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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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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序
王蒙
从作品的深度和对当代文坛的影响来看,摆在我面前的这套辑有邓友梅、从维熙、陈建功、韩少功、陈忠实、贾平凹、张炜、尤风伟、冯骥才、蒋子龙的当代名家自选精品丛书以其文本的力量震撼着我的并不陌生的阅读。在文学多元化的时代,我坚信,这套书是能在读者内心留下深深“记忆”的。这十位大作家文本风格虽迥异,但源于生命历程的创作激情却是相同的。我熟悉并尊重这种激情,它是良知,是责任,更是心灵寻找自己伙伴的一种热爱。
这十位作家造就了当代文坛的一些重要的文学现象,回顾这些,令人感到一种鼓舞。
邓友梅和从维熙是我的老友、老伙计,我们一起经历了风雨、苦难和辉煌。邓友梅以《那五》、《烟壶》的京味创作被视为是文化寻根派的代表人物。他的写新四军的作品和以抗日为题材的作品也同样充满真情和灵气。从维熙则以苦难成就的一系列反映劳改生活的经典作品《远去的白帆》、《风泪眼》等被誉为“大墙文学之父”。我看到刚刚兼任现代文学馆馆长的陈建功辑来的这本中篇小说集《谈天说地》,里面收入了被评论家们誉为“努力以文体的创新将富有深度文化内涵和悠远历史的传统京味小说架构出现代品格”的《放生》、《找乐》、《前科》等作品。湖南籍作家韩少功在20世纪80年代以《爸爸爸》、《归去来》、《女女女》等“寻根文学”的扛鼎之作领衔主演了文坛声势浩大的“寻根运动”,小说集《暗香》收入了其带有浓厚楚文化特色的代表作品。作为当代文坛西北劲风的领头人物,陈忠实和贾平凹最大的不同是前者厚积薄发以知天命的厚重感成就了白鹿原上的一个文学传奇;而后者以其细腻、传神的人物描写,携自然、诡异的灵光之睿,描绘从传统向现代转化中民族灵魂的痛楚和蜕变,是公认的当代文坛奇才。张炜、尤凤伟是山东作家的佼佼者。因《古船》、《柏慧》、《九月寓言》等著名长篇奠定自己文坛地位的张炜,一直在努力做着回归大地的文学想象。他辑来的这本小说集依然延系着他那堪称经典的“诗”意文本风格。旅居胶东半岛,融入野地,那里的秋天和萄萄园是孕育张炜灵感和激情的温床,也是他自我坚守和磨砺言语方式和行为的精神高地。与张炜的浪漫与细致不同,尤凤伟是当代文坛最会讲故事的作家。他的小说常忽略人物的外部特征,而关注于人的生存困境压迫下面临的精神危机。他以简洁、犀利的“刀削雪峰”似的干练语势,写出了一个又一个不同于他人的具有自我生命的人物。他的代表作有《石门夜话》、《泱泱水》、《生存》等。天津的两位才子冯骥才和蒋子龙,也是我关注并喜爱的作家。冯骥才的代表作《三寸金莲》、《神鞭》、《泥人张》、《高女人和矮丈夫》、《炮打双灯》等等经典作品奠定了他对当代文坛的贡献。近年来,大冯除了文学创作也致力于绘画,他的书画作品已达到相当深的造诣。他还开展民俗研究和保护名城的工作,并受聘于天津大学创设了北洋书院暨冯骥才文学研究院,荟萃国内外众多艺文画界名家施教助学,为天大创造着一流的人文环境,表现了这个集书、画、文于一身的文坛奇才的大抱负大胸怀,我祝贺他!天津的另一位才子蒋子龙,对当代文坛的贡献是对工业题材的突破。他创造的“乔厂长模式”将一种开拓精神体现在他气势雄洋、刚健豪放的艺术风格上,他的作品如他的人品,一身浩然、阳刚之气。蒋子龙的工业小说浸透20世纪后期的时代特点,开创了中国工业文学的新局面,带来了中国工业文学的一次真正的勃兴。
