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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清醒

    洋洋洒洒下了整整三天的大雪终于在腊月初七夜里停了,承安候秦府后院的小厨房依旧亮着烛火,小灶上煨着药,旁边一个青衣小丫头坐在旁边看火。

    而另一边东厢的卧房里,八角素纱宫灯里的烛子一直默默燃着,湖绿色的床帐子两角上分别坠着两串黄晶坠子,烛光下熠熠的闪着柔和的光――前些日子风寒还没好透的六小姐进了腊月在园子里突然撞了花神,一时间高烧不止,脸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纸糊的一样,仿佛风一吹就没了。夫人白日去白崖山道观求药,巧遇到一位客居精通药理的江娘子,求到了一颗止热的药丸,没想到六小姐一用高热就止住了,然而六小姐却依然昏迷,夫人多番求请江娘子答应进府为小姐把脉调理――六小姐这才终于清醒了一刻,又睡的安稳下来。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

    床帐外的榻上半躺着的佩兰起身穿了披了件小袄,从梳妆台上的小箱奁中取出一把精细的掐丝铜剪刀,走上前去剪了剪灯蕊,收了剪刀后,又挑开帐子看了看睡熟的六小姐,见她手脚都裹的严实,转身倒了杯茶水润了润嗓子,复又躺下。

    卯初三刻,一个穿着青色素面比甲的高挑女子匆匆叩了叩小厨房的门,看到青衣小丫头还坐着不曾入睡,唇角微扬道:“真是辛苦你了,好阿蔓,快将药盛出来,六小姐可算是醒了!”

    阿蔓闻言双手合十:“老天保佑,六小姐昏迷了整整三天呢!夫人老夫人可算能放心了!”言罢手脚麻利的盛了一碗药,并一碗熬出粥油的白米粥,一边放了一碟山药红枣糕,一碟豌豆黄,一边接着道:“我干娘说佩兰姐姐和携芳姐姐这些日子值夜辛苦都清瘦了,这两碟点心姐姐们先拿去垫垫”说罢严严实实的拿小手炉煨着放进食盒里递过去。

    携芳接过食盒,顺手把指头上的银戒子退下了递给阿蔓。阿蔓笑着接了道谢,照例把分成包的药渣递给了携芳。

    携芳从小厨房回来的时候已过了一刻钟,六小姐半坐在床上,身后靠着软软和和的大迎枕,因喝了药而发了汗的脸庞有些红红的,瓷白的皮肤上还有些细细的绒毛,长发散着,映着烛子的柔光,十分安静的贴在肩上。

    “药渣可都仔细处理了?”说话的秦六姑娘哪还有一点病态?

    “放心“携芳沉静如水地低声说道,”是阿蔓亲自分好的三包,和婢子、佩兰都仔细地用纸包好撒了药粉烧尽了,烟灰和小厨房灶上的烟灰一般无异。”携芳一边递了调好的蜜水,一边接着说,“正好明日是腊八呢,宫里的赏赐一早就会下来,福寿堂那里不知道多闹腾,婢子刚派了小丫头去给夫人太夫人传话,夫人那里吩咐说小姐才醒精神不太好,让姑娘安心歇息,不让旁人来扰。”

    母亲担心来扰她的旁人,大概就是四姐岁纷吧。

    蕙芷换了藕荷色领口绣白梅纹中衣,洗漱妥当,只还是坐在床上,身后放着嫩柳黄色的绣花大迎枕,支了个雕花黑漆小桌,绾了个家常发髻,安安静静地喝着白粥。

    “四姐在祖母寿宴上闹出了‘承安侯府今次要送姑娘参选秀女’的事,祖母闹了没脸,最后选了谁去?”蕙芷喝完了粥,看着携芳端过来的药碗,又道:“长庆楼的蜜饯拿一碟子过来,这药看着就怪苦的”

    “是二房的赵姨娘得了消息,求了二夫人说一定要送三小姐入宫”携芳说着,佩兰已经拿了蜜饯果脯过来,并一盒窝丝糖,伺候六小姐喝了药。

    她还未“撞花神”的时候,祖母孙老夫人做寿,来客不仅有平日里亲厚的亲友,更有父亲在朝中相熟的臣工,来到后院的夫人小姐们更是多不胜数,大约是林姨娘的主意,四姐在和一众贵女小姐中竟状似无意般地说道:“听闻天家开了春便要选秀入宫,太后娘娘这次可是想寻几位出身好的,我们侯府也是有好多...”

