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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类执着:一

    晚上八点半,金老板开门进家,轻轻脱了皮鞋换拖鞋。为了不惊扰可能在卧室的老婆,他不开灯,蹑手蹑脚踅近沙发,想放松满身的疲惫,一屁股坐了下去。咦?怎么回事?沙发上什么东西,把豌豆公主的臀部杠了?金老板屁股像受了惊,又像遇见鬼,条件反射从沙发上弹起,因为这颗豌豆实在太大,大到像一个人。与此同时,落地台灯“啪”,亮了,是铁青着脸坐在沙发上的金老板娘开的,刚才,金老板一屁股坐进了她的怀里。

    金老板想不到老婆不看电视不睡觉,黑灯瞎火在客厅呆坐,不正常得像得了老梗――老年痴呆症。

    金老板频频拍着心窝:“哎呦!哎呦!你有病啊?想吓死我呀!还好我没病,要是我有心脏病,你得打120了!”

    金老板娘“腾”从沙发上弹起,指着金老板鼻子:“天蒙蒙亮你就起床,男士护肤品擦了一堆,又喷了我的女士香水,头油抹了几层,西装革履的,还挎着公、文包,干什么去了?”

    金老板忙坐上老婆离开的沙发:

    “前几天不就跟你说过,小曹、小赵、小谢公司总部组织活动听讲座,有北京来的权威专家做养生报告,还有促销活动,买产品,送礼品。我们一大早出发,来回路上开了半天,参加活动听讲座一路开车,累死我了。有吃的没有,我肚子饿!”

    小曹、小赵、小谢是金家所住小区里开的一家保健品商店的老板,开张快一年了,卖“高频电位治疗仪”,每台售价三万六,有医疗器械生产许可证。该仪器可以调节血脂,净化血液,能治三高、冠心病、脂肪肝,甚至癌症。

    中国古代名医孙思邈说:“上医治未病,下医治已病之病”。

    “高频电位治疗仪”既是上医,又是下医,既治已病,又治未病――比如早死,它就是种病。人本该活一百五,因为没有早期预防,将未病消灭于襁褓,人大多活不过一百岁。有“高频电位治疗仪”保驾护航,人可以长寿,本事大过古今中外名医,让人类始终活在古希腊神话的第一纪――黄金人类纪,不会衰老,四肢柔润,远离疾病。

    小曹、小赵、小谢大学毕业后就业不顺,决定自谋职业当老板,三个同班同学合伙开了家门店,成了“高频电位治疗仪”的加盟商。两位美女一位帅哥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门庭兴隆,市场远景是鱼鹰下洞庭――大有作为,小秃子过江――一浪一个花头。

    金老板名金生,不是专业生意人,他是公务员,是区委干部,都叫他金书记。

    去年上级出、台政策;工龄达到一定年限,职务达到一定级别,即使不到退休年龄,可以提前内退,工资不打折扣。金老板――也就是金书记,赶紧打报告内退,他的工龄职务都符合要求,虽然他不到六十岁。他迫不及待要腾出臀下官位,好做他想做的事。他很不理解有些人,做官做到六十岁,老骥恋栈,恨不得去派出所将户籍改了,年龄改小几岁,官位贪污几年。

    他为官清廉,当官后只要不违规,为人办事无数,没收过钱。他为自己行得正、立得稳得意,平平安安,全身而退。不像他有些发小,一起光屁股逮泥鳅,捉龙虾,网螃蟹,之后一起上大学,毕业后一起当官,因为贪污腐化,东窗事发,下了大狱,前不久刑满释放,见了面表情怪怪的,金生分不清那究竟是悔恨,还是得意。金生听说他进去后,小老婆自己开店当老板,大老婆将儿子送去日本自费留学,海归后去了上海,月薪三千,还不到自己儿子金钱的一个零头。金生怀疑他吞金后没吐干净。

