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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黄走
一场雪后,阳光洒在白府门口的石狮子上,分外耀眼,负手而行的管事黄走自廊道走出后眯了眯眼,停下了脚步看了许久,继而思量:
“比起两岁时小拇指盖大小的药丸,这次已经有半个婴儿拳头大小了,儿子怕是咽不下去啊...”
黄走,白府外事管家,本是丸州封县孤儿,靠在私塾打扫挣营生,心善,十岁前吃着百家饭长大,只是较同龄人稍显瘦弱一些,自小为街坊肩扛扁担颇为出力,深得小巷内老人们的喜欢。十岁那年澶州彤云派一干人等下山仗剑行侠,被彤云派三长老游子甄瞧上了根骨,当时正值壮年的三长老意气风发的问还未有名字只是被村里人笑称为黄狗的黄走愿不愿意做他的开山大弟子时,黄走有些发晕,到底也不晓得这位村里人口称的大侠偏偏为何瞧上了自己,却也晓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简单道理。随即纳头便拜,大喊道:“机缘在前不敢辞,弟子黄狗,拜见恩师!”游子甄大笑:“名字粗俗了些,不如改个谐音为走,跟随为师走罢!”
随后被赐名的黄走跟随师傅来到了富饶的潭州,放眼所见,皆是黄走未曾见过的景象:高约两丈的红柱金字牌坊、走街卖艺的手艺人、各式酸辣甜咸的美食与只能嗅而不得饮的醇酒...可其中最让黄走惦念终生又无法忘怀的,还是十几位身着金甲叶子,腰挎制式战刀的锦衣卫,这些锦衣卫见到彤云派诸人背负长剑,腰悬山门玉牌,依然不卑不亢的确认诸人身份,举手投足间的淡定从容赢得了少年的心,若是师门应允,锦衣卫诸人也要黄走,黄走早跟这些禁军跑了!
之后一路无事,爬上山门阶梯来到师门彤云山的黄走跟着三长老进祖师堂烧香,以童子身份跟随三长老的小师弟学习拳法及棍法,也会在游子甄在山上的时候跟着恩师读书识字和练点书法,九年后拳棍皆有小成,本就不熟稔枪棍的小师叔已然不是黄走对手,之后拜别小师叔跟随师傅上香,正式成为三长老的开山大弟子,传其衣钵。随后的年份里,又有了几个师弟,都是黄走代师传授武艺不在话下,能在黄走手下走五个来回的,就可以去祖师堂烧香。时过境迁,转眼上山已有二十载。
这些年师徒聚少散多,诸人也都习以为常。
而立之年的黄走已是彤云派年轻一辈有数的高手,两路七十二式排云掌一拨一排,已有相当火候;一路走之棍法,也尽得三长老真传。只是自十岁起从未下山的大弟子,心路上难免有些瑕疵。三长老向长老会提出申请,交由黄走带年轻一辈下山历练,遇上不平事,只管出掌出棍即可,打不过的,只管自报山门,几位子字辈的长老无异议,这事便如此敲定了。不过黄走难免有些踌躇,既想着山下险恶人心难测,又想着下山看看外面的大好风景,不过小师叔再三来劝,不好忤逆,只得带好干粮饮水碎银,腰间别好山门玉牌,带着三位师弟及二长老的小弟子孙付明,下山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二师伯的关门弟子孙付明是位世家子,其父亲官拜丸州布政副使。那时已有十八岁,一身公子气却不惹人厌烦。接人待物,更是滴水不漏。还未下到山门处,便恭谨问道:“黄师兄,下山可有历练安排?”黄走停下脚步,回头答道:“不曾有安排,掌门师伯说历练期限一年,不耽误回到山门即可。”
