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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春 第一章 报春花

    一连下了三四天的小雨，今天终于转晴。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店内的花花草草上，也洒在冯春喜的脸上，这预示着冯春喜已经没办法再找偷懒的理由。

    今天的任务有两项，首先是把多肉、月季、发财树这些喜光植物搬到门口的台阶上，让它们充分补充阳光。那些正在开花的三色堇、香雪花、天竺葵等，还要按照一定样式摆放到花架上，以吸引过往顾客。富贵竹、龟背竹、春羽、绿萝和一些蕨类植物，虽然不用移到室外，也要适当增加间隙，把窗户打开帮它们通风，同时吸收一些散射光。其实喜阴植物只是不耐强光，它们也同样需要适度的光照。就好像内向的人只是不喜欢热闹，但是也需要朋友一样。

    另一项工作，是要在两个木制花槽里制作混栽花群，然后悬挂到店外的墙上。这是春喜爸生前留下的规矩，如今冯春喜既然继承了园艺店，就要把店规一并继承下来。对园艺店来说，三月才是新一年的开始，将花槽中种满盛开的花卉，就预示着新年营业正式开始。这些花卉就相当于本店的店招。

    报春花作为春天的信使，无疑是第一批混栽花卉的C位。这种原产于欧洲的草本花卉，具有较好的耐寒性，属于容易培养的植物。春节一过，冯春喜就去花卉市场批发了一些苗木，经过一个多月的精心照顾，此时刚好含苞待放。报春花有很多品种，具体的冯春喜也搞不清楚，只能按颜色区分。北方市场最常见的都是黄色花心，红色或紫色花瓣点缀白色花边，还有一些重瓣报春花以纯红色和黄色为主。冯春喜购买的就是红色和黄色的重瓣报春花，这样的花色彩艳丽，更能给人以生机勃勃之感。

    冯春喜将花槽的底部涂上一层调配好的潮湿营养土，从育苗盆中取出报春花苗木，把干枯发黄的叶子摘掉，然后将红色苗木稍微向左前方倾斜着种植到花槽中。在红色报春花的前方稍微斜向前栽种上一株白色的香雪球。右侧则栽种上黄色的报春花，和一株扶芳藤。扶芳藤具有垂枝性，绿叶中带有白色斑点，这个季节还有一点发红，最适合用来作混栽花卉的陪衬。花槽的最后侧和一些空隙地方，全部栽上常春藤。这种绿植耐寒且常绿，从盆栽中自然下垂很是美观。全部定植完毕后，填入土壤并压实。最后将扶芳藤的茎缠绕在报春花的茎上，将常春藤弯曲缠绕后自然下垂，形成一种流淌的感觉，整个混栽工作就算完成了。

    看着自己新栽种的花卉盆栽，冯春喜真想立刻搬出去显摆一番。而他必须控制住这种冲动，因为新栽种的植物是不宜浇水和日晒的。要放在背阴处至少一个晚上，等待根茎上的伤口愈合，才可以浇水，再过二三天观察植株的状态，如果状态较好再移动到合适的位置。这个过程有点难熬，要想将花养好，必须有这样的耐性。

    “小子，挺悠闲啊，今年的房租你到底啥时候交？”

    冯春喜刚躺在藤椅上准备休息一下，玻璃壶里泡的薄荷水还没来得及喝，不速之客——冯春喜的房东太太，忽然几步走进店里。

    秦姨是这间商服的主人，春喜爸在世的时候两家处的不错。后来春喜爸病重，冯春喜当时出了事还关在里面。春喜爸本想找一个爱花之人将店兑出去，无奈出兑告示贴了两个月也没有人愿意接手，春喜园艺店只好关张。秦姨将店铺租给一个卖烧饼的。去年冯春喜出来了，履行对春喜爸的承诺准备重开春喜园艺店，承诺将租金上涨百分之五十，才说服秦姨将店铺重新租给冯春喜。冯春喜刚放出来，没有钱付房租，秦姨才答应三个月内付齐一半房租，半年内全部付清。半年过去了，冯春喜园艺店的生意不好，软磨硬泡的让秦姨把交租时间延到春节前，可是现在二月二都过了，冯春喜还是没能卖出来房租钱。

