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冬

    在寒冷的漫长的冬季，到了下午三点多钟，天空就会渐渐暗下来，路上来往的行人也渐渐少了，风呼呼的刮着，零星的小雪花已经开始飘飘洒洒。

    这是北方省会城市周边的一个小镇，1989年年末里最寒冷的一天。

    在一条不算宽阔的公路上，驶过一辆大卡车，司机李明杰是一个20多岁年轻英俊的男人，圆圆的脸，浓浓的眉，大大的眼睛，白皙的脸颊，用俊美来形容他真的不为过。此刻他的内心正充满着喜悦和期盼，因为他的老婆沈碧玲就在昨天又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加上四岁的儿子，真的是儿女双全了。想着嘴角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微笑，让他俊美的脸庞又多出了一种温柔的神气。

    李明杰常年拉货跑长途，却不像其它的货车司机那样邋遢粗糙，每次回家，碧玲总会精心的准备好热乎的洗澡水，让他洗去一身的疲惫，每次启程时又会准备好干净的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她是一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好妻子。虽然这次路程有些长，离开家差不多十几天了，但想着明天就能见到家人和新出生的女儿，他疲惫的神经又马上精神起来。

    碧玲刚刚出院，身体还非常的虚弱，母亲和二姐三姐刚刚走，婆婆在厨房忙碌着，小女儿在摇车里熟睡，碧玲向右侧了侧身，以方便看见熟睡的女儿，她的小脸红扑扑的，脸蛋圆圆的，像极了明杰。

    儿子李浩这时候轻手轻脚的走过来，他好像也知道此刻又多了一个妹妹，碧玲就招呼着儿子过来，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问到“昨天你在家听话吗，都吃什么了？”儿子四岁半，有时像个小大人“吃肉，”又想了想“还有白菜、紫色的菜、大饼、鸡蛋……”“呵，真丰盛，奶奶做的？”李浩乖巧的点点头。碧玲温柔的看着可爱的儿子，又说“你轻轻的走过去，悄悄的看看妹妹好不好看。”儿子便轻轻的走过去，看了一眼，就又笑着跑回来一头扎进碧玲的怀里，这时候婆婆赶紧走过来，拉起李浩说“快跟奶奶过去，别打扰你妈和妹妹休息了”，一边拉着李浩一边轻轻关上了门。

    碧玲此刻就是想李明杰，本来是他回来以后预产期刚刚好，正好有他陪着去医院，没想到女儿着急了，先要出来了，有点遗憾，不过算算明杰明天就能到家了，她又觉得时间是那么的长，她恨不得一下子就到明天，她的明杰一下子出现在面前。

    1990年的春节快要到了，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碌着，买春联，买新衣，买鞭炮，包饺子，打扫屋子。虽然外面天寒地冻，仍然阻止不了人们迎接新的一年的热情。

    沈碧芸是沈碧玲的二姐，沈父已经退休，父亲退休后，碧芸接了班，在铁路部门工作，因为父母家就在火车站的旁边，她上班的时候就到父母家吃午饭，非常的方便。沈家除了大姐嫁到了城里，其他的六个妹妹和一个弟弟还有父母都生活在这个小镇上，这也使得家里子女们她来我往，非常的热闹。

    今天碧芸依旧午休，回来正在厨房吃饭，三妹沈碧霞匆忙的拉开门进来了，看了一眼沈父正坐在大屋炕上，沈母和最小的妹妹沈蝶都没在，她直接来到厨房“二姐，李明杰出事了，”碧芸看她神色慌张，走的气喘吁吁，忙小声问“出什么事了？别着急”“李明杰出车祸了，怕是……具体什么情况，咱们过去看看就知道了”，“好好，别着急，我去请个假，妈爸先别告诉他俩，万一又激动，回来再说。”“行，二姐，我去找沈碧月，然后去单位找你”，说着碧霞转身匆忙的离开了。碧芸也顾不得收拾碗筷，就觉得心里一阵难受。

    此时沈碧月正和丈夫何军在水果摊卖水果，就在小镇的火车站附近，马上过年了，来往的旅客非常多，所以他们最近的生意非常好，虽然天气很寒冷，水果摊又摆在了外面，但两人忙碌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觉得年前可以狠狠的挣上一笔了。

    这时三姐碧霞匆忙走过来，“老四，咱们得去碧玲家看看，李明杰可能出事了”

    “啊？啥事啊”碧月穿着军大衣，带着厚军帽，脖子和脸裹着红色羊毛围巾，只露出两只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上凝了霜花，她一边秤着水果，一边大声说着。这时她看到二姐碧芸和碧霞的丈夫刘志成往这边赶来了，就觉得得事情好像很重要，刘志成在火车站调度室正值班，听碧霞说李明杰出事了，就请假出来，要跟着姐妹三人一同去碧玲家。碧月忙让何军照顾水果摊，自己拉着碧霞问“咋啦三姐？”碧霞说“李明杰出车祸了，在医院呢”“啊？严重啊？”“先走吧，二姐她们也过来了”。碧霞一边拉着碧月，一边朝碧芸和刘志成方向赶过去。

