玉落了歹人手中,洁白的梅花被人践踩,云向涛也矛盾纠结了很多次,他受不了脑中浮现的王氏被践踏折磨的情景,所以他娶王氏,完全是为了自己。完琦悍妒,君喜也不悦,到底错在哪里,男人自古就要有很多女人,这也是为了香火着想,难道这不是夫妻纲常,难道这不是每个人要走的路么。实在想不通完琦心路历程的云向涛,最后归结为女人的凶悍妒忌。所以便故意冷了她,如今王冰心有了身子,自是不能再去给完琦随意糟蹋。日子过下来,王冰心专房之宠一直延续。
不久王冰心生下一儿一女的双生子。男孩抓着女孩脚跟出来,因而是弟弟,取名天印,女儿便叫宛如,有如意之意,又随了两个异母姐姐的间字。完琦自冰心诞下孩子之后,便心如死灰,索性请了几尊佛像,每天潜心修行吃斋念佛,年纪轻轻就当起俗世弟子来。君喜每日只把心思放到自己的女儿身上,平日也学主母烧香念佛,无心再去挂点一切凡俗事,至此,云向涛的家才算有了一刻安宁。
虽然家里多事,可是云向涛却是事业得意,这几年的经营,让云世荣留下的家业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好。云世荣和那伦山已逝,新的云爷取代了旧的那爷,云家盛极一时,家族兴盛庞大起来。云向涛松口气,看看如今的家业,他不得不感谢祖宗庇佑,总算觉得人生一遭,不白白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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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时值1925年,云向涛37岁了,比起年轻时候的剑眉星目,他的眼皮略微耷拉,法令也凸显很多,长年抽细烟的牙齿有些昏黄,皮肤是仓涩的白色,身量也胖出很多。正是男人的好年纪,竟然有些许老态。云家的丰厚家底让他养尊处优,此时的他正躺在滑腻腻的香尚绸面被上,享受着他每天一次的休闲时光。烟筒子长细长细的,上面有匠师刻的欢喜佛。三姨太王冰心在一旁点火递土,察言观色的不时递上茶水和白绸帕子。
“小子最近怎样?”王冰心看到丈夫满足的纹路在脸上铺开,知道他心情正好。“还是老样子。你也知道,他最喜读书,几个孩子里,就属他听话。”云向涛闭着眼,睡着一般,不再吭声。王冰心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她轻手轻脚的帮丈夫拿下手里的烟筒,又递丫鬟一个眼色,马上就有人过来燃上香,屋里顿时弥漫着合欢的美好香气。王冰心走出门,无声的叹口气。天印的事情,仿佛一块大石,压在心口。她搬不动,也无计可施。左边瞒着云向涛,右边揣测儿子,瞒得过一时,难道还能过得去一世?她的日子真是仿佛走在刀尖上,捱得无比的难过。也许哪天,云向涛就发现了儿子的秘密,发现了儿子的秘密,就等于发现了自己的秘密。他们母子连心,一损俱损。也许,他们会因为这个秘密被赶出家门,也许会被家法处置也不一定。
正想着,王冰心抬起头,不知不觉的,竟然走到了儿子的房门前。儿子的门前柱上镶嵌着几块碧绿的小石头,样子很像反骨,王冰心自嘲的笑笑,反骨?丈夫除了在生意场上精明,家里活得竟像个傻子。这家里的女儿何如,儿子何如,他都是云里看人雾里看花。推开房门,屋里灯光微弱,柔黄色的光平铺在房中的每一个角落,也包括那趴在桌边的俊逸身影。云家最小的孩子,唯一的公子,云四少,此时正趴在桌上,睡得香甜。身量在同龄孩子里很高,他快十七岁了,高挺的鼻梁和一对剑眉,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云向涛。可是他站在王冰心身边却无人不说是她的儿子,自己年轻时候的美貌俊俏,这孩子一点不落,全部遗传了去。此时的他薄唇微红,因为皮肤白皙而显得格外漂亮。还未成人已经出落成这般俊俏少年的模样,王冰心痴痴望着儿子,内心百般甜蜜溢出,慈爱的从床边拿起一方锦缎棉被,要给儿子盖上。仿佛感知到母亲的视线,迷迷糊糊的梦呓几声,方才醒转,睡眼惺忪的看到要给自己盖被子的母亲,便完全清醒过来。“妈,我睡着了。这都几时的天了,你怎么还不睡去?”“不碍事,妈过来看看你,果然又苦读了。”云天印淡淡笑着,望着桌面上的报纸,热血日报,瞿秋白编辑的,读来新颖铿锵,外国人在华土欺压扬威,晚上本是带气看报的,可是天确实很晚,竟然睡在桌边。思及此,抬起头来,天印见母亲神情哀伤,脸颊上隐隐有泪痕,有些吃惊。
“妈,你哭了?”王冰心摇摇头,“没什么,你休息吧。妈妈就是来看你一下。”“妈,跟我说说,你怎么了?是爹,还是…二位姨娘?”
