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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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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破纵局张仪相魏 阻横谋惠施恋巢
大梁魏都,惠王大朝,大夫以上朝臣分列左右。左列太子申,次席惠施,再次司徒白虎,右列上首庞涓,次席朱威,再次公子嗣。
公子嗣是惠王第五子,生母为燕姬,即燕文公次女。公子嗣无缘大位,是以淡泊政务,只是生而好勇,喜欢舞枪弄棒,与公子卬颇有几分相似,在函谷之战后被庞涓发现,教以军事不说,这又荐入军中,用为副将,以代公子卬之缺。
大殿静寂,殿中所有目光,包括惠王的,尽皆落在司徒白虎身上,只有武安君庞涓二目微闭,脸拉得很长。
白虎的几案前面一字儿排列六卷账册,其中一卷平摊着。
“⋯⋯再就是赋役,”白虎看着账册,声音不急不缓,字字如锤,“各城邑共有人口三百三十九万,其中约五十万为仆僚隶台。剩余臣民,立户籍者不足五十万,其中又有十一万三千臣属于封君,司徒府所辖者不足四十万户,再减去近年殉国烈士五万余户,虎贲、武卒四万户,其他免赋役者约三万户,以律纳赋出役的仅剩不足三十万户。而这不足三十万户,却要供养如此巨大的粮草开支,百姓之苦,前所未有!”
众人面面相觑,庞涓面色紫涨。
“另有一笔细账,”白虎拿出另一卷册子,摊开来,缓缓说道,“就是甲胄与兵器。武卒身上披挂,皆为优质乌金(铁的别称)甲胄。每套甲胄皆由铜盔、护项、护膊、战袍、护胸、铜镜、战裙、战靴共八部分组成,所用材料多是乌金、黄铜、皮革、硬木、兽筋,所有甲片由铜丝贯串。单套甲胄平均重逾六十斤,身材高大者重逾八十斤,另有枪刀剑戟等物,皆要求优质乌金及黄铜。而优质乌金与黄铜多由韩、楚、赵等地商贸而来,天下动荡,乌金铜革等物价格日涨,一套铠甲之资,可供三户五口之家活命三年。如此穷兵,税赋加大,税源却在减少。自去岁以来,国库日竭,黎民日苦,民不聊生⋯⋯”
白虎的声音越来越慢,越来越低,穿透力度却越来越强。
朝堂之上,空气冷凝,连呼吸都似冻结。
军备与民生,似乎永远都是难解之结。
庞涓几乎是晕晕乎乎地回到府中。
这次朝会,庞涓万没想到向他发难的会是白虎。他这里“粮草”二字刚一出口,白虎那边就搬出一大摞竹简。这些竹简是他眼睁睁地看着白虎进朝堂时拎在手里的,只是没想到竟然是用来对付他的恩公。
然而,数字结实,国库已经竭尽。可这些与他庞涓有什么关系呢?身为将军,他庞涓的职分必须是,也只能是,从君之命,对外作战,为大魏开疆拓土。魏王要他收复河西,要他整顿军备,要他重振武卒,而所有这一切,都需要粮草物料、辎重保障,至于如何保障,只能是你们这帮具体执事要操心的。再说,伐秦更是硬仗,千军万马无不是舍生赴死,身为将军,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光着膀子上沙场吧。
庞涓清楚地知道,白虎不是孤单一人,站在他身后的是朱威,是惠施,是太子。尤其是太子申,前些年只是一个傀儡,但近日竟然强硬起来,处处拂他庞涓的意。
庞涓明白,这几个人中真正主谋的既不是太子,也不是朱威,更不是他白虎,而是惠施。几年下来,他彻底看透了,惠施是只老狐狸,藏而不露,不到关键时刻,在朝堂上绝不会多说一个字,更不会说错一个字。与这样的老狐狸对阵,庞涓简直是无计可施。
庞涓不无郁闷地回到府里,远远听到后花园的草坪上有噼里啪啦的击打声,时不时传来夫人瑞莲的叫好声,知是白虎的儿子白起在演枪法,轻叹一声,走过去,在树下站定。
仍在发育中的白起已经长高到他的耳朵边了,但体形精瘦,显得细长。手中之枪是庞涓不久前为他特别打制的,通身重约二十五斤,白起初时挥舞起来显得吃力,但习练多日之后,渐渐适应,这已舞得上下翻飞,让人眼花缭乱。
“好!好!好!”庞涓缓缓走过来,鼓着掌,连说三个好字。
白起这也望见他了,将枪朝草坪上一扎,单膝跪地,行个军礼:“禀报义父,义子白起正在习练义父所教之吴起枪法!”
