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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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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父女
雪尽春来,暮云轻。
姜云一向是个畏寒的,二月的天已经回暖,她却仍然离不开温热的手炉。袅袅的青烟在兽炉上方肆意盘旋,随着一声吱呀,午后的乌光洒进她的闺房。
推门进来的是姜云的贴身丫鬟银露,她捧着足足一尺高的膳盒,在顷刻之间摆满一张檀木桌。姜云收拾着碎发,将一缕青丝绕在指尖。
她也不看银露,目光仍然落在铜镜上。发觉身后的动静始终不断,姜云才出声问道:“今日府中的晚膳如此丰盛?”
银露瞧着姜云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无奈地叹道:“月底就是您的生辰。侯爷说如今朝事不好,不宜大操大办,但陵阳侯府的嫡姑娘,也不能过得太委屈。”
她的语气十分轻快,好似真的在为姜云高兴。没等到姜云的反应,银露也不失落,自顾自地继续说:“侯爷有言,府里近些日子,一应安排都以小姐为先。这些呀,是膳房特意给您做的江南点心。”
姜云淡淡一笑。江南点心,原来他们依旧当她是江南出身。
她的生母难产而亡,堂堂嫡女在府中无人照管,打小便过得如同外人一般。自幼多病的姜云饱经磨难,直到她十岁那年,有一位高僧上门,称她命里犯火,应当到水乡寻福缘。
于是,姜云便被陵阳侯姜励送到南方的外祖家。整整七年里,姜励对她不闻不问,直到三个月前,才将她接回来。
姜云懒得与这受人摆布的婢子打机锋,依旧舒舒服服地靠在软榻上:“那便放着吧,去给我温一壶橘片茶来。”
这橘片茶是江南乡间备着解渴的,哪会有贵人不顾体面地讨来喝。银露心有讥意,却不敢在此时拂姜云的面子,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是”,她便轻手轻脚地退下。
姜云这才将目光转向桌上的点心,眼中露出几分冷色。陵阳侯若是留心过她的喜好,又怎会不知,她向来不爱江南菜肴。
她没等来心心念念的果茶,却见到了慌慌张张返回的银露。这女子磕磕绊绊地对姜云说:“小姐,宫里来人了。”
她完全不敢与姜云对视,恨不得把脑袋垂到地下。终于来了。姜云轻轻合上眼,平静地说道:“为我更衣。”
来的是太后身边的近人,他带着太后的口谕。当年的侯夫人是名动一时的妙人,与太后也有渊源。太后听闻陵阳侯的小女儿归京,想请她入宫小住几日。
姜云笑着与他道谢:“有劳公公走这一趟。”
侯府的管家会意,送上提前备好的谢礼。那太监将轻飘飘的荷包接过,在手中拈了一拈。感受到里面的几张纸,他脸上的笑意明显加深:“姜姑娘,太后娘娘盼你呀,盼得久了。”
众人寒暄一番,姜励才客客气气地将他送走。家中不再有外人,他脸上的和蔼即刻消失,冷声冷色地轻斥道:“好好的侯府嫡女,竟沉迷于那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你在江南学来的劣习,最好给我早些忘记。”
显然,他已经从银露口中知道方才之事。
姜云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惊惧或为难,她轻描淡写地笑道:“何谓劣习?民间多有奇人在,女儿煮茶的手艺,也是与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学的。我原打算,献与太后娘娘尝一尝。”
姜励以掌拍案,直身厉喝:“胡闹!”
姜云环视过侯府典雅明亮的正堂,朱玉生辉,光耀门楣,这天底下最是藏污纳垢的地方,看着反倒是一派正气堂皇。
她有无限心绪,被姜励一激,只觉怒火中烧之时,又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姜云的气血拼命起伏,侵骨的痛将她牢牢禁锢。
她冷冷一笑,环视过屋中所有人:“父亲的好算盘如果能成,那女儿便要长长久久地深居禁宫。我也就这点喜好,堂堂陵阳侯,竟不舍得满足?”