王冰心抬起头,似有千言万语,她望着儿子英俊的模样,心里悲喜交集,还有些忍不住的躁动,“也好,既然来了,妈和你谈谈。”王冰心拉着儿子坐下,心思转过弯去,绕到了另一边。天印见母亲面色突变,少见王冰心严肃的样子,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也严肃起来。
“天印,妈妈不求别的,但求你今日给我交个底。是你先说,还是我先说?”王冰心目光犀利,看着面容肃穆的儿子。云天印的诧异一闪即逝,随即平静如海,沉默不语。良久,他缓缓的抬起头,看着几乎泫然而泣的母亲。“看来,六子都告诉你了。妈,你猜得对。那是真的。”王冰心发出一声凄厉而狰狞的低嚎,仿佛一头受伤的母兽:“混蛋,你这个不争气的逆子。你知道她是谁么?你知道她对你来说,对这个家来说是谁么?真是无知幼稚至极。”云天印平静的表情一丝也没有被打破,他的脸上显出朝圣般的蕴含着巨大能量的坚韧:“妈,我知道她是谁。她是我二姐,是大姨的女儿,是爹为了家门生意下一个要牺牲的女人……”“女人????”王冰心怒从心起。“什么叫女人?谁是女人?你看谁像个女人?谁又不是女人了?”“在我眼里,她就是,云宛珠就是女人,我今生非她不娶的女人。我爱的女人。”王冰心使出浑身力道,冰冷的手掌狠狠抽在儿子的脸上。云天印侧斜的嘴角挂着一抹细弱的嫣红,侧脸凄艳而英俊。他有些怜悯的抬起头,看着气急的母亲。母亲也是可怜人,出身寒微,在家里虽然有父亲所谓的专宠,可是她无时无刻不是看着父亲的脸色过日子,父亲的需要就是她的需要,父亲的快乐就是她的快乐,她对两个姨娘也是恭敬至极,她这一生,活得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云天印内心深处生出深刻而无尽的歉疚和怜悯,他走上前去,温柔的抱住母亲,虽是十六岁,却已经高出王冰心近一个人头来,“妈,对不起。原谅我。”王冰心湿着眼,推不开儿子温暖的怀抱。“儿子,你听妈妈说,你不可以,这件事不行。她虽是异母姐姐,可是你们是一脉相承的亲姐弟,谁都可以她不行。妈妈回头就给你说一家小姐,妈想好了,你蒋英妹妹……”云天印放开母亲,面上含霜,他坚定的摇摇头,“不,我爱姐姐,我容不下别人。”“你还敢说,你爱你姐姐,难道你姐姐爱你么?”“那是姐姐的事情,还有,你怎会知道蒋英?”王冰心脸上现出一丝嘲讽:“这个你别管,你全部心思放在一个不可能的人身上,人家怕是躲你都来不及呢。”云天印的眸色变深,隐忍的吸了口气:“母亲了解得还真多。也许是有人相助,那个六子也真是忠心耿耿,他帮着母亲在儿子身边冲锋陷阵,戏也演得极好,我真拿他当了知己。如今人人都道他手脚不干净被遣出家门,我倒以为母亲体贴的送他一程,也好,解脱了他无味的人生,也算是母亲仁至义尽。”
王冰心的脸上忽然现出阴冷和狰狞,第一次,卸下一切,她真实的凝望着这个从小就孝顺聪明的儿子:“你知道了?”天印走到窗边,推开些,有些气闷一般吸了吸外面的新鲜空气,他的表情立刻缓和许多。“也没什么不知道的,难道母亲有什么不能让儿子知道的么。”王冰心收回戾气,面色苍白,叹了口气:“你是个懂得我的孩子,不枉费我最疼爱你,妈妈也不信白疼了你。我的良苦用心,你一定懂。天印,你知道么,你就是妈妈的命。你若就是存了那心思,妈妈不勉强你拔了情根,只是,别让你父亲知道。过几年,这个家是你要来当的。”天印沉默着,脸上似蒙上着一层纱雾。王冰心深深的看着儿子,试图看到他的心里一般:“天印,我第一次发现,我看不清你在想什么,从小你不是这样的,好吧,今日不便再多说,你好自为之吧。”王冰心起身,颓颓的走到门口,表情有些凄怨的叹口气,方推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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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姐,今日你有安排么?”
