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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狗剩沿着田边的烂泥沟摸了一遍又一遍,不论是贝壳、螺蛳、泥鳅还是小虾米统统不放过,一边摸,一边有晶莹的成丝线状的液体滴落下来――狗剩很丢人的用力吸了一下,发出一声响亮的口水吞咽声,没办法双手连着整个胳膊上都是腥臭的黑泥,腾不出地方擦一擦。

    对着小小的一堆杂七杂八的河鲜“幼崽”流口水,当然是一件十分丢人的事了,但是没办法,一个冬没沾任何荤油,一天一顿稀的――连大年三十和初一的两天也一样,顶多稀汤杂粮粥稍微粘稠了些,早就馋的两眼冒绿光了。

    然而,就这样,在柳树屯这个地方,狗剩家还算好的,至少一大家子在这一个冬天没丢一个。这个一百来户的屯子里,每年冬天都有老人、小孩儿因为寒冷、饥饿而熬不过去……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家里几个小家伙该醒了,狗剩恋恋不舍的从一片浑浊的水沟里爬了出来,就着旁边的一点儿积水胡乱的洗干净了胳膊和腿上的黑泥。三月的天,即使艳阳高照,水依然冰冷刺骨。狗剩冻得乌青的脸上却露出了大大的笑容,除了破旧的簸箕里面的小螺蛳和蚌,系在腰上的两个辨不出颜色的布褡子里还有五条泥鳅、两条指头粗细的鳝鱼,十几只小龙虾。

    还亏得前一段时间下了两三场春雨,也亏得屯子里没人愿意吃这些费油费事还费工夫的腥家伙,否则连这点子东西也弄不到。

    这里冬天太冷了,湖面的冰连壮汉都砸不破,地里什么都不能留,否则都得冻坏,穷人家没个保暖的衣物连门都出不了,何况出去也找不到任何吃的!

    好在,春天已经来了!

    狗剩用力跺了跺已经冻得没感觉的脚丫子,不等脚上的水干,抱起簸箕,用手指勾着破鞋子,一溜烟的跑了回去。

    中间两间用泥土混着石子垒起来的正屋,两边用茅草就着正屋的墙壁搭着两间偏房,一个做厨房用,一个是柴房,要说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院子足够大,在屋前屋后用荆棘围了两个大大的院子。

    狗剩挤开院子栅栏就看见才四岁的大弟弟已经醒了,正眼巴巴的坐在正屋的门槛上,用力吸着鼻涕,看到狗剩进院子,还没说话,口水已经掉下来了――睡前,大哥说过要出去弄好吃的的!

    “柱头,冷不冷?怎么坐在门口?妹妹们呢?”狗剩一边忙不迭的安置物什,一边问道。

    “大妹小妹都还在睡,大哥,柱头很听话,睡醒了自己穿衣服,还没有出去乱跑!”柱头满怀希望的看着狗剩答道。

    “嗯,柱头真乖,去把灶里点燃,哥哥洗了手就给你弄好吃的。”

    “噢――”

    柱头欢呼了一声,往柴房跑去,以与细小的身体不相符合的力气从柴房里抱了一大捆柴出来。

    几乎堆满一屋子的柴里有一半是狗剩大半年的劳动成果,否则哪里舍得成天让灶台的火不熄,回来就有热水洗手洗脸,炕上也暖烘烘的。

    狗剩从灶低摸出一个大铁壶,倒了些热水,把手脚都泡了进去,好容易暖和了些才擦干净穿上鞋子。

    这个大铁壶还是狗剩爷爷在的时候,给镇上的铁铺当了一个多月的免费学徒才得来的,算是家里仅有的几件贵重物什之一。

    狗剩进屋准备把两个小丫头叫起来。

    两件土胚正屋,一间是堂屋,靠着厨房的一间修了一个大土坑,全家人都挤在上面睡觉。

    狗剩两个妹妹,今年一个三岁,一个才将将满一周岁,因为没有厚实保暖的棉衣,一个冬天都几乎没有下过炕,大多数时候都蜷在一起睡的昏昏沉沉。

    屯子里大多数的穷人家都这样养小孩子,还可以省下些粮食消耗,狗剩却莫名的觉得不该这样,冬天是真没办法,狗剩自己都恨不得整天窝在炕上,从天气开始转暖后,狗剩就尽量让两个小丫头多起来活动活动。

    两个芦柴棒一样的胳膊,手腕处的骨节高高的凸起,却可以一手一个抱起两个小姑娘。

    小丫头们还昏昏沉沉的,一起十分秀气的打了个哈欠。

    狗剩见了,用额头轻轻抵了抵大草的脸蛋,几大步进了厨房。

    柱头已经熟练的把灶眼里的灰烬扒开,露出里面忽明忽暗的炭火,放一把干燥的稻草,引出明火,先架细枝,再慢慢放粗些的硬柴,一边还把烧了一半或者大半的柴捡一些放到一旁黄泥垒的土炉子里……

    狗剩在灶眼前铺一层干稻草,让两个小丫头就着灶眼火光的一点儿热量活动活动,好大会儿才慢慢清醒过来。

    等再帮柱头把扣错位的扣子扣好,锅里已经开始冒热气了。狗剩从只剩下一个底儿的大米缸里抓了两把高粱、苞谷、糙米等粗粮混在一起的干粮,在水里涮了涮就丢到了锅里,可舍不得用力的搓洗!