    “秦姨啊，快坐，我这刚泡的薄荷茶，您来尝尝。薄荷茶提神醒脑，最适合春季抵御春困。”冯春喜赶忙拉过一把木椅，热情的向秦姨打招呼。

    “少废话！我告诉你冯春喜，别跟老娘嬉皮笑脸的，老娘就靠这间铺子的租金养老呢，你再不交租，老娘把你的这些破花都给你砸了。”秦姨肩宽体胖，皮肤略有些黑，双手掐腰颇有些悍妇气质。

    冯春喜继续赔笑，只有哄好了她，园艺店才有可能迎来春天：“您别生气，您也知道，园艺店冬天是淡季，要不是对面面馆照顾我，我连饭都快吃不上了！现在眼瞅春暖花开了，我这些花养的这么好，到时候肯定能大赚一笔，我把欠您的租子一并补齐……”

    冯春喜好话说尽，秦姨终于答应过了五一黄金周再来收租。老规矩，她要挑走一盆绿植当作利息。秦姨了解冯春喜，别看以前正事不干，养花的本事比他老爸还要厉害，经他手种出来的每一盆花都有灵性一般，让人看了心里舒坦。冯春喜有点后悔，刚才干嘛不把栽好的报春花搬到后屋再休息，此刻它已经映入了秦姨的眼帘。

    “这两盆花我刚栽好，您搬回去也养不活的。而且报春花的花语是初恋、希望、不悔，适合送花给朋友、恋人、情人，我送您不合适，您送别人也不太合适。”趁着秦姨动手之前，冯春喜以最快的语速解释道。

    本以为说出报春花的话语，这个老女人就会放弃，可当冯春喜说到适合送朋友、恋人的时候，分明在秦姨的眼里闪出了一缕光芒。冯春喜猛然想起，最近好像听说秦姨跟一个老头走的挺近的，莫不是恋爱了？

    秦姨清了清嗓子，故意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似乎是怕冯春喜看穿她的内心：“我正好有个朋友快过生日了，这花看着还挺好看，送朋友正好。”

    “秦姨，我的秦姨，什么朋友啊？您送一个盆栽就行了，这么长的花槽造景，哪有地方放啊？”

    “没关系，他家有大阳台，这木花盆我看放阳台正合适，你这不是有两个吗，姨就要一个。”秦姨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似乎想让冯春喜为她的不贪婪而感动。

    “嗐，您不就是想送朋友一盆花当作生日礼物吗？跟我说说这个朋友的性格喜好，我给您挑一个更好的。这报春花是好看，可是开一季就枯了，您送朋友还是送那种能养的住的，这样对方每天看见花，就想起您来了。”为了让秦姨放过报春花，冯春喜只好退而求其次，送她一盆别的。

    听说报春花开一季就会枯萎，秦姨果真动摇了，提出要冯春喜选一盆最有品味的盆栽给她，要是对方满意，不仅可以按照售价折抵房租，还会帮冯春喜介绍更多客户。于是，在园艺店的椴木工作台上，冯春喜像个算命先生一样，细细听秦姨介绍他那位朋友的年龄、性格、工作、住宅情况，以便推算出最适合他的生日花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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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春 第二章 春兰

    秦姨口中的朋友，是一位即将退休的语文老师，平日里少言寡语。喜好书法和国画，家中的装修也是那种老旧的中式风格。虽然秦姨说二人只是普通朋友，可冯春喜也不是傻子，一眼便看出她眼中的仰慕和爱怜。

    稍加思索，冯春喜已有了选择：“杜老师如此高洁之士，送花当然首选‘四君子’了！”