云天印立在二姐宛珠门外,提高了声音询问。宛珠的屋内悄无声息,依旧波澜不惊,却传出一阵渺渺佛烟。紧接着木鱼声起,下人们知道,那主母诵经念佛的时辰到了。“姐姐在么?天印在此。”云天印不依不饶,提高了声询问着,唇红齿白的样子顽劣而可爱,下人们慌神想去制止,但无人敢去训斥四少。云家四少在家中的地位,可是比几个姐姐们高多了,谁不知云老爷最重视的就是这个儿子。这边他正在这恶作剧般的吵着要见二姐宛珠,终于听到房里面的木鱼声略略急促了些,接着骤然停下,门被打开,云宛珠站在门口,无奈的看着台阶下的云天印。四少见了她,顿在那里,忽然露出一个灿若艳阳的笑容。这笑容令云宛珠永生难忘,许多年后,当她回忆起这一段深门大宅的生活的时候,她记忆里第一个跳出的画面,就是弟弟天印在自己门前的那抹笑,那副少年英俊的样子成为了云宛珠少年时代最深刻的记忆之一。
宛珠本是有些微微动气,这小子越发不懂事,小时候天天粘着自己念书玩耍,那时候怎么那样乖巧,乖巧到让人总想恶作剧般的怂恿他做点出格的事。那个时候自己是顽劣的孩子,还带着这个弟弟去玩泥,弄得满身满脸都是,将爹的胡子都气得吹起来。可是现在偏偏反过来,早知道长大了他是这个顽劣样子,合着当初不该总是那般教唆他,近年来越发不成体统,连长辈礼貌都不顾及了。
“珠儿,你也耐不住这好天气?”云天印笑望着一身碧色的宛珠,微微上扬的星目仿佛含着一汪水,笑容有点痞气,有点温柔,雪白的牙齿透露着青春的气息,棱角越发分明的脸有些咄咄逼人。
也许是因他刚刚的笑容俊得晃眼,云宛珠有点闪神。看到弟弟又嬉皮笑脸的调笑自己,急忙竖起手指叫他噤声。回过头关上了门,云宛珠急忙跑下台阶拉着弟弟走开。
“你这没记性的,怎么这时候来找我,回头我娘不骂你专来骂我。”云宛珠似真似假的嗔怪道:“还有啊,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领子都没弄好就跑出来了,跟小时候一个德行。你这孩子也不是不懂得,我娘每日这个时辰是雷打不动不可打扰的,跟她命似的,爹都不敢来叫。我看她对佛的心比天下人都虔诚,你以后可万万不能再捡这个时候来捣乱。”
云天印笑得风轻,听到云宛珠口中的“孩子”二字时,眼神划过一丝落寞。
“珠儿,大娘性子多好,我知道她才不会骂人。她每日这般诵经礼佛不是不对,只是,此时国难将至,妖魔当道,虎狼横行,前些日子那段祺瑞为了偿还狗屎一样的辛丑条约赔款,到处搜刮民不聊生。美其名曰为了国家安定和平,人家看了我们又是如此软弱无能,这都能忍能赔,以后还不知有什么祸事在等着。一个月后日本人又在我国土肆意杀人,各地罢工不断,看此情形,真觉一口闷气憋在胸口,爹每日让我读书,读圣贤书,岂不知此时那些圣贤书,却远远解不了我胸中郁闷。国将不国,大娘每日活在这假的升平世界里,还诵哪门子经呢?”