下人早已识趣地躲开,她不怕隔墙有耳,笑得十分放肆:“姜侯爷莫要忘了,太子如今尚且稳坐东宫,你便是把我当作弃子,也着实有些太早!”
姜励最重颜面,岂能任她妄为。再说,姜云之言,着实大逆不道。他的脸紧紧崩着,几次扬起巴掌,又顾及着什么,最终没有落下:“疯言疯语,在家中胡说一番也就罢了,被外人听去,苦的是你自己!”
姜云的哥哥姜齐急忙来劝:“阿云,事已至此,你何苦惹父亲生气——我们没有回头路。”他又转向姜励,低声劝慰,“父亲,阿云是个知事的人,她一时想不通,您多担待。”
看出他的虚情假意,姜云在唇边牵出一道讥讽的笑。好一个没有回头路,他们已经把她的生辰送入钦天监,日子都算了出来,何曾给过她选择。
她不耐烦与他们纠缠,低笑着讽刺道:“父亲,兄长,你们放心,我会讨得太后娘娘的欢心,安安稳稳地嫁进东宫。”她微微抬起下颌,目光掠过众人,“毕竟,太子殿下,远比诸位好上太多。”
“我等着诸位向我俯首行礼那一日!”姜云说完便走,丝毫不在意规矩,而这府里的人也不敢拦她。
姜齐似乎有话要说,却被姜励直接打断:“让她闹吧。她无非是以为,坏了规矩,就做不了天家的太子妃。宫里的决定,哪会轻易更改。她若不识时务,迟早会摔跟头。”
他冷淡得令人心悸:“朝中的局势你们也清楚,东宫那位即便愿意庇护姜云,也只能给她表面风光。她讨不了几分好……记恨你我父子,那便由她去吧。”姜励眼中浮起寒芒,沉声说道,“我们只当姜家没这个女儿。”
姜云冷着脸回到房中,下人们都远远避着,不敢与她对视。
而出人意料的是,回到屋内的姜云,却轻扬眉梢,笑弯了一双明眸。她本就容色照人,如此之神态,就更衬得她风姿出尘,不惹半分俗流。
他们把她朝绝路上逼,却未必有平步青云的命。陵阳侯府的把柄,姜云手里多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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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宫宴
虽然这对父女两看相厌,但懿旨到来,又赫然直指姜云,陵阳侯哪敢迁延。遣人去为她收拾衣装首饰,他亲自筹备着姜云入宫一事。
姜云的长嫂,世子夫人李氏亲自将她送入马车。她热络地牵起姜云的手,笑着宽慰道:“阿云,莫怕。太后娘娘是个好说话的,你莫忘规矩,她不会与你为难。”
姜云毫不客气:“长嫂便不必惺惺作态了。”
李氏忍着羞怒,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片刻之后,她朝银露说道:“好好照顾姑娘。”
初春时节天色放晴,路上却仍有积雪,木轮拧过半化的雪面,时不时响起几道刺声。马蹄踩在雪上,显得格外沉闷,姜云却只觉得浑身轻快。
隔着竹帘,她用余光瞥向侯府的大门。看着那抹深红在眼中远去,她轻轻一笑,这仿佛意味着,她也将自樊笼中脱身。
依着入宫的规矩,马车在重仙楼停下,来得早的闺秀们已经齐聚,都好奇地向姜云看过来。姜云回京之后深居简出,这些贵女还未曾见过她。
而她生得貌美婀娜,分明不施粉黛,却把在场的女眷都比了下去。置身在羡慕与嫉恨之间,她淡然处之,将旁人的目光通通收下。
在场的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早把今日小宴的真相摸清摸透。太子的婚事,虽然钦天监已有定论,但朝中到底不曾下达明旨,该有的流程一切照旧。何况,皇家也不能将事实直接摊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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