    秦姨文化水平不高，显然没听过花中四君子，听了冯春喜的卖弄之词感觉一脸茫然。

    “梅、兰、竹、菊， 自古就被文人墨客称为‘花中四君子’。分别代表了傲、幽、坚、淡四种品质。所谓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兰花的幽最符合杜老师这种知识份子的气质。”冯春喜学着古装剧里教书先生的模样，故意摇头晃脑着说道。

    “臭小子，装什么装？你肚子里有几两墨水问我还不知道，你有能耐你咋没上大学呢？”话一出口，秦姨才发现这话触到冯春喜的伤疤，表情一时尴尬起来。

    秦姨不知道的是，冯春喜是上了大学的。当年如果不是出了事，他本可以读一个很好的大学。后来虽然在监狱里面，冯春喜还是自修了函授课程，拿下一个园艺学的本科证。

    “你说的这兰花，我到觉得杜老师真能喜欢，你给姨拿一盆，姨给你现钱！” 秦姨往回圆了圆，重新说到兰花上。

    市面上销售的兰花有很多种，早些年最流行君子兰，春喜爸当时还因此小赚了一笔。当下兰花里最畅销的是蝴蝶兰，冯春喜店里也进了几盆，品相都不错。不过，要送给那些喜欢传统文化的人，蝴蝶兰就显得有些俗气。冯春喜望了望放在花架下层的一盆春兰，此时已有两个微微开放的淡绿色花苞，靠近些还能闻到淡淡的幽香。

    冯春喜是用心推荐的春兰给秦姨，可她看到一大盆草一样的植株栽在不值钱的大红瓦盆里，觉得冯春喜是故意拿次品哄骗她：“这啥呀？这东西不要钱拿回家养着玩还行，这拿去送人还是去丢人啊？”

    “这是我去年进的母株，你看着当然不好看，待本园艺师过过手，身价立马上万。”冯春喜说的价格有些夸张，道理确实是这样，现在人养花，已不再是简单的追求开花好看，越来越多的人追求的是艺术效果，并且愿意为之付出较高的费用。少则为宝，多则为草，一盆珍品兰花，卖上几万几十万也是有的。冯春喜这小店卖不了珍品，算秦姨两千可以了。

    “那你赶紧给姨设计，完事我好拿走。”秦姨有些不耐烦。

    “这您可不能心急，兰花造景历史悠久，讲究也颇多。要想种出一盆符合杜老师心意的兰花，我得去山上走一趟，寻找大自然鬼斧神工造出的奇石，吸取日月精华和无根之水长成的青苔……”

    秦姨打断了冯春喜的卖弄，约定十天之后她来取货，临走时还不忘威胁冯春喜，要是造不出她满意的兰花盆栽，就要关了冯春喜的店把铺子租给卖肉的。

    冯春喜让秦姨十天来取货，倒不是因为春兰造景真的有多复杂，而是移栽后需要放在阴凉处缓苗多日，没经验的人会耐不住性子反复查看，这样很容易养死。

    报春花的混栽花槽挂出去以后，果然吸引了几个客户上门，大多只是看看，真正打算买绿植的并不算多，一下午的时间只卖出一盆月季和一盆蝴蝶兰，还卖出去一盆熊童子，是孩子硬吵着要他妈妈买的。

    招呼客人的间隙，冯春喜去工具间翻找栽植春兰盆景所需的材料。移栽春兰最好的时节是九月，其次就是眼下的三月。瓦盆透气性好，最适合春兰生长，可要造景送人，还是紫砂盆更上档次。冯春喜找出一个深灰色的椭圆形紫砂盆备用，然后将春兰植株从盆中倒出，将根用水冲洗干净、晾干，等待栽植。

    晚上，去对门的老马手拉面吃了一碗烩面片，冯春喜就要去寻找变废为宝的材料了。垫盆底排水孔用的瓦片和碎石子，去附近的胡同里就可以捡到，粗沙和造景石则只能去公园的小河里捡。晚饭后到小公园遛弯的人不少，可大晚上往河边溜达的就冯春喜一个，要不是这小河实在太浅，冯春喜都担心会被当成想不开要跳河的。借助手电的微光，冯春喜在河边找了大约半个小时，寻到一块黄褐色的小石块，石块一面较平，方便后期固定在花盆里，其他部位有河流冲刷形成的斑驳感，最适合做假山的效果。至于沙子，简单捞一点就好，主要是用来提高盆底的排水性和透气性。