宛珠见他说得慷慨悲愤,隐隐对母亲的避世态度有驳斥之意,便也想替母亲分辨一下,可是仔细一想,却也感觉无话可驳,便走上前拍拍天印肩膀,二人一路无语。
天印望着越过自己走在前面的宛珠,鼓起勇气道:“宛珠。”云宛珠默然行走,全然没听到一般。天印见宛珠不应,又叫道:“珠儿。”云宛珠转过头,认真的望着眼前的大男孩:“好小子,小时候还会叫二姐,长大了怎么越叫越新奇了,叫什么不成,老这样没大没小,将来你蒋英妹子听了该寻思你没教养。”云天印本是有些灰心的听着,突闻蒋英二字,心中一凛。“蒋英?你认得她?”云宛珠望着天印,轻巧一笑,小小的酒窝跃然脸上,云天印的心轻轻的荡漾起来。主母那完琦就是酒窝美人,云宛珠完全遗传自她。笑起来甜美可人,还有点调皮。云宛珠眨眨眼,好笑的说:“怎么不认得,蒋英妹妹的美名谁没听过?就许你认得新式学堂的姐姐弟弟哥哥妹妹,难道不许我认得?三姨在我们姐儿几个面前念叨不是一次两次了,本来我是存了好奇的,没想到真见了其人,你猜如何?确实是极妙。神采飞扬,想法也多,我们一起读了很多新书,这姑娘模样也是百里挑一,她本家在上海出了些问题,又有亲戚在这边,就先过来避避风头,前几天我还和她见了一面,我们有许多话说,怎的我就跟上海有缘,蕴蒙也在那边,前几年走的。”
云天印的脸有些冷峭,刚刚的嬉笑全然不在。“是么,王蕴蒙我记得,你小时候一直和她交好,我不大喜欢她,过于聪明,珠儿和她最好少点来往,就算办事情,也要小心点这个人。至于蒋英这个人,我没见过,略有耳闻而已,她的事说我也不知。”云宛珠还要脱口说些什么,天印忽然转过头,温柔一笑:“珠儿,你又高了些,你现在是家里最高的女子,最近好像又清瘦了,不然眼睛怎么这样大。”云宛珠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无聊,才不理你。我要回去了,娘念完经,一会儿该吃饭了。下午我还要出趟门,再过几日大姐要嫁人了,她需要置办些东西,我去帮忙看看,那些老婆子眼光差得很。”
云天印促狭眨眼:“怕是要溜出去玩呢。”云宛珠装没听到,头也不回的摆摆手走掉了。
望着云宛珠走掉的方向,云天印默默站立良久。突然他皱起眉头,有些不快:“谁在那边,哪个做工的?”园中的树后发出一声轻笑,像是憋了很久,随即走出一个女子,一身青色锦袍,发色乌黑,衬得皮肤雪白,脸颊和身材都有些丰满,看起来年纪很轻。此时被天印撞破请出,倒也一丝慌张没有,只是微笑不语,颇有兴味的望着眼前的云家四少。云天印的脸本来就是极其漂亮的,不笑的时候线条如刀刻,十二分的冷峻逼人。他只是对着宛珠的时候爱笑,换了旁人,就无此优待了。云天印冷淡的望着眼前含笑的少女,不动声色:“是你,有事?”蒋英假装遗憾的叹口气,腮帮子微微鼓起,看起来很娇憨:“我本以为你是真的记性不好,从现在情形看,你竟是装的。”云天印不为所动:“那又何如,我姐姐那般喜欢你,你不也只顾着和我打招呼。”此语一出,蒋英有些动气,鼻翼扇动,嘴也抿起来。云天印皱起眉头,心里已经有些不耐烦:“你不必这样,不知是谁请你来的,但是你是客,我自该敬你,路不记得的话我会叫下人来找你。”说罢云天印看也不看她,直接回头走掉。蒋英眼里渐渐拢上一层薄雾,在背后无声暗骂几句:“云天印,你竟然对我这般羞辱,你等着,早晚还给你好看。”
云宛珠回到房中,母亲已经端坐桌边,那完琦35岁了,发丝梳得油光锃亮一丝不苟,惟耳垂上戴了一对碧绿的翡翠坠子,这么多年,容颜依旧,宛珠觉得母亲看起来似乎比三娘和二娘都漂亮有风韵。房中的香气弥漫,透着隐隐的安静端庄的磁场。那完琦闭着双目,耳听着女儿回来的动静,知她又要坐到自己身边撒娇。她睁开眼,目光柔软的望着女儿。宛珠今年17了,个子竟比府里的任何一个女子都高,骨架生的纤细精致,身材也是骨肉均匀。小小的脸透出少女特有的青春朝气,尤其一双大眼睛,似笑非笑,眼梢微微上扬,颇有凤仪之相。菱唇微启,只要微笑便有讨人爱的小酒窝跃然脸上,略一望去,女儿已经出落成清秀佳人了。