    金生急急忙忙退下来急在他想当老板,不想当官。他选择了现如今商海中的热门――打入保健品市场。他的战略眼光是;今天人民丰衣足食,天天像过年,不愁没吃的,就愁吃多了,得糖尿病、冠心病、高血压,吃死人。全国人民都想像古代皇帝那样,万岁!万岁!万万岁!――包括自己。做保健品生意一举三得;1,提高全民体质。2,可以发家致富。3,自卖自吃,自保玉体安康。

    金生退休比上班忙,卖形形色色的保健品。每天西装革履,发光鉴人,摩顶放踵,来去匆匆。小区老邻居见惯了他当干部一张红头文件脸,没见过他当老板的绰约风姿。见他做生意风生水起,把家当仓库,进货出货,忙得晨昏颠倒,脸淌油汗。主动将其称谓篡改,由金书记改称金老板,金生为自己由书记升格为老板颇为得意。

    既然金书记不是真老板,金老板娘也就不是真老板娘了。她叫钱涌泉,也是公务员,跟金生是大学校友,比金生小几届。钱涌泉对丈夫提前退休不但没意见,还心生妒意。她巴不得也内退,虽然她工龄达到内退标准,可惜她顶上秃着,没有乌纱帽,不符合内退的第二条标准。

    钱涌泉对丈夫有意见的是他退休后的表现。她曾跟他一起参加各家保健品公司召开的会议。金老板骨肉匀亭,不老显嫩,嫩到钱涌泉对风度翩翩的老公不放心,生怕他里子跟面子一样不肯衰老。每次双双出门都暗暗窥视金生眼神,每有妙龄女郎经过,都观察他是否惊鸿一瞥,见他视若无睹,才放心。钱涌泉虽然也不嫩了,但风韵犹存,显年轻,以至于在超市常碰到小不点叫她阿姨。一次,一个小女孩坐在购物车上叫她阿姨好,她都走过去了,想想不对,回过身问她:

    “你是叫我阿姨好吗?”

    小女孩旁边的爸爸妈妈说:

    “是啊!她是叫你阿姨好。”

    钱涌泉问那对小夫妻年龄,还比儿子金钱小一岁,就对他们说:

    “她该叫我奶奶好,你们才该叫我阿姨好,我儿子还比你们大呢!”

    小夫妻两惊呼:

    “呀!好漂亮!”

    钱涌泉说:“谢谢,你们和女儿才好漂亮。”

    边说边摸摸女孩小脸。分手后钱涌泉分析,他们是赞叹老太婆的漂亮,如果碰到几十年不见的妙龄时代朋友,他们会惊叹:

    “呀!你怎么变得这么丑?老成这个样?”任何事物都是相对的。

    这么两位有模有样的老男女,在保健品商麾下的银发世界中,鹤立鸡群,两人成了每次开会主办方的主攻对象,特邀代表。以示两公婆是吃了他们的保健品才驻颜有术,青春常驻。钱涌泉跟金生参加众多保健品公司开会,她是被金生连蒙带骗“挟持”去的,有些会还得坐飞机去外地,因为保健品像雨后春笋,破土而出在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开会的感觉像传销,会议厅设在高层,拉着帘子,不见阳光。主人们着装光鲜,花团锦簇,来宾个个亢奋激昂,边听边点头如捣蒜。做报告者像跳大神,口沫飞溅,时而高声尖叫喊口号,时而全体起立,颠屁股跺脚。

    钱涌泉在歇斯底里的氛围中百无聊赖,昏昏欲睡。她斜眼瞥丈夫,见**员,彻底的唯物论者金生,此时此刻,眼放痴光,张大着嘴,涎水欲流,虔诚之至,真心实意在接受保健品洪流的洗脑。

    散了会金生会进几万块钱货,开十场会进几十万。然后,恬着脸四处推销,也不嫌跌份。当官时都是人求他,现如今处处求人。

    钱涌泉见老公辛苦,下了班也胼手胝足、夫唱妇随帮忙上。七大姑、八大姨、好友、同事、闺蜜、哥们、老上级、老下级,均送货上门。进了门先将会场上学来的那套现炒热、卖,舞动三寸不烂之舌表演n遍。久而久之,钱涌泉像得了多动症,一见保健品就会有肢体动作,口沫四溅、扭、臀摆坏的演说如抽风发癫痫。有一天办公室同事当面叫她三仙姑,才一言惊醒梦中人,幡然醒悟。忙回家查老公账,发现他退休不到一年。宵衣旰食,忙得头上起包,不但没挣钱,家底快被他败光了。