最后,我以张炜的一段散文诗与读者朋友一起期待这十位作家在日后的创作之路上继续辉煌,也因着中国社会出版社牟洁女士的嘱托互勉。
我的飞翔着滑动着的渴望,无数次将我蛊惑。我甚至幻想变成一只鸟,最好是一只鹰,在不为人知的午夜,翱翔于空中。我以我的高度和自由,去获得一种骄傲。
是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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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从我发表第一篇小说,到今年恰好五十五周年。若减去因1957年那场误会停笔的22年,写作时间只有28年。若再减去1985年到1998在作协上班时间,能够专心从事写作的时间大约只有十年左右。因为才能不高,干劲不足,如今翻看这十多年的业绩,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令我惭愧。颇有无颜见江东父老之感。
我因为只有小学四年的学历,初学写作时没读过也读不懂太深的文学理论,其作品题材只能源于亲身的生活感受。建国后进了中央文学讲习所学习,才打下点文学理论和写作技能的基础,开始有意地观察生活、分析生活以抓取素材。因此我的小说基本是有三大类:
一是从取材于亲身经历的,以“据点”、“我们的军长”、“追赶队伍的女兵们”、“别了,濑户内海”等写战争题材和战时生活的作品;
二是以“在悬崖上”、“荒寺”现实题材的作品;
三是以“烟壶”、“那五”为代表的,追求艺术风格,表现“京风民俗”的小说。
这三种哪一种都没取得较高的成绩。相比之下,大概民俗小说还较为可读。因为这时我已年近半百,也积累了一点写作经验,写作得比较轻松自由了。
若问我对自己写小说最高要求是什么?说来只有四字“有趣有益”,读来有趣,读者才会买,买来才会看。而“有益于世道人心”则是中国文人道德传统,是文学作者必有的社会责任感。
邓友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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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五
一
“房新画不古,必是内务府。”那五的祖父作过内务府堂官,所以到他爸爸福大爷卖府的时候,那房子卖的钱还足够折腾几年。福大爷刚7岁就受封为“乾清宫五品挎刀侍卫”。他连杀鸡都不敢看,怎敢挎刀?辛亥革命成全了他。没等他到挎刀的年纪,就把大清朝推翻了。
福大爷有产业时,门上不缺清客相公。所以他会玩鸽子,能走马。洋玩意能捅台球,还会糊风筝。最上心的是唱京戏,拍昆曲。给涛贝勒配过戏,跟溥侗合作过“珠帘寨”。有名的琴师胡大头是他家常客。他不光给福大爷说戏、吊嗓,还有义务给他喊好。因为吊嗓时座上无人,不喊好透着冷清。常常是大头拉个过门,福大爷刚唱一句“太保儿推杯换大斗”,他就赶紧放下弓子,拍一下巴掌喊:“好!”喊完赶紧再拾起弓子往下拉。碰巧福大爷头一天睡的不够,嗓子发干,听他喊完好也有起疑的时候:
“我怎么觉得这一句不怎么样哪?”
