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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路到尽头的时候,你牵着我的手,希望时光在此停滞,可是最后,我们还是来到了命运的死胡同。最后的我们,没能逃过生命的镣铐,与其抱着遗憾负重而行,不如彼此从未遇见,或相忘于江湖。

    (一)

    盛夏的清晨,柳芷溪缓缓漫步在橘井中学的林荫道上。夏日的风夹带着微微的热气,呼在柳芷溪雪白的脸颊上,隐藏在蓝色眼镜框后的,是一双明亮的眼睛,在笑起来时弯成一枚浅浅的月牙。阳光是一个调皮的小孩,穿梭在路旁高大的梧桐树叶上,晃动着投掷下点点光斑。“阴影也能如此美丽呀”,她摞了摞额前乌黑的碎发,不禁想到,“大家从来只关注太阳的热烈,却忘记了它背面的阴影,也是灵动而活泼的。”柳芷溪微微一笑,嘴角上扬好看的弧线。

    身后倏地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单车铃声,柳芷溪下意识地回头一望,只见一位白衣少年翩翩而来,眉目清秀、眼神干净,脸上的笑容云淡风轻,无比真诚,擦肩而过的瞬间,她闻到了少年身上淡淡的雕牌洗衣剂的香味。她有些怔怔地愣在原地,目光扫过单车后座,上面坐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女孩的头发扎成了一束马尾,发出银铃般悦耳的笑声。

    今天是橘井中学高一开学的第一天,新生们参加完冗长而百无聊赖的开学典礼后,纷纷回到自己所在的班级。柳芷溪站在楼道的走廊上,一缕阳光像一盏探照灯,打在她身上,空气中的浮尘仿佛沙海里扬起的砂砾,迷迷蒙蒙。现在班里所有的同学都在走廊排队,等待着班主任的命令。

    代理班主任忙着指挥临时班干部领书、收学费回执单、清点人数。上午的日光已经强烈而凶猛,不少女生忙着擦防晒霜。柳芷溪不懂护肤,也从不护肤,一是因为没这习惯,二是因为没这闲钱。她静静地望着眼前喧嚣的世界,干脆将身子倚在墙上,惬意地闭上了眼睛,却忽然像是某种响应似的睁开了眼睛。她又嗅到了那股淡淡雕牌洗衣剂的味道。

    “苏淮,你坐这儿。”代理班主任雷厉风行地指挥道,然后又指指柳芷溪,“那个女孩,坐苏淮旁边。”她讶异地一抬头,目光撞上了苏淮,对方眼里笑意盈盈,却带着几分说不清的客套和礼貌。

    “你好,我叫苏淮,橘生淮南的淮。”男生彬彬有礼地说道,嘴角微微上翘。

    “我,我叫柳芷溪,你好。”女生有些腼腆地答道,眼睛的余光却一直望着苏淮。

    “我是在一中读的初中,你呢?”男生好像饶有兴趣般,继续问道。

    “哦,我知道……”柳芷溪没有回到男生的问题,心里却翻涌着隐隐的激动。在她就读的初中,认真学习的学生几乎无人不知一中的苏淮。柳芷溪所在的C市里,所有学校的初中学生都会订阅《英语周报》,而苏淮是全市第一个在《英语周报》刊登英文作文的初中生。当时班里的女生还会私下里讨论,一中的苏淮帅不帅,他穿的鞋子是阿迪达斯还是耐克。

    柳芷溪回想起女生们压抑却又按捺不住的窃窃私语与想入非非,不知道为何自己竟然红了脸,慌乱地瞟了苏淮一眼,见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异样,便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忙低头假装看教材。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她反头一看,一个面色有些黝黑的男生,手里正拿着她昨天刚买的自动铅笔。哦,原来是笔掉了,她低声道谢,拿回铅笔时手指尖碰到了男生的指尖,她像碰到了烈焰般,慌忙收回了手,对方却仍旧若无其事,棱角分明的脸上一片泰然。柳芷溪不禁在心里,嘲笑自己太神经质了。

    “嗨,那个,你叫什么名字?”柳芷溪轻轻唤了声。

    “曾潇。”简短的两个字,声调却并不高,带着一丝友善,也并不突兀。

    夕阳快要落下时,柳芷溪收拾好书包,随着鱼贯而出的学生,挤入了茫茫人海里,就像一颗不起眼的小水滴,融入了碧波浩渺的大海。十五年来,她总觉得自己是异于普通人的,就算是一滴水,她也一定是黑夜留给白昼的最深情的那滴露珠,而不是不能入口的咸咸海水。她总自信地坚持自己的过人之处,即便或许在他人看来,那只不过是无登大雅之堂的雕虫小技。