孙付明点点头。
黄走欲言又止,想了想说道:“师傅叮嘱过弟子,说孙师弟乃一方俊杰,颇有令尊之风,下山之后一切听从师弟主意便是。”
孙付明听到这个答案,颇为自得,抚掌笑道:“三师叔折煞师侄了,若黄师兄不曾有计划安排,可先沿导河找一村落,沽些美酒,再花钱买辆牛车及耕牛,乘车沿河顺流直下十日车程即可到达我家乡丸州梧桐城,届时到小弟府上做客,美食美酒管够,酒饱饭足后,大可外出逛逛,城里的虹月楼和妙音牌坊,诸位师兄也是不可不去走一遭的...尽完地主之谊后,小弟的夫子会留我在城里陪家里的门客做些学问,以图考取功名。诸位师兄若是闲得慌了,可以帮忙调教一些府里的小厮,他们虽颇会写拳脚,但在师兄们面前自然是不值一提的...随后我们沿航河南下,坐船前往京城,见识一下这一方天下的繁华,到时路过放题城和拙名城,诸位也可下船去见识一下,只要不耽误小弟赴京赶考即可。”
孙付明说完,见诸人一番听懵了的样子,未有人点头附和,有点恼火。黄走还算是这几人里比较能察言观色的,见孙师弟有些不太自在,缓缓说道:“不瞒孙师弟说,我们师兄弟几人,自小上山后从未离山,就拿我来说,除了导河在二十多年前上山前沿河走过,其他地方,闻所未闻,既然大家没有反对意见,就依了孙师弟便是,至于去不去京城,我和师弟们到了梧桐城后再商量一下如何?”
“全凭黄师兄做主,既然决定去梧桐城,那咱下山后沿林路去湖边,过了渡口大路就能直通导河了!”孙付明竟未抱拳,而是学那读书人作了个罗圈揖,弄的黄走等几人均不知该如何回礼了。
很快一行五人就来到了山脚下,山脚戒律堂四位值守弟子依律做做样子,宣读了几条山门历练的门规,就笑嘻嘻的给诸人让行了,其中两人敬重黄走武功人品,上前告别,说些珍重话语,剩下的二人似乎与孙付明颇为熟络的样子,一口一个“孙公子”的叫个不停,孙付明心情大好,仿佛已经回到了梧桐城,就从腰带处拿出包有一两银子的红包,包括那俩未曾套近乎的戒律堂弟子也有一份,两人立马露出笑脸,点头哈腰的说了几句“让公子破费了”、“一路顺风”的话语,黄走的几个师弟露出了不齿的神情,只有黄走没有表情的向前走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出了刻有“拨云见彤”四个鎏金大字的巨大山门后,黄走将手中棍棒往腰后腰带一别,带头向山门拜了三拜,拜罢转头对孙付明问了一句让身后几位师弟略显吃惊的话语:“师弟,不知此去游历,是否还打算放我等归山?”这时的孙付明已掏出了不知名的折扇,潇洒打开,笑道:“师兄何有此问?”
“我们师兄弟几个虽然不省事,却也想明白了师弟此次游历的目的,怕不是打着游历的幌子,让我们四人护送赶考吧?”黄走淡然问道。“难道以孙师弟的身手,还害怕路上有些许意外不成?”黄走瞥了眼几位师弟,几位均脸上显有几分不快。
“师兄快人快语,颇合我意,小弟却有此打算。”孙付明瞥了眼那牌匾,继而笑道:“师弟我虽然跟师傅学了点拳脚,但如何应付得外面这些意外?不过请诸位师兄大可放心,到了小弟府上,人手五十两纹银是跑不了的,若师兄们还想去京城散散心,我愿满足大家一人一个力所能及的愿望,如何?”