“嗯,味儿是差点,你先引引场!”大头继续往下拉,毫不气馁。
福大奶奶去世早,福大爷声明为了不让孩子受委屈,不再续弦,弦是没续,但今天给京剧坤伶买行头,明天为唱大鼓的姑娘赎身。他那后花园子的五间暖阁从没断过堂客。大爷事情这么忙,自然顾不上照顾孩子。
那五也用不着当老子的照顾。他有自己的一群伙伴。三贝子、二额驸、索中堂的少爷、袁宫保的嫡孙。年纪相仿,门第相当。你夸我家的厨子好,我称你府上的裁缝强。斗鸡走狗,听戏看花。还有比他们老子胜一筹的,是学会些摩登派的新奇玩意儿。溜冰、跳舞、在王府井大街卖呆看女人,上“来今雨轩”饮茶泡招待。他们从不知道钱有什么可珍贵的:手紧了管他铜的瓷的、是书是画,从后楼上拿俩锦匣悄悄交给清客相公,就又支应个十天半月,直到福大爷把房产像卖豆腐似的一块块切着卖完,五少爷把古董像猫儿叼食似的叼净。债主请京师地方法院把他从剩下的号房里轰出来,这才知道他这一身本事上当铺当不出一个大子儿,连个硬面饽饽也换不来。
福大爷一口气上不来,西方接引了,留下那五成了舍哥儿。
二
那五的爷爷晚年收房一个丫头,名唤紫云。比福大爷还小个八九岁。老太爷临去世,叮嘱福大爷关照她些。福大爷并不是小气。把原来马号一个小院分给紫云,叫她另立门户,声明从此断绝来往。
紫云是庄子上佃户出身,勤俭惯了的,把这房守住了,招了一户房客。寡妇门前是非多,不敢找没根底的户搭邻居,宁可少收房钱,租与一家老中医。这中医姓过,只有老俩口,没有儿女。老太太是个痨病底儿,树叶一落就马上趴在床上下不了地。紫云看着大夫又要看病,又要伺候老伴,盆朝天碗朝地,家也不像个家,就不显山不露水地把为病人煎汤熬药、洗干涮净的细活全揽了过来。过老太太开头只是说些感激话,心想等自己能下地时再慢慢补付。哪知这病却一天重似一天。老太太有天就拉着紫云的手说:“你寡妇当家的也不容易,天天伺候我我不落忍。咱们亲姐妹明算账。打下月起咱这房钱再涨几块钱吧!我不敢说是给您工钱,有钱买不来这份情。”紫云一听眼圈红了。扶着老太太坐在床沿上说:“老嫂子,我一个人好混,不在乎几块钱上。那边老太爷从收了我,没几年就走了。除去他,我这辈子没叫人疼过。想疼疼别人,也没人叫我疼。说真格的,我给您端个汤倒个水,自己反觉着比光疼自己活得有精神。您叫我伺候着,就是疼了我了。这比给我钱强!”
又过了两年,老太太觉得自己灯碗要干。就把过大夫支出去,把紫云叫到床边,挣扎着依在床上要给紫云磕头。紫云吓得忙扶住她说:“您这不是净意儿的折我的寿吗?”过老太太说:“我有话对你说,先行个大礼!”紫云说:“咱姐俩谁跟谁呢?”于是过老太太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她和过大夫总角夫妻,一辈子没红过脸。现在眼看自己不行了,一想起丢下老头一个人就揪心。这人鹰嘴鸭子爪,能吃不能拿。除去会看病,连钉个纽扣也钉不上。她看了多少年,没见紫云这么心慈面软的好人,要是能把老头交给她,她在九泉下也为紫云念佛。紫云回答说:“老姐姐,您不就是放心不下过大夫吗?您把话说到这儿就行了。以后有您在,没有您在,我都把过大夫这个差事当正事办。您要还不放心,咱挑个日子,摆上一桌酒,请来左邻右舍,再带上派出所警察,我当众给过家的祖先磕个头,认过大夫当干哥哥!”