    四个人见到碧玲的时候是李明杰已经被拉到了医院的太平间，昨天半夜，李明杰疲劳驾驶，拐弯的时候前面突然出现一辆卡车，两车相撞，两个司机当时就死亡了。

    此时的碧玲闭着眼睛，眼泪顺着脸颊不停的留下来，本身刚刚生完孩子身体虚弱，很快就支撑不住晕倒了。大家赶紧先将碧玲和她的公公婆婆送回家。

    三个姐姐一边安抚着妹妹，一边照顾着李明杰的父母，两个老人已经病倒在床上，碧玲的婆婆紧闭着双眼，一直在念叨着“明杰啊明杰，明杰——”

    李明杰的哥哥和嫂子也于当天坐火车赶过来了。李明杰的哥哥先在父母身边安慰了一番，然后大家坐在一起商议着车祸的后续事情，还有李明杰的后事。

    昨天的清雪此刻已经转变成了大雪纷飞，屋内的灯光有些昏暗，明杰说过年了要换上一盏明亮的灯，等他回来就去买，可是碧玲等到的却是永远都不再回来的明杰，她闭上眼看到的就是他布满血渍的脸，然后对着她说“碧玲，我疼”，这个时候，碧玲就猛的睁开眼，女儿在那哭着，她居然一点都没听见。

    碧玲抱起女儿，深深的深深的大哭了一场。
------------

第二章 春节

    李明杰的后事在大家的操持下办的很顺利，骨灰就寄存在了小镇的殡仪馆中。

    过了小年，很快就到了春节。碧玲今天起的很早，眼睛有些肿，眼圈周围微红，镜子里的自己好像一下子憔悴了很多。她找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一会要回娘家，她打起精神，梳理头发。

    陪公公婆婆吃过早饭，碧月就来了。

    一直下着的大雪终于在新年这天停了，碧月打了一个三轮，将碧玲娘三接了回来。

    沈家人口比较多，七个女儿，一个儿子外加女婿、外孙、孙子、媳妇里里外外一大群人。家里最小的两个女儿，沈非刚刚高中毕业，沈蝶还在念高中，其余都已经成家了。

    大姐碧蓉嫁到了城里，而且和丈夫周弘文白手起家，现在已经有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生活幸福美满，但是公司在过年之前出了状况，碧蓉和周弘文一直在为公司的事情忙碌着，两个孩子也留在了自己的爷爷奶奶家过年。

    此刻这一大家子除了大姐碧蓉一家四口，唯独少了李明杰。

    碧玲看着，心里一下子就酸楚了，刚喊了一声“我回来了”，眼泪就已经止不住的流下来。

    二姐碧芸背过身偷偷的擦了眼泪，她就是心疼碧玲，没有几天竟瘦成了这样。三姐碧霞拉着妹妹，轻声的安慰着“忘了跟你说过啥了，往前看，你不是答应大家了么。”沈母从碧玲怀里接过外孙女小天爱，疼爱的哄来哄去，沈父坐在炕上慢慢的喝着茶，沉默着……大家都很难受，那是只有亲人之间才能彼此理解的痛苦感受。

    沈碧月连忙岔开了话题，“过年了开开心心的，快说今天喝什么酒吧？二姐夫？三姐夫？”。何军接着说道“一会凑两桌，打个通宵。”碧月性格活泼爽朗，和何军两口子一唱一和。刘志成说道“一会爸来白的，咱们来啤的……”。

    这时候碧霞说“刘志成，该去炒菜了……”

    刘志成个子瘦小，心思细腻，做事勤快，为人热情，又做的一手好菜，每当家里聚会吃饭，他都是大家公认的大厨，刘志成也不介意，反而享受这种感觉。

    碧霞催促着，刘志成一边起身一边说“大菜都炖好了，熟食等着你切盘呢，还有青菜一炒，16个菜齐活，不耽误”。

    这16个菜每份菜的份量很多，要分成两桌，碧芸，碧霞和儿媳妇王红忙活了一早上，准备好了之后大厨刘志成又煎炒烹炸了大半天，为了新年的大餐，四个人都累的够呛。

    晚上四点多，天已经暗下来，又开始下起了雪，千家万户的红灯笼和各种颜色的小彩灯已经开始亮起来，灯光处可以看到飘飘洒洒的小雪花，屋内新年的饭菜已经摆好，满满的两大桌菜，满满的两桌人。外面鞭炮响着，屋内孩子快乐的跑来跑去，1990年的春节，虽然有一层淡淡的忧伤，但是生活还是要继续，不是吗？
------------