完琦多年修炼礼佛,本以为早已心如止水,可是每次面对这唯一的女儿之时,却控制不住的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宛珠越美,她的心就越复杂,真如打翻五味瓶,是喜是忧实在讲不清。云向涛一如既往的不喜欢自己,他也不喜欢这孩子,对于云向涛,她早已心死,但女儿宛珠多年受到冷遇是那完琦心中唯一的戾气。刚刚王冰心的孩子来找她,远远望去,那男孩子竟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府里的几个孩子,就这两个是出了名的皮相好爱闯祸。君喜的女儿宛翠姿色平庸,不过云家是大户,她嫁得不错,夫君是谁,未曾谋面。虽说如此,可是夫家人对云向涛是有帮助的。至于以后如何,心里是否舒坦,夫君是否疼爱,那就靠云宛翠自己造化了,命数早定,木已成舟,便是中山狼,也得嫁,只是那男子完琦打探过,也是个酒色赌都沾染的,虽说家里有钱,但是以云宛翠那个性子,怕是日后要吃些苦头的。云天印的姐姐宛如,却是个不好惹的女子,本是和天印同岁,可是娘胎里便是个要尖的性子,长大后更是如此,竟是个一句不让人的主儿,那完琦不管府中大事小情,可不闻不问不代表自己是聋子傻子,云宛如的刁钻泼辣人人皆知,下人们碰到她一定万分谨慎,生怕不小心惹了这个厉害的小姐,云家的家法,还是很严厉的。那完琦心中冷笑,说来说去,这云宛如敢如此嚣张跋扈,还不是仗着云向涛。王冰心身子寒大,加上当初生这双生子之后身子底儿就空了,后来便未再生养,虽然如此,她生的这俩孩子跟她一起也算是沾光抹油。云天印倒好,将来的祖宗家业,云向涛早属意于他,换句话讲,除了他,还有谁呢?云向涛自打宛如天印姐弟出生后不久就学会了抽烟,幸亏他遗传了云老爷子做买卖的天赋,不然这个家非败掉不可。也许生意场上得意,又找到了抽烟这个新乐趣,云向涛好像对闺房那点事情兴趣寡淡,连和他最亲近的王冰心,也不过一月一次同房,其他时候都是点烟递茶说说话而已。所以,儿子是板上钉钉,就这一个了,之前的年月都没生,到了这个年岁光景,怕是更不会有动静了。
再说那个云宛如,她那个性子,想必也不如云宛翠那般好说话,不会任人宰割。云向涛就算看在王冰心的面上,也会帮她好好挑选夫婿。那完琦思及此,抬起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可怜她的宛珠,今生她那完琦未争得什么,还看错了男人,一腔柔情错付了人。既然男人指望不上,临死之前为了闭得上眼无论如何要为宛珠争个好亲事。女人嫁得好,便是凤凰涅槃换骨重生。宛珠这孩子不比普通女子,古灵精怪的从小就一肚子奇思妙想,虽然有时候调皮了些,可是心地好,讲义气。说好听了是这样,说不好听了,也是心眼太直,冒着傻气。所以她得找个温厚的好男人,才能今生无忧。
“娘,天印小孩子心性,不懂事,刚刚打断你念经了吧,别怪他。他跟他姐姐不一样。”云宛珠看着母亲凝视自己的眼神,她就喜欢这样望着自己,从小就喜欢,思绪仿佛飘到很远,飘到一个自己找不到的地方。
那完琦无声的笑笑:“宛珠,刚刚我看到他的样子,怎么变了那么大。”
“那当然,你这些年来除了我和你的贴身大丫头,究竟见过谁?一个巴掌都扒拉过来了。娘说天印变样子,谁长大了还跟小时候似的,不变就是怪物了嘛。”那完琦听了女儿的话,有些若有所思:“那倒是,我只是未曾想到他竟变化这样大。以前黑黑的,还总是淘气,在外面滚一身的泥,脸也弄花了,也看不清长什么样。何时变这么白了,还这样高。都说他长得漂亮,我以前还不信,原来是我原来的记忆作祟,他长成这样多久了,我竟然都不晓得。可见这日子真是白马过隙,转瞬即逝。刚刚他在门外喊你,喊得真亲热,知道的好,不知道的以为他是你青梅竹马呢。”