    橘井中学是C城最好的高中,近几年因为经济效益而扩招,C城那些孩子成绩平平却财大气粗的家长,纷纷不惜重金砸银子让自己的孩子进了最好的学校。学校作为事业单位,却注重实际收益倾向市场化,更是给原本单纯的校园环境带来了不正之风。很多学生都明地暗里攀比放学后校门口摆放的轿车哪一辆更豪华,谁身上穿的奢侈品更昂贵。

    出了人潮熙攘的校门,向右方步行20分钟,柳芷溪路过碧桂园,里面成排的别墅群在夕阳的余晖中熠熠生辉,仿佛一座座美丽的宫殿。她忽然看见,一栋别墅的窗前,露出了一个挺拔的身影,穿着白色的衬衫。因为距离隔得远,她看不清面孔,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那个人静静地看着黄昏中隐隐约约的月亮,若有所思。

    穿过杂草丛生的废弃公园,柳芷溪来到了一个破败的小区,小区年久失修一片荒芜,有条件的住户早已搬走,留下的都是些生活困顿的人或者行动不便的老者。爬楼梯时,不知道谁家炒菜的油烟糊了她一脸,粘在脸上腻腻的,像涂了一层抹不开的护肤霜,还混着刺鼻的气味。柳芷溪的脑海里闪现了临窗而立的身影,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是不会有自己刚才油烟满面的体会吧?可是,那时的她并不知道,他们光鲜的皮囊下,隐藏着多么深重的铜臭味。

    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三圈,然后门从里侧被人打开。柔和的光线充盈着狭小的堂屋,面前是奶奶慈祥的笑脸,奶奶接过柳芷溪手中的书包,笑吟吟地端来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奶奶宠溺地看着她大快朵颐,慈爱地揉揉她贴在脑门上的发丝。

    柳芷溪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过世了,只留下年逾古稀的奶奶,和她相依为命。日子虽然清苦,可是她却很幸福满足。奶奶老年丧子,柳芷溪幼年丧父,这一独一孤,像两片破碎的瓷器,紧紧地相互抱紧镶嵌,契合彼此残缺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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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新学期的兴奋,像一片红色的霞光,笼罩在高一学生的心头。这些半大的孩子,对新事物保持着敏锐的感觉。师大刚毕业新分来的英语老师,说着一口流利地道的英文,刚一开始还是吸引了很多学生的眼球,纷纷下定决心要苦练英语。

    “那个,柳芷溪,我们准备晨读英文,你要不要加入我们呀?”课间休息时,曾潇一脸热切地问正在看闲书的柳芷溪。

    “在哪儿呀?”她沉浸在希斯克利夫的复仇中,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

    “每天早上6点到校,练习一个小时的英语对话后,去吃早餐,然后背半个小时单词。”

    “没兴趣!”她的心正被艾米丽勃朗特紧紧揪着。

    上课铃声如一阵单调的蝉鸣般响起来,英语老师穿着西装套裙、蹬着高跟鞋准时走进教室。她带来了一个消息,橘井中学要选拔参加英语能力测试的高中生,英语老师话音刚落,台下的学生就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她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安静,然后宣布,上周语法测验满分的同学将直接参赛,另外再抽本周语法测试班级前八名同学,一共十名同学代表班级去参加全市的选拔。

    “下面宣布上周满分的两位同学!嗯!苏淮,柳芷溪!”英语老师笑眯眯地望着他俩。

    秋天的凌晨5点,天色并不亮堂,柳芷溪刚醒,奶奶就已经在厨房里忙活着早饭了。熟悉的鸡蛋面,柳芷溪闻着香味,肚子里的馋虫蠕动。昏黄的灯光照射在奶奶的白发上,奶奶精神矍铄,这是让柳芷溪最最感到幸福的事情。

    餐桌上的两碗鸡蛋面,柳芷溪的那碗卧着两个煎得金灿灿的鸡蛋,奶奶那碗却只漂着几丁油腥和几片白菜。“我年纪大了,吃鸡蛋胆固醇高。”奶奶每次都是这么搪塞着。

    下了楼梯,几只早鸣的公鸡高声啼叫着,有退休的妇人在这个略显偏僻的小区散养了鸡鸭,小区没有物管,鸡鸭就在小区里恣意觅食。

    走到小区门口,曾潇早已在等候。柳芷溪、曾潇和苏淮三人约定好了一起晨读,秋天的凌晨5点半,天还未亮,且街道上车辆行人稀少,曾潇说自己家和柳芷溪家近,便主动提出和柳芷溪一起走,既可以做伴,也可以顺便在路途上练习口语。

    “笨啊!”英语练习册发下来,柳芷溪忍不住用作业本拍了拍曾潇的头。“这是一个强调句,不是定语从句啊,和你说了那么多遍了,用that,不用which啊!”