第三章 团圆

    北方的夏季，到了八月，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

    沈家的院子里植着各种蔬菜，品种齐全，硕果累累，从大门一直延伸到屋门口有一条红砖铺就的长路，路两旁种着小榆树，被修剪的半身高，整整齐齐，院子周围种满了鲜花……像是各类月季、牡丹、菊花以及百日草、千日红、三色堇、美人蕉、格桑花、波斯菊等等五颜六色，郁郁葱葱……

    院子前后两排房子，后面住着儿子沈闫一家三口，前面老房子旁接了一排新房子，是沈父退休后用来经营旅店使用，后来旅店关闭，碧月和何军一家三口就住在那里，其它的房间供女儿女婿孩子们回来时使用。沈家的房子此时就像一个小岛，屹立在这五彩斑斓的花海里。

    这时候的沈母穿着黑色丝绸九分裤，暗红色的衬衣，头发黝黑，眼窝有些深陷，但整个人看起来还很年轻时尚。沈母说“明天碧蓉一家回来，不知道几点能到”沈父说道“不是说一早就出发，你把那屋子收拾出来没，”沈母说“沈蝶收拾好了，全换的干净的床单被罩，碧月和沈蝶去买的桌布，桌帘，都是白色的小碎花，我把旧的换下来铺在走廊的那排沙发上了”。沈母总是把家里布置的非常温馨，桌子，炕，沙发，五斗橱，碗橱上面所有的地方都要铺上碎花布帘，窗台上摆满一盆盆的水仙，月季，文竹，芍药，蟹爪兰，三角梅……屋里屋外到处都是温馨浪漫的田园风情。

    下午的时候，碧霞和刘志成一前一后来了，刘志成看沈母在院里浇花，忙抢过来说道“我来吧妈，你歇着，”碧霞也说“你让刘志成浇吧，要不然等晚上再浇不好么，凉快。”然后又对沈母说“妈，褚瀚，小志他们四个呢？暑假作业还没开始写呢？”沈母笑道“估计在他们大舅屋里找沈丛玩呐，四个人碰一起还不玩疯了”。碧霞又问“碧月，沈非，沈蝶呢？”“早上出去了，说整头发去了，”沈母说“差不多了志成，歇歇吧，不浇了”“没事妈，行先歇一会，一会我跟沈闫把院子里的菜浇了，要是能下场大雨就好了。”刘志成说着拿起一根烟抽了起来。三个人坐在房檐阴凉处聊着天。

    这时大门开了进来一个人，穿着时下流行的运动裤，上面一件白色休闲T恤衫，一头短发，干净帅气，沈母说“啊，这男的谁呀？”大家定睛一看，这不是老六沈非么，碧霞起身大笑道“妈呀，早上出去大辫子姑娘，这会回来怎么变成假小子了，哎呀妈呀，别说妈没认出来，我都没认出来，”这时候碧月和沈蝶也跟在后头进来了，碧月直嚷道“那么长的头发，可惜了，我就是喜欢长头发，我可不舍得，劝她不听，”沈非眼里含着笑，并不在意别人的评价，大方的说“敢于突破自我的人都是有勇气的人，哈哈这多利索，羡慕吧”，说着拿出香烟，递给刘志成一根“三姐夫，来一根，”刘志成竖起大拇指“还是沈非潇洒，挺好，是不是碧霞？”说着接过烟，从裤兜里掏出火柴，刚要点火，碧霞瞅了一眼刘志成“刚抽完，一会再抽吧”，刘志成就笑着夹在了耳朵上。看沈非把打火机打开了递过来，他忙说“你三姐不让抽”，碧霞就白了他一眼。

    碧霞又看碧月和沈蝶“你俩陪绑去啦，头发咋没弄啊”。碧月说“三姐，你没看出来啊，染黑了”。碧月一头及腰长发，阳光下更显得黑亮，“哦，才看出来，你这头发原来不是挺黑的？”沈蝶在旁边笑着说道“跟没整一样，整了个寂寞”。

    院子西北角栓着一只大黑狗，正汪汪的叫起来，褚瀚，小志，李浩，沈从正从那边跑来跑去……碧霞喊道“都过来写作业啦——”。

    孩子们最盼望的就是明天大姨来，这样就可以暂时不用写作业了。

    李明杰去世后不久，碧玲的婆婆和公公就被大儿子接走了，此时的碧玲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生活非常艰辛，小天爱太小，碧玲只能从小镇一家服装店里拿些零活来做，虽然姐姐们时常的照顾接济，但碧玲是一个要强的人。三年的时间真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的漫长……

    今天大姐碧蓉一家回来，碧玲早上早早的就到了父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