    保健品价格贵,工资低吃不起。他们送货上门的家庭都是高薪阶层,都是几十年的老朋友。第一次送货上门都给面子,纷纷掏皮夹子。第二次送货上门还给面子,有的掏皮夹子有的不掏。第三次送货上门都把皮夹子藏卧室枕头下,不给客人面见。两人带去的保健品,不好意思往回拎,当礼品送,他们笑纳了。钱涌泉此次一盘存,发现亏得一塌糊涂。再检验疗效,虽然家里已全副武装;喝的是有紫外线光灯有效杀菌,去氯及重金属之净水器产的水、擦的是全球最畅销,稳居面部养护高端的护肤品、洗碗用不伤手无磷配方,浓缩环保洗洁精、吃奥运会中国体育代表团专用营养品及各种各样的保健品、根据开会得来的秘笈,侣摄入量过多要得老年痴呆症,家里的铝制品全部当鬼子消灭,丢进垃圾桶,再生资源利用厂会将它们融化,改用厨房珍宝,开创厨具新概念的不锈钢不沾油钢锅。如此挖空心思保健,钱涌泉咽部保健出一个隆起,疑似肿瘤,良恶性待查。钱涌泉吓得泪奔不止,拟去北京、上海大医院开刀。金生斩钉截铁说,钱涌泉喉部的赘物,跟保健品没关系,是她家族的原因,岳母大人脸上曾有过奶奶猴子――皮肤疣的小名。金生估计钱涌泉的祖传疣子病遗传到她的咽部。再说,保健品也不敢保证人永不得病,否则,保健品岂不成了唐僧肉,全民均成妖精,哄抢饕餮不可。人类不死比人类会死更可怕,挤瘫了地球挤上月球抢嫦娥地盘,嫦娥会被女人的“恨天高”踩踏而死的。金生建议钱涌泉别急着去北京、上海挨刀,冷处理,停吃保健品,静观事态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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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钱涌泉见金生不肯陪她去挨刀,只好忍耐个月,停吃保健品,又去医院拍片子,片子拍出来,连医生都觉得奇怪,咽部的东西已不见踪影。钱涌泉像私娼得梅、毒,不敢跟医生告白因为她接客太多,不敢告诉医生她吃了太多的保健品。其实她心中一本清账,那是保健品摄入量太多,血液富营养,就像大锅熬猪头汤,又猛放油,油聚集到猪头咽部,鼓起了油泡。停止加油,油泡就被水煮掉了。自此,钱涌泉将保健品当毒药,绝不敢再动口,并禁止金生吃,并命令他放弃所有保健品生意。

    金生把钱涌泉的话当放屁!金生对保健品的态度像国民党战犯马步芳对女人;“生我的,我生的不奸,其余通吃,”一生吃女人五千,包括他的亲侄女。

    金生还信奉列宁的“要有明确的目标,不达目标不止的坚决精神,无坚不催,攻无不克的性格。”把红色经典运用到市场经济。每天背着钱涌泉孜孜矻矻,俯首甘为保健品的老黄牛。他经典的一句台词是:“钱哪能这么好赚?噢!今天投进去一万,明天就赚百万?那不成传销了?要放长线、钓大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金生保健了肉身,又想保健灵魂。进了款保健品,是一只类似小棺材的盒子,功能如录音机,按钮一揿,会像老师对学生上课般讲《大学》、《中庸》、《道德经》、《弟子规》……金生赌咒发誓,说亲眼所见,老邓的儿子小邓,以前是个混混,老邓给儿子买回这台机器,通过系统中国传统文化学习,脱胎换骨,一口气甩掉痞子帽子,还戒了网瘾。