黄走有些踌躇,不禁犯了难:孩童时期的他扫一天地才三个铜钱,一千文铜钱也才一两银子,五十两那得多少钱啊!当年私塾刘先生的老婆本也才三两银子...他转头望了望师弟们,师弟们要么摇头,要么低头不语,显然是不信孙付明开出的条件,哪有这么容易就赚取的银钱,明显是这小子得意忘了形了。
“这是定金。”孙付明从身后包裹里取出五十两纹银,抛给黄走后,就由不得其余三人不信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师弟边扶黎开始向黄走抛出眼色,黄走没有搭理。不过就连封撰这种木讷之人都有了心动之色,黄走本想立即还回去的心思动摇了。
黄走叹了口气,看着众人的目光都在自己手里这沉甸甸的银两之上后,轻咳一声:“既然师弟这么有诚意,我们就陪师弟先回府吧,我也是丸州人,少时梧桐栖凤的传言也是听过的,过去开开眼界也是好的...届时去不去京都,容我们几个再商量商量便是。”
“师兄,这话我爱听。”孙付明哈哈一笑,张开了扇面,上面写有“彤云山上烧香”六个大字,“等到了梧桐城这花花世界,怕才算真正尝过了人间真滋味呢。事不宜迟,咱这就上路。”随后扇面一翻,后面写有“梧桐枝下吟唱”六字。
见黄走还不动弹,孙付明淡然一笑,侧了侧身走在前面,“对了,师兄们路不熟,就由小弟我带路吧。”说着往前走去,口上虽然客气,谈笑间俨然已经渐渐成了雇主和打手的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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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下山
下山后四五里路,就能隐隐看到炊烟在林子上方飘荡,孙付明一行人寻着炊烟而去,不到两盏茶的光景,就来到了一处村口。
诸人走进村子,孙付明还饶有兴致的左右打量着户数不多的院落,正巧有个扛着锄头的村民路过,说明来意后,村民执意说村里就村长家有两头耕牛,牛车的话,前些年曾有一辆,村长家闺女远嫁,牛回来了,车留下了...
问清村长家去处,几步路的功夫就到了村长家门口,院落只比一般人家大点,院墙有半人多高,两头黄牛都在家中拴着,看来并未出去农作。孙付明敲了敲门,并无人应答,便笑着推门而入,黄走脸上不喜,但也和几位师弟跟了进去。
村长果然在家,只是耳背听不太真切,孙付明凑近后大声说明来意,村长点了点头,说道:“老朽如今也不能常去地里走动了,上了年纪后就靠这两头牛营生,租给村里乡亲换点粮食...诸位官人要是牵走一头,日子就更发过得不济了。”村长眼睛不停在孙付明扇子上游走,看到扇底挂的上好翡翠后,更是眼中精光一放。
这一切都看在孙付明眼里,别说是他这种人精,就连黄走那几个师弟都看出了这老头是打算脸皮都不要了也要从这富家子弟身上趴下层...皮来?
“我愿拿出五两银子购得一头耕牛。不知老丈意下如何?”孙付明把扇子一合,眯了眯眼笑着说道。
村长先是一脸惊喜,瞬间又把脸皮拉倒了喉结:“这位公子,不瞒你说,我这两头黄牛可是从小到大吃那精麦麸长大的,如今老伴殁了,闺女远嫁,这两头牛已经是我最亲、最难割舍的...”
“行了,给你八两,连夜打辆车出来,我们急着赶路。”
“起码九...不不不,十两银子,否则对不起乡亲们啊!到时省不了一番解释:是彤云派天大的面子,庇护我们,才割舍了一头耕牛,打一辆车报答仙师的。”
孙付明拍拍老人肩膀,在行囊中摸索一番,拿出了一锭十足官银递于村长:“老丈,您且收好,既然谈妥,就安排我们吃顿便饭,不要太糙,有酒更好!不过车要抓紧,路上颠簸,车打结实些,别误了行程。”
村长大喜,慌忙接过银子,看到印底灌样印戳后不仅有些迟疑,可用牙一咬,硬中带软,错不了,真真足斤足两的地道官银!今儿个算是遇上冤大头了,也算不枉我每年都给财神爷上香!随即恭敬回道:“要的要的!饭菜马上找人去做,酒要现去临近村子沽,我找个腿脚利索的孩子现在就去!”