    曾潇一边忍痛摸着头,一边找苏淮求救。苏淮放下手中的物理奥赛书,露出侧脸,阳光斜射在他干净俊秀的脸上,柳芷溪甚至看见了他脸上闪着金色光芒的微微茸毛,轮廓俊秀而分明,他的眼神清澈明朗,不掺杂一丝杂质,嘴唇饱满,漾着浅笑时的样子更显得善良而友好。柳芷溪有些呆了,直到听见他用好听深沉的声音说:“告诉你一个诀窍哦,如果一个句子去掉it’s和that后,还是可以连接成一个完整的句子,那就是强调句。”

    “如果我和你之间,去掉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是否就可以连接成一个句子,阐述那些我曾心心念念的的青春,和我们怎么也回不去的曾经?”多年后,当柳芷溪回忆道这个画面,心里的声音便如是说。

    英语能力测试的比赛设在市一中,柳芷溪、苏淮乘校车去往一中。曾潇因为成绩未达到标准,没有获得参赛的资格。

    校车一路前行,小城的景物一一快速倒退,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就已经飞快地远去了。车上的氛围有些沉闷,带队的老师为了缓解气氛,带动大家唱起歌来。柳芷溪忽然感到腹部一阵疼痛,细密的汗珠爬上了她的额梢。

    “怎么了?”苏淮觉察到了她的异样,礼貌而关切地问道。柳芷溪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苏淮猜到了几分,好在校车已经抵达市一中。他不经意地脱下校服外套,让她搭在腰间,把她送到洗手间,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快步离开。

    几分钟后,苏淮回来了,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女孩。女孩四下望了一眼,悄悄将卫生巾递给柳芷溪,柳芷溪抬眼,落入眼里的,正是她第一次遇见苏淮时,他单车后座上坐的那个美丽女孩。

    考场上,柳芷溪捧着苏淮为她打的热水,心里的寒意一点点散去。在薄凉的秋日,有一抹温暖的日光,倾洒在她的心田,悄然地生长出一只金桔,汇聚了所有的能量,承载了一切目光,却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当冬天的萧条一点点吞噬秋日的余温,小城里张灯结彩迎接新年,各大商场推出了年终特惠。柳芷溪穿着白色的长款羽绒服,一头秀发扎着清爽的马尾辫,站在公交车站。

    柳芷溪他们班换了新的班主任,兼任英语老师。新班主任,大家都称呼他“老雷”,其实他并不姓雷,只是因为他乐于助人、见义勇为,所以大家亲切地叫他“活雷锋”,久而久之,就演变成了“老雷”。老雷四十多岁,其貌不扬、黝黑干瘦,爱抽烟,牙齿被熏得黄黑。他穿着简朴,听说大部分工资都用去资助贫困学子了。对于他的私生活,大家都不太清楚,只是隐约了解到,他与妻子离异。

    柳芷溪刚从学校回来,拿了期末成绩通知单,900分的总分她得了818分,这个分数还算不错,班级排名第三名,全年级26名。她喜滋滋地把好消息告诉奶奶,奶奶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愉悦,她想象着奶奶沟壑纵横的脸瞬间聚合、削峰填谷。

    曾潇和苏淮约她一起去市内溜冰,她从没有进过溜冰场,却也跃跃欲试。在公交站等车时,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覆在她绵长的黑色睫毛上,让她清澈的眸子更像一汪泉水。她没有带雨伞,苏淮便将头顶的伞盖斜向她。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玉树临风,来往的小姑娘们不时回头望。因为有些寒冷的缘故,她的脸颊被冻得通红,亦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她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烫。不知是否是雪水化了的缘故,她的眼里雾气更浓了,就快要淌出泪了。她屏住呼吸,仿佛一不小心,这样的甜蜜便会被鼻息带走,她插在口袋里的双手,暗暗压住心底慌乱的喜悦。

    “嗨!”柳芷溪听见一声甜美的声音,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视线,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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