过老太太听了,对紫云又感激又有点遗憾。和过大夫一商量,过大夫却是对紫云钦敬不已。紫云借过端午的机会,挎了一篮子粽子去看福大爷,委婉地说了一下认干亲的打算,探探福大爷的口气。福大爷说:“从老太爷去世,你跟那家没关系了。别说认干亲,你就嫁人我们也不过问。”紫云擦着泪说:“大爷虽然开通,我可不敢忘了太爷的恩典。”
六月初一摆酒认干亲,紫云不记得自己父母姓什么,多少年来在户口上只写“那氏”二字。席间她又塞给警察一个红包,请他在“那”字之下加个“过”字,正式写成过大夫的胞妹。
过老太太言而有信,这事办完不久就驾鹤西逝了。紫云正式把家管了起来。人们为此对她另眼相看,称呼她云奶奶。
三
听说那五落魄,云奶奶跟哥哥商量,要把他接来同住。她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能让街坊邻居指咱脊梁骨,说咱不仗义。”过大夫对这老妹妹的主张,一向是言听计从的。就到处打听那五的行止,后来总算在打磨厂一家客店找到了他。过大夫说明来意。本以为那五会感激涕零的,谁知那五反把笑容收了,直嘬牙花子。
“到您那儿住倒是行,可怎么个称呼法儿呢?我们家不兴管姨太太称呼奶奶!”
过大夫气得脸色都变了,恨不能伸手抽他几个嘴巴。甩袖走了出来。回到家不好如实说,只讲那五现在混得还可以,不愿意来,不必勉强吧!
云奶奶不死心,再三追问,过大夫无法,就如实告诉了她那五的原话。云奶奶叹口气说:“他们金枝玉叶的,就是臭规矩!他爱叫我什么叫什么吧。咱们又不冲他,不是冲他的祖宗吗?他既混得还体面,不来就罢了。”
谁知过了几天,那五自己找上门来了。进门又是请安,又是问好,也随邻居称呼“云奶奶”,叫过大夫“老伯”。尽管辈分不对,云奶奶还是喜欢得坐不住站不住。云奶奶问他:“我怕你在外边没人照顾,叫你搬来你怎么不来?”那五说:“说出来臊死人,我跟人合伙做买卖,把衣裳全当了作本钱,本想货出了手,手下富裕点,买点什么拿着来看您,谁想这笔买卖赔了……”
云奶奶说:“自己一家人,讲这虚礼干什么?来了就好。外边不方便,你就搬来住吧。”
那五难道是个会做买卖的人么?
买卖是做了一次,但没成交。天津有个德国人,在中国刮了点钱,临回国想买点瓷器带走。到北京几处古玩店看了看,没有中意的。那五到古玩店卖东西,碰上他在看货,就在门外等着。等外国人出来,就上去搭讪,说自己是内务大臣家的少爷,倒有几宗瓷器想出手,可以约个时间看看。外国人要到他府上拜访,他说这事要瞒着家里进行,只能在外边交易。约定三天后在西河沿一家客店见面。那五并没瓷器。但他知道索家老七从家中偷出一套“古月轩”来,藏在连升客栈。索七想卖,又怕家里知道不饶他。那五就找索七说,现在有个好买主,买完就运出中国,不会暴露,又能出大价。你出面怕引起府上注意,我担这个卖主名义好了。事情成了,我按成三破四取佣金,多一个大子儿不要。你得先借我几十块赎赎当,替我在这客栈包一间房,要不够派头,外国人就不出价儿。索七至少比那五还窝囊,完全依计照办。过大夫来找那五时,那五刚搬进客店,还在做发财梦,当然毫不热心。
索七嘴不严,这事叫廊房头条的博古堂古玩店知道了。博古堂掌柜马齐早知道索七偷出这套东西来,一直想弄到手,谈了几次都因为要价高没成交。可是东西看到过,真正的“古月轩”,跟他所收藏的几个小碗是一个窑。恰好德国人来他店中看货,他就悄悄吩咐大伙计,把几个“古月轩”的小碗摆到客厅茶几上。外国人看完货,他让到客厅去休息。假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提起茶壶就往那“古月轩”碗里倒茶,并捧给德国人。德国人接过茶碗一看,连口称赞,奇怪地说:“你们柜上摆的瓷器都并不好,怎么平常用的茶具反倒十分精美?”
马齐一听,哈哈大笑,说:“你要喜欢,卖给你,比你认为不好的任何一种都便宜,连那一半钱也不值!”
德国人说:“你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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