    “哥哥,肚、肚饿,吃……”大草扒在正往灶眼里填柴的柱头身上,坑坑巴巴的喊道。

    已经三岁的孩子还话说的不清,路也走的不大稳,柳树屯大多数的孩子都是这种情况――狗剩知道这是因为营养不良和没人教的缘故,但“营养不良”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呢?去年夏天,狗剩为这个突然在脑海中冒出来的东西疑惑了那么一小会会儿,就被“咕咕”直叫的肚子转移了注意力,还是多找些野菜填肚子更重要,还不知道几个小娃娃能不能养活呢,谁去管她会不会说话或者是什么“营养不良”……

    “马上,草儿乖乖,跟妹妹玩会儿,哥哥弄肉肉给你吃!”狗剩走过去扶了大草一把说道。

    “嗯,肉肉、吃!”

    大草和柱头一起用力咽了一下口水。

    狗剩笑了笑,还好已经能听懂部分话了,不算完全养傻了。

    把十几只龙虾崽洗了洗,狗剩小心的在盐罐子里拈了又拈,拿了几粒粗盐出来抹在上面,用一片白菘的老叶子包了,外面抹上一层黄泥后扔进了灶眼里。

    刘打铁两祖祖辈辈都大字不识一个,他的名字还是狗剩爷爷一辈子盼着能打铁给儿子取的,到了刘打铁这一辈就更不如了,几个娃娃都没正经取名字,胡乱抓了个贱词就叫着,老二生的时候,刘打铁婆娘还在地里干活,觉得肚子痛才慌慌张张的往家里跑,结果一头撞在正屋的墙柱上,不一会儿就顺利的生个猴小子,名字就定为柱头了;两个女娃娃更是刘打铁胡乱的看着手里的杂草就叫了大草、小草。

    至于狗剩,据说当初狗剩生的那年,年成不好,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刘打铁一咬牙把家里仅有的几亩良田都抵给了杨地主家,价钱压得低低的,刘打铁憋着一口气什么也没多说,只求来签字画押的大管家以后地里忙不过来的时候,优先雇用他们两口子。叫狗剩说,刘打铁大半辈子大概也就精明了这一次,还亏得刘地主家大管家不算坏透顶,这几年在雇工的时候还算照顾刘打铁,这才叫一大家子没饿死。狗剩这名字的由来就是在他三岁前,刘打铁两口子只要去给地主家干活,就把个孩子扔在地主家狗舍附近,巴巴的盼着那条大黑狗每顿能剩点儿……

    泥鳅和鳝鱼处理好后切成小段,狗剩钻到地窖里,左思右想,拿了两个大白菘出来,又从酸菜坛子里捞了一颗酸菜,一起放在炉子上炖着。

    还没半个巴掌大的河蚌和小螺蛳都用一个大碗装着,加小半碗水,在粥锅里面架两根筷子,在把海碗放在上面,等蚌肉和螺蛳蒸熟后好挑出来。

    不一会儿,小小的茅草屋里就弥漫起来热腾腾的水汽和――香味儿。

    屋子里吞咽口水的声音一声接一声,狗剩背着柱头他们偷偷擦了好几次嘴角,生怕丢脸的在弟弟妹妹们面前把口水流了出来。

    才一岁的小草已经按捺不住,细细的哭了起来。

    大草把手指头塞到嘴里,吮吸的“吱吱”作响。

    “哥哥……”柱头忍不住叫了一声,一条晶亮的丝线挂在下巴上。

    狗剩咧嘴一笑,从灶眼里把烧得硬邦邦的泥团子捞出来,用力一砸,龙虾混着白菘的香味儿就散了出来。

    给柱头和大草一人分了五只,用粗瓷碗装着,让两人捧着缩在灶眼前慢慢地啃,狗剩顾不得吃自己的那一份,先舀了小半碗白菜汤,慢慢的吹着喂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草喝了几口。

    连虾须都没有剩下,几个娃娃硬是连壳儿都嚼的吞了下去,幸好只是嫩虾子,壳不算太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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