云宛珠想起母亲刚刚说的“滚一身的泥”,心里偷笑。她搓搓手,替母亲揉着腿,北方寒冷,早年那完琦得过腿疾,还总是心悸,每日都膝盖疼痛,也不能太激动。“娘说得也没错,我俩本也是两小无猜。只是他是我弟弟罢了,不过你可别看他长那个样子,其实啊,心性特别小,就像个小孩子。”完琦慈爱的望着女儿,心里的一角柔软无比:“你也是小孩子,别太过骄傲,人要谦逊些。你这孩子听了我的揶揄话,还能定得下心,我看了,你也算是个冷情的人儿,只是不要过分了,你将来也是要出阁的。”云宛如撇撇嘴,对母亲的话不以为然:“母亲急了,宛珠不急,若缘分到了,女儿不推辞。但如此乱世,怕是没那个天时地利人和,遂了你心愿好好过日子。娘,如今的外面乱着呢,人心也乱,不定下来,早晚都没好日子过。哪天定下来了,我再嫁个好人,带着娘好好过日子。”“越发没道理了,哪有带着娘去夫家的道理。”“那你就不懂了,娘,不论你信是不信,我总是心存预感,这一时半会儿女儿是嫁不出去的,嫁出去了我也得带着你,难不成我把你扔给爹么。”完琦听到这里,竟接不住女儿的话,只是无声的动了动嘴,叹了口气。“好端端的,说什么嫁不出去的话,晦气。反正宛珠,你不要和三姨的孩子走太近,这个家本是容不下别人的,这家的魂儿是你三姨,我们都是摆设罢了,你将来一定要嫁得好,不一定嫁到堆金积玉门里,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找个良人,托付终身。”宛珠安慰的冲母亲笑笑:“娘,我懂,你说的我认同。只是千金易得,良人难求。以后再说吧。”
母女俩聊了半天,便到了吃饭的时候了。下人端上中饭,二人有说有笑的吃了,宛珠方起身去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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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印刚回房,便遇见母亲房里的大丫头剪墨,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剪墨一见天印,急忙迎头赶上,恭谨行礼,低声道:“少爷,夫人等你多时了。”云天印冷淡应道:“且再等一会儿。”剪墨吃惊的抬起头,四少忤逆王冰心的情况基本没有,从小到大,云天印在下人们的眼里算是个冷脸佛,虽然长得太漂亮有些让人难接近,但对下人和母亲这位少爷还是温暖柔和的,和他的亲姐姐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他唯一比较调皮生动的一面基本都是对着和他感情很好的二小姐宛珠的时候流露的。剪墨本想再催,但看到云天印冷若寒冰的脸,到口边的话全都硬生生咽了下去。云天印看到剪墨欲言又止的样子,叹了口气:“算了,走吧。”
剪墨不敢回话,一路沉默,仿佛能感知四少的糟糕心情。云天印站在母亲房间门前,里面传出有些聒噪的笑语声,只听王冰心说:“好孩子,你就放心,你天印兄弟绝对是个可以一起读书的伴儿。有空你俩多接触接触,我瞅着,你什么都可我的心。”天印再听不下去,推门而入。只见屋内蒋英坐在那里,手里端着个白瓷茶碗,见了天印来,笑眯眯的冲他微不可见的眨了眨眼。王冰心见了儿子,立刻嗔怪道:“你这孩子,多大了还这么鲁莽。还不快来,妈妈今日邀请的客人,你也知道的,蒋英姑娘。”云天印脸色阴沉了一下,面上似罩着一层寒霜,理也不理站在一边的蒋英。“妈,听说你找我?”王冰心起身走到儿子身边,轻抚了下他手:“没礼法,没看见客人来了?你蒋英妹妹,以前都见过的。”蒋英的目光始终未离云天印,眼里放出异样的光彩。云天印冷漠的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你好。妈,找我有事?”王冰心笑魇如花,立刻拽住儿子手,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没事,妈邀请了几个孩子来家里做客,难得你平日也没少得他们照顾。你蒋英妹妹先过来了,我和她聊聊天,不想这孩子见识这样多,妈不像其他人,认为女子无才就是德,蒋英的学识我十分钦佩。我们聊得正好,忽然想起你来,让你来见见。”云天印心中似烧了一把火,有些恼恨的看了看死盯着自己的蒋英,早就觉得这女子没理由的烦人,今日更是令人生厌。