    钱涌泉将信将疑,有心想去老邓家求证,又觉无所谓,反正儿子大了,不劳小棺材栽培。

    夫妻两薪水不低,平时不乱花钱经得起金生日摆,亏空后金生会涎着脸去儿子处骗。儿子嘴不说,心知肚明,知道老爸昏庸,只要老子高兴,儿子愿意花钱买老子高兴。因此,家暂时没给金生败破产。

    钱涌泉不明白那只小棺材何以如此值钱,要四千块。一般录音机,也就几百块的价格。

    金生拿回小棺材后,一方面自用,另一方面主要是去各处推销。一开始钱涌泉觉得听听无妨,至少不会是坏事,时间长了,她受不了了。金生回家哪怕夜里十点,一进门就忙开棺材,有时神经兮兮开一夜,这类似胎教,让人在睡梦中,混沌状态接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这窝里反弄得钱涌泉睡眠强烈受干扰,神经衰弱,熊猫眼都出来了。她更怕这噪音骚扰隔壁老余,老余夫妇肯定不喜欢强制接受教育。灵机一动,她把小棺材带去办公室,让《道德经》、《弟子规》去教育同事。金生以为钱涌泉销出去一台,非常满意,又赶紧进一台。钱涌泉里里外外,像北京填鸭般被国粹传统文化填食着,她想,自己老了,如果年轻,即使是太妹,也会被家里家外两只棺材教育成道德模范。(已发)

    小曹、小赵、小刘的店开进小区,成了钱涌泉一块心病。她知道老公好这口,就像瘾君子见了冰、毒,眼珠发绿、砸锅卖铁、卖、淫抢劫、飞蛾般舍生忘死往前扑。小曹、小赵、小刘的“高频电位治疗仪”,能免费体验,不但免费让你体验治病,体验后还有小礼品送,有时是穿了能治裤裆病的保健裤一条;有时送玉手镯一枚,说戴了能治不孕不育。有好几次,都是钱涌泉去店里拎着金生耳朵,将他从他赖着的“高频电位治疗仪”上拎回家,到家后金生还直埋怨,说害他损失玉手镯一枚。钱涌泉冷笑到:“怎么?指望它治好你的不孕不育,好去外面找小三,再生个小出来?”

    钱涌泉有个不好的预感,家里的三万六千块,迟早会变成那台“高频电位治疗仪”。

    前几天金生到家就唠叨,说小曹、小赵、小刘公司在总部召开会议,有北京来的养生专家作权威报告,并且公司有搞活动,买“高频电位治疗仪”,送礼品。钱涌泉当时听了没当回事。今晨见金生这只好睡懒觉的猫头鹰起了个大早,还热打扮,没与他前几天说的话联想,以为他又去赴同学会。

    自从他退休,时间相对充裕,生意之余常赴同学会,议论人生,臧否世事。钱涌泉乐意金生赴同学会,省得他去倒腾生意。她不怕他去“情人相会”,金生的同学都老了,有个当年的“班花”,胖得猪八戒他妈似的,觉得岁月真的是把杀猪刀,先把人变成猪,再用刀杀进棺材。谁知他去了外地,还带着小曹、小赵、小谢和他们客户。家里这台没屁股的长安奔奔快变成他们的专车了,常帮他们送货上门,货塞进车肚子,差点将这台没后备箱的车胀出个屁股来。金生仿佛是小曹、小赵、小谢专职司机,还帮他们接客送客,都是接送远道而来的贵宾——总部派来的专家,来介绍“高频电位治疗仪”如何优越,如何有效。专家有男有女,女专家声音甜美,莺鳴娇滴。男专家声若洪钟,铿锵有力。钱涌泉觉得金生不但成了他们的专职司机,还跑长途客运,贴油、贴时间、贴精力,辛辛苦苦,居然连饭都不管,不由怒道:“大老远送他们去,居然连饭都不招待?”钱涌泉边说边去厨房热了饭菜端出来。金生边狼吞虎咽,边鼓着两腮说:“涌泉,你又不是不知道,做保健品生意的,都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

    钱涌泉嘿嘿冷笑:“哼!你也知道!”

    “听完讲座做完活动就结束了,谁请你吃饭?去开这种会,主办方都是冲你钱袋子来的。不过你放心,我的钱不是白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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