    “流觞亭旁的温泉池子现在正好看呢,旁边的花也开的早,众位姐姐们若不嫌弃,妹妹就带各位前去观看”

    蕙芷听她说的没谱,就断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带着众人去了有温泉的小园子。

    秦岁纷暗自咬牙,不甘心地一同追了上去,甩着手中的帕子低声道:“妹妹年龄也大了,应当知道什么叫长幼有序才对”

    蕙芷一边听着她说,一边默默踱步到离仁安县主不远的花树下,声音软糯道”天家的事,岂是你我闺阁女子能私下妄论的?四姐责怪我不知长幼有序,难道不应该还有一句‘嫡庶有别’吗?

    然后恰好闻到了树上的花香味,蕙芷抬手一扶额,软软地就要倒地,仁安县主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一群人慌慌张张地回了花厅。

    秦岁纷刚被她那一句“嫡庶有别”刺的心里抽疼,又看她倒地不像假的,慌忙跟着过去,就被告知蕙芷高热不止。

    于是寿宴过后六小姐高热不止,府里的老人都说是撞了花神,而惹事的四小姐,被禁足月余,跪了十二个时辰的祠堂。然而承安侯府要参选秀女的消息,也在京城传的沸腾――有开国之功的承安侯府自本朝立国起就一直没有送过自家的姑娘们入宫选秀,这次却要选人入宫了,不得不让人思量。谁都知道太子昏庸无道,袁皇后旧疾难治,中宫空虚不过就是这两三年的光景了,承安侯府的太夫人是皇太后从妹,大约,太后是透露过什么风声吧?

    而孙老夫人则被秦岁纷气的心口疼。

    她不过是照例入宫给皇太后问安,回府刚好在院子里遇到来请安的四姑娘,不过说了两句话,看她样子乖巧赏了她两支新宫花,一支玉簪模样,一支牡丹模样,当时却忘了都是袁皇后年轻时候喜欢的花样子。没想到秦岁纷会想歪到入宫选秀的事上,竟然还想要入宫做皇帝的妃嫔。

    秦家的姑娘金贵,前朝后宫又互为一体,稍有不慎就是灭顶之灾,侯府的恩泽绵长不断,哪里要送姑娘们入宫挣富贵?

    好好的寿宴过的乌七八糟,撞了花神的蕙芷则神清气爽地在屋子里装睡。

    父亲秦惟恩年轻时游历江湖,拜入了无音谷门下,而当今的无音谷谷主恰好是父亲的师姐栖梧夫人,栖梧夫人所学甚广,见了她和哥哥心下喜欢就要认她和哥哥做徒弟。哥哥身为男子,被父亲安排到离无音谷极近的青松书院读书,常常能入谷拜学,而她闺阁身份,不易出府,栖梧夫人喝了她的拜师茶之后,袖子一挥就约定了每年送一位师姐入侯府指点,她想学什么,只管禀了父亲安排就是。

    今年来指点她的正是于药学极精通的江采琼。借着她“昏迷”高热不止的由头,进府为她调理身体。

    “三姐能入宫,总好过四姐一大截”蕙芷拿了颗窝丝糖入了口,甜丝丝的压住了苦味。她慢悠悠地吃完了糖,问佩兰:“你盯着掩翠阁那边,有什么动静吗?林姨娘的做派.....恐怕这两天要拦父亲了”佩兰道:“婢子一直派人盯着那边呢,三小姐要入宫的消息只有两房夫人知道,太夫人消息压的紧,夫人昨日送江娘子来的时候吩咐婢子小姐醒了就告诉小姐。丛青院的姨娘们还没得消息,姑娘今天大好了,明日腊八家宴,恐怕就都知道了”

    蕙芷听了,又吩咐:“你把哥哥上次回来带来的山川游记捡两本新奇有趣讲各地风俗吃食的给三姐送过去,这是我心意,三姐入宫肯定有用。另外挑一匹花色素淡清雅的缂丝缎子,三姐清丽温婉,不适合花团锦簇的布料”低头喝了口甜茶,“...四姐这次可真是闹了笑话,不过仗着她姨娘得宠,削尖了脑袋想入宫也就罢了,竟在那样的场合说出来...她这样子,若是入了宫,指不定几天就被吃的骨头都不剩了。”又说起送三小姐的东西,“再选一件狐狸皮,就拿初冬舅舅送来的那件白色的,仔细包妥帖了,并雕花镶七彩琉璃银匣子,装上个月外祖母带来的赤金红蓝宝石头面,一对和田玉雕莲花的镯子,一对紫玉镯子,明日和腊八粥一起给三姐送过去。”