正想回绝母亲,突然外面传来清脆的嬉笑声,一个女子好听的声音传入:“妈,今日我出去找了建平玩,累的要散架了也没寻到,你有没有好茶,让我喝口。”正说话间,一个女孩走进屋来,紫衣白裙,身材娇小,眼睛有点大,却不是宛珠那样的杏核形,这姑娘的眼珠子乍一看有点靠上,无端端露出一段下眼白来,原本还算清秀的五官,被这对三白眼显得有点凶躁。蒋英急忙起身,热络的打招呼:“云姐姐好。”云宛如早就听说蒋英被母亲拉来喝茶,其目的不用猜也是给弟弟天印做亲。本来她就恨日子无聊事情太少,怎可错过这样的好戏,便找了个借口冲撞进来,顺便好好看看这传说中的风云小妹蒋英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也不枉费了自己花力气到处包打听,替母亲通风报信。
蒋英见了宛如,急忙起身打招呼,这个云宛如她不是没听过,是什么样的人也略有耳闻。王冰心见女儿闯进来,知道她是好奇心作祟,云宛如看了看母亲变幻莫测的表情,有些嘲讽的扯起嘴角,又冲着蒋英笑笑:“你好。不过你嘴真甜,你怎知我比你大?”“之前听天印提起,知他有个敬爱的姐姐。刚刚见了你,心下一猜。也不知,妹妹猜得可对?”云天印听到蒋英这般回答,心里发怒。之前他和好友提及家里有一姐,是同母双生,他们当时其实是在一起讨论些国事,针砭时弊,蒋英确是在场,虽说如此,可这话绝非专门说给这她听的,她这么说话,倒显得自己和她多亲近一般。他冷着脸,看也不看姐姐和蒋英,直接冲王冰心说:“妈,我还……”“我本来是邀请了你蒋英妹妹和几位学友的,你平日里承蒙他们照顾,彼此的父母又都是熟识的,今晚上正好天印他爹不在家,蒋姑娘也不必拘束,本来是邀请了建平哥儿几个,但是刚刚有人来通报,说他们晚上另有事情,你不要拘束,既然来了一定吃了饭走,我们几个一起房中吃点。”王冰心抢过儿子的话,诚挚的说道。云宛如笑得花枝乱颤,几乎有点失仪:“妹妹,你看到没,咱妈到底得是多喜欢你啊,还不快回话。”蒋英有些不好意思,一抬眼,正看到王冰心热切的盯着自己,便微不可见的点点头,算是默认了王冰心的提议。
王冰心瞪了女儿一眼:“你这孩子,这么没心。还不去准备准备,换身衣服再过来吃饭。”云宛如眼里划过一丝戾气,皮笑肉不笑的答应了一句,便扭身走了。
云天印见母亲回过头来冲自己挤眉弄眼,样子有些滑稽,仔细想想,有点憋屈,竟然是自己妈做的东,他本身也说不出什么,就是觉得这个讨厌的蒋英好像是无意中祭出母亲来压自己一样,心里极不舒服。再说他也得想想对策,不然日后真的这个可恶的女人扯到一块,不知得多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一次说清楚,让母亲也明白自己心意,于是便安静的坐下,听了母亲的话。
王冰心见儿子妥协,十分愉悦。左边瞅瞅蒋英,右边看看儿子,越看越配,心里开心的没了边。这个蒋英是女儿宛如打听来的,宛如有个青梅竹马叫方建平,同是儿子那帮学堂里的好友圈子里的,那日方建平告知宛如圈子里有个初来乍到叫蒋英的姑娘,大有来头,从上海来,很有学识,不但能文善辩,模样也漂亮妩媚。可是方建平总是跟女儿宛如揶揄,说这个蒋英八成看上云天印了,之前他们聚会聊天,她总是偷看云天印,平日里,有了天印在的时候,她也喜欢出出风头,发表意见,颇有巾帼不让须眉的做派。原本天印这样的条件,有如此富家小姐爱慕也不算是稀奇,但是王冰心自从探知儿子的秘密,就一刻也不得心安,偏偏赶得巧,那日在儿子房中吵过一架后,王冰心思来想去,最终下定决心主动出击,派人去送了请柬,邀请儿子的几个朋友到家中来,这些孩子的父母,除了蒋英的父母是南方过来的,基本上都是很熟识的,所以叫他们的孩子来家里吃吃饭,也不算什么稀罕的事,刚好就把蒋英带上,醉翁之意不在酒,也许能给儿子创造些机会,顺便也好好探探这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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