“劳烦老丈。”黄走等人看村长揣着银子匆匆离去,赶紧答谢,心里不免迷茫:“上山二十年,十两银子仅够买辆牛车了吗?那我这快要到手的五十两可就大大贬值了...”
其实不怪黄走等人这样想,老村长和孙付明打的这机锋又哪是这几个涉世未深的武把式看得懂的,十两银子别说一牛一车,就是两牛一车也购得了,只是孙家公子财大气粗,懒得计较而已。于是就演变为老村长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孙公子就负责风流倜傥一掷千金,仅此而已。只是这别样风流显摆给了这师兄弟四人,有些牛嚼牡丹大煞风景了。
夜里,孙公子一行人独占一屋,酒已过了三旬,菜虽无肉但也算炒的精致,屋外乒乒砰砰敲打着牛车,黄走等人都已醉了,只有孙付明还饶有兴致的自斟自饮,说着黄走他们一辈子都未曾听过的奇人怪事:从未有人进入过丸州以南,潭州以北的高大山林,还能活着出来的;皇帝出行仪仗队伍,场面壮大,一百名精选禁军,骑在一种谓之“马”的动物身上,似牛,但是极其高大威武,鸣声若龙,一日可奔袭三百里;放题城白府三少爷白术,天下头号纨绔,无数姑娘和小媳妇被他糟蹋,带上诸位赴京,就是怕路上遇到这号人物,再次凭白遭到羞辱...
黄走一听禁军来了精神,忙问是否是那种身披金甲,头戴红穗金冠,腰挎制式战刀的那群人,孙付明笑着点头称是,黄走脸上就有了激动之色,又问以他现在的身手,是否能进禁军,当个锦衣卫?孙付明笑着说禁军都是皇帝信任的人,不太看重身手,更重要的是出身...
黄走有些失望,临行前他问过师傅能否到皇帝面前展露身手,谋求一份禁军官职,师傅明确答复:若能投入禁军,也算为师门效力了,朝廷里有人,师门就会安稳一份,当上头领,即便人已不在宗门,死后也会在祖师堂留名,享受后世香火。但照孙师弟的说法,难道没有指望了?
黄走自提一杯,不禁有些郁郁。
怀着这种心情,黄走沉沉睡了过去,天亮后,一辆匆匆赶制的二轮牛车已经摆在了门前,老村长斜坐在车上扒着吃食,看他们推门走出,立马很狗腿的问睡得好不好、牛车样式行不行,又说众乡亲劳苦功高,一宿没睡,等套好了耕牛,更是掏出自家的油衣斗笠,想要强买强卖给孙付明,这位孙师弟又是笑着掏出了一两银子,说是犒劳乡亲们的,更加让黄走对银价贬值的想法深信不疑。
黄走的二师弟封撰是个比黄走还要木讷的人,什么都听师傅和师兄的,极少有自己的主意,听师兄让他驾车倒也不含糊,翻身就上了车头的位置,学着村长教习的样子掌控缰绳,其他人也跳上半敞篷的牛车,挥手与村里人告别。
不到两个时辰,牛车就按照孙付明指点的路线看到了如一面镜子般的绿色湖泊,黄走安排封撰给牲口饮水吃草,自顾自的喝了口昨晚未喝完的浊酒,边饮边思量昨晚孙公子的话,“万一是酒后乱性胡诌的呢?”便问道:
“孙师弟,昨晚的话,可都当真?”
孙付明正半躺车上,摇头说道:“都是听长辈说的,做不得真。”
黄走精神一振,忙问:“当真?那我去皇帝老爷面前施展拳脚,就有机会当上禁军了?”
孙付明猛然坐起,双手抱臂,认真说道:“师兄,别的都当不得真,唯独这个,真不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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