    说罢又咬了颗糖,看的佩兰急的伸手拦着她吃,“采琼姑娘才吩咐过,姑娘醒了要立马喝药,若是怕苦只能吃一颗糖,多了坏了药效――这可是无音谷的密药,姑娘仔细功亏一篑。”

    蕙芷听了就不乐意地把口里咬的糖吐了出来,指着佩兰佯怒“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真是个管家婆,我不过是嘴里发苦,尝个味罢了”这药强身健体,又能通彻经络,眼目清明,最重要的是,江师姐奉栖梧夫人之言,让她从此不惧毒。

    佩兰笑她,刚收了装蜜饯糖果的攒盒,便听见打帘的绿袖禀道夫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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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母女

    蕙芷闻言抬头,眉梢眼角都带着笑。

    大夫人王氏三十几许,保养得宜,脸庞圆润,眼睛明亮,眉毛细长的线条温和又英气,家常发髻梳的一丝不乱,只带了两支攒珠的金钗,猩猩红绣金线衣缘直袖褙子,软底缎面绣鞋,深蓝素地湘裙,正温柔又慈爱地看着她。

    “岁华开春就要选秀入宫了,过几日你身体养好就多去找她玩,自从蕙荣出嫁以后,平日里就见你和她更亲厚,我竟也没想到,你和她隔了房头反倒更亲近一些。”

    “二姐姐现在正躲在房里绣嫁妆,不常出来跟姊妹们玩,我也是觉得三姐姐待人亲厚真切,不像四姐那样总跟人比来比去的,今儿谁戴了个漂亮珠花,明儿个她就要把新得的宫花插满头给人看,也不嫌累”

    侯府的姑娘不论嫡庶,一应用度都大抵相当,王夫人十分宽待庶子女。四姑娘岁纷的生母林姨娘的兄弟在皇商沈家担了二管事,常常送些玲珑奇巧的物件首饰给她,岁纷十分喜欢,像是怕别人不能知道一样,喜欢戴出来给众姐妹炫耀。

    四姑娘的性子众人再了解不过,王夫人不置可否,只是说她“转过年你就十二了,合该收收心养养性子,德容言功总要下功夫学的,你看京城里哪家的姑娘说话像你这般不给人留颜色的?”

    蕙芷撇了撇嘴,晃着母亲的手:“看她不顺眼罢了,母亲可一定要拿罚了林姨娘禁足才好,不然又要生事惹母亲不快。”

    王夫人闻言眉毛轻轻一挑,“她想的什么花样我还不知道?岁纷那样的性子想入宫,也要看有没有能在宫里活下来的命,单七情上面这一条,恐怕一进去就被人拿了短处做戏,被人卖了恐怕她也是最后知道。三姑娘我看是十分合适,看上去端是温顺客气,心里却桩桩件件都透气,你三姐生的也漂亮,心思玲珑通透,她入宫了总不会让家里太过担心。端看四姑娘以前做的那么多糟心事,没有一件能攀扯上她的,论心思才气岁华比岁纷不晓得高了几个段数呢。”

    说罢又让随身来的玲珑递过来一件披风,“腊月十五是诚意伯家的赏梅宴,你姨母知道你病了十分挂心你,药材补品流水儿似的派人送了过来,孝之也十分担心你。我问了江娘子,说你这次吃过药以后,身体只会更好要我不用担心,她既然是你父亲点了头请进来的人,一定是错不了的。”

    母亲只知道父亲和哥哥都与无音谷来往密切,却不知道她也拜在了栖梧夫人座下,母亲对父亲极崇拜相信,只要是父亲请来的人,她就十分的放心信任。

    母亲还要开口再说什么,蕙芷扯了扯她的衣袖开心地开了口:“这件披风是去宴上穿的吗?快打开我瞧瞧。”

    王氏为人端庄大方,持家有方,只是一点,见着自己嫡亲的儿女,话匣子就仿佛止不住一样,当三岁小孩子一样叮嘱。

    玲珑闻言和携芳一同上前展开了披风,妃色团花的贡缎,底端绣着一株红梅,枝干曲折奇俊,花瓣明亮颜色鲜艳夺目,花蕊纤细动人,正是一幅上佳的寒梅图;吉祥如意纹的白缎做领,指肚大小的珍珠做扣,肩头却细致精巧地绣了喜鹊报春图,让人看起来暖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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