    一切准备妥当以后，冯春喜清理掉工作台上的杂物，开始他的园艺创作。先在紫砂盆底排水孔上垫好瓦片和碎石子，再铺一层粗沙。接下来是最重要的步骤，将兰苗放入盆中后，将根理直，让其自然舒展，填土至一半时，轻提兰苗，同时摇动花盆，使兰根与盆土紧密结合，继续填土至盆沿，压紧。花土的高度与盆沿留约3厘米为宜，以便后期施肥与浇水。兰苗栽好以后，直接将清洗赶紧的石块放在中间偏右的位置，一盆春兰造景就初步完成。浇透水后，冯春喜将花盆放到阴凉背光处养护，等过两天再栽上矮苔藓，这个作品就算彻底完成了。

    接下来的几天，店里的生意有了一些小起色，春意渐浓，人们不仅愿意到户外活动了，对生活的热爱也同样加强。一个人既要当花匠又要当营业员，还要骑着电三轮去补货。老实说，这样的劳动强度比冯春喜在里面的时候还大，唯一不同的，就是自由吧。

    最近，冯春喜还交了一个新朋友——一只橘猫。冯春喜不确定它是不是流浪猫，因为它看起来挺干净，而且长的挺胖。冯春喜也不确定它是公是母，因为冯春喜没看见它的蛋蛋，也没有去看它那里是不是被阉割过，它是冯春喜的朋友，冯春喜得尊重它的隐私。因为不知道它本来的名字，冯春喜就一直喊它大橘。大橘经常中午的时候光顾冯春喜的店，第一次就很自来熟，它相中了冯春喜平时休息的藤椅，直接跳到上面去睡午觉。如果冯春喜当时正在上面，大橘会喵喵两声示意冯春喜起开，那架势，很明显不让开它就会直接跳到冯春喜身上。冯春喜这里没有猫粮，只能用自来水和剩饭来招待它，这家伙倒也不挑食，每次都吃的很香。冯春喜已经决定，如果一直没有发现大橘的主人出现，就视它为无主猫，正式收养它，并且聘请为本店的猫店长。

    冯春喜小时候，还没有宠物猫，谁家里有一只田园猫已经很让人羡慕了。冯春喜缠着春喜爸给自己买一只小猫，他没答应，不是舍不得花钱，而是担心猫会破坏他的花。那时春喜爸为了节约成本，把家里住的房子当成他的苗圃，到处都是扦插的盆栽。

    冯春喜小时候觉得扦插很有趣，就跟着帮忙，也因此从小就学会了养花的一些技术。春喜爸说冯春喜和他一样，都是大林木命，种什么都爱活，是天生的好花匠。冯春喜整个童年都对春喜爸的话深信不以，以为自己是天赋异禀的种花奇才。他也不知道是幻觉，还是自己真的有这样的本事，总觉得自己能感受到花卉的情绪。如果他觉得花草们不开心了，就要想办法解决，直到他感受到花草们的情绪变好。有时候学校让填写特长，包括后来到了里面，冯春喜都填的“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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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春 第三章 酢浆草

    自从出来以后，冯春喜只交到了柠檬一个猫朋友，就没和什么人交过朋友。小时候的玩伴大多都已经去外面打拼，原来胡同里的邻居也因旧城改造搬的差不多了。冯春喜和过去唯一的联系，就是这家春喜园艺店。直到一个人的出现，让童年的记忆变得更加清晰。

    那天，冯春喜趁着下午不忙，给大型绿植修剪枝叶。一个头上染着黄毛，身深蓝色牛仔裤和黑色皮衣的女孩走进店里。冯春喜随口说了声“欢迎光临”，手中的剪刀并没有停下。

    “老板，有酢浆草吗？”黄毛女孩问冯春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