“呵呵呵,练得不错!”庞涓近前,拔下他的长枪,细细审视。
果是一杆好枪。枪头为乌金、黄金、黄铜等合冶而成,有金刚之硬,寻常皮甲不经一刺,即使武卒所披的超重铠甲,刺中之后,只要枪尖稍稍一滑,进入甲片间隙,穿甲铜丝根本防它不住,必贯胸而过。枪身更是由坚硬的紫檀精削而成,外圈嵌入三根手指粗细的铜条,由五圈铜环紧紧箍定,铜条与铜环外包一层金皮,在阳光下闪烁金光,颈上红缨耀人眼目。
“白起,此枪如何?”庞涓笑问。
“精美绝伦!”白起朗声应道,“白起谢义父赏赐好枪!”
“与你先祖之枪相比,此枪如何?”
“无可比拟!”
“哦?”庞涓略吃一怔,紧盯住他。
“回禀义父,先祖之枪长约丈八,此枪仅长丈三;先祖之枪是银杆金枪头,此枪为木杆乌金枪头;先祖之枪柄上嵌宝石,此枪只有几道铜箍;先祖之枪重三十五斤,此枪仅重二十五⋯⋯”白起一连列出几组对比,似乎余兴未尽,仍在抓耳挠腮。
“我的儿,”庞涓笑眯眯地望着他,“你可晓得此枪的好处?”
“请义父赐教!”
庞涓扎下架势,将枪耍得呼呼风响,看得白起目瞪口呆。
“我儿请听,”庞涓驻足,抚摸枪身,“枪是用来杀敌的,不是让人看的。是以枪尖要锋利,要无坚不摧;枪身要轻便,扛击打砍斩。至于枪支长短,各有利弊,使用起来,全看本领。枪长利击远,若一击不中,抽手就难;枪短利击近,可挥洒自如,但要求技击本领更高。为父特别为你打制一柄短枪,就是要你习好本领,放敌于身前,与敌搏击!”
“谢义父指教!”白起接过枪,拱手谢道。
“还有,我儿必须记住,沙场之上,武艺须好,但舞枪弄棒终不过是莽夫所为,匹夫之勇,真正的将军绝非这个!”
“敢问义父,什么才是真正的将军?”
“就是这儿,”庞涓指向心窝,“用你的心!只有用心,你才能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这么说来,”白起眨巴几下眼睛,“即使不能行走的孙义父,也仍然是真正的将军了!”
听白起冷不丁提到孙膑的名字,庞涓心里咯噔一沉,有顷,蹲下来,僵脸化作笑:“是哩,你的孙义父仍旧是个真正的将军!告诉义父,孙义父现在何处,义父正在四处寻他呢。义父行将征伐秦国,若是有你孙义父在,定可击败秦人,收复河西!”
白起瞪起大眼,盯他一会儿,重重摇头,反问他道:“义父是说,若是孙义父不在,义父就打不败秦人了吗?”
吃此一问,庞涓反倒噎住了,脸色阴起,正寻词儿解脱,一直候着他的瑞莲笑呵呵地走过来,伸过一只手。庞涓瞄一眼白起,捉住她手,头也不回地走回客堂。
在朝吃白虎一击,回家又吃白起一噎,这又提及孙膑的名字,哪一桩都是给庞涓添堵。庞涓越想越气,又不好多讲什么,回到客堂,说是心里有火,吩咐瑞莲下厨为他熬煮绿豆汤泻火,便脱身走进书房,关门闭户,祭出鬼谷功夫,刚要安神静心,门外传来脚步声。
敲门的是庞葱。
“何事?”庞涓勉强压住火气,沉声问道。
“有人求见!”
“不见!”
话音落处,门被推开,一人径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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