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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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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一)
啪——
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将午后的寂静打破。
四川。南充。城隍庙。
开始,大家不知道是枪声,以为是晴天一炸雷,可四处张望,万里无云,阳光普照,哪里来的雷声呢?
随后,才知道那声响是真的枪声。
于是,但凡听到枪响的人,都不免有些吃惊和慌乱。
嘉陵江上空,时光正慵懒地缓慢流淌。
这枪声一响,仿佛给即将凝固的江水注入一剂强心针,水惊鱼跳起来。
城隍庙街道上立马响起一阵又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一群先前还在讨价还价的市民受惊似的丢下手中东西往东跑,另一群市民又不明就里地懵懂地往西跑。有店铺老板边撤下门板关门,边催着还在选买东西的人赶紧走。东西不卖了,保命要紧。有奔跑着的人慌乱之中折进一条条小巷,就如嘉陵江里一尾撵慌了的鱼,不择路径钻进水草之中,网住了,在网中来来回回地冲,找不到到底要逃向何方。
那场面,太乱了,乱到如炸飞了的巨大马蜂窝,野蜂乱飞,逮谁蛰谁。但仔细一瞧,似乎又可以看出,有个别人目光呆滞,行动迟缓,奔跑得不知所以,至于逃什么,逃何处,他们一慨不管,就那么跟着跑,慌乱跑,东跑西跑,全是跑。
整个城隍庙闹嗡嗡,乱糟糟。有如一堆人在平素闲暇无聊时,如果有一个人无来由地发呆地仰望空旷的天空,于是就有人跟着也去仰望天空。看什么呢?别人看啥他看啥,别人没看到啥,他或许能看到点啥,又或许只是跟风仰望,寻找别人在看啥。相互间也不问,只看,傻看,呆看。这个过程相当有趣,一群人像是受到了某种诱惑,又或者是受到某种传染,都看向天空,仰望天空,至于仰望什么,看什么,一慨不管,也没人管。太无聊了,大家跟着一起仰望一起看就是了。
这不,只一声枪响,就有人开始疯跑,一人疯跑,所有的人都疯跑。
往哪儿跑呢?没人知道,跟着跑就是了。
当然,也有少数不慌不忙的人,他们站在街边望着别人奔跑,自己不跑。不是他们不跑,事实上是他们也没有弄懂是怎么回事,或许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听到那一声枪响,没听到当然就没有跑的必要了。如果仅就那一声枪响,在嘈杂喧嚣的市声之中,难保没有谁真还没听见,就如这嘉陵江上空的空,落到江中仍是空,空里装着空。
此时,街道上突然跑过一支军队,有些人便呆了,包括那些还在跑的人,全都呆在原地。这好比一辆飞驰的列车,猛然给踩了一脚急刹车,就那么定定地站在街边,看着军队跑。军队过后,还有人待在原地不敢动,甚至还有人抱着头面向墙壁一动不动,还有人张着一张大嘴,合不上,如死鱼眼睛一样定住了,半天不动。
一切仿佛静止了。
天空空旷无比。突然,不知从哪儿飘来一朵乌云,遮住了一半阳光,天空明显一暗,半边街也跟着暗下来。
有人已经反应过来,军队都过了,还跑什么跑?不跑了。
街道又活了过来。
阳光使劲地从云层中挣扎出来,呼一下,跳了老高,尔后向大地抛出一大把带毒的银针,那些银针扎进土里,便如烟花一样爆烈而出,金光四溅,这偌大人间瞬时便被满天空的金光罩住,那些金子一般的金光,发出金属般的声响,落在城隍庙,落在木楼上,落在挑梁上,落在青石板上,像豆子到处在滚动,那些蹦射出的金光,晃得人眼睛睁不开。
都十二月份了,阳光还如此之烈,这还是非常少见的。
城隍庙的街道青石板铺就,青石板磨得非常光滑。
当,当。一辆黄包车摇着响铃过来,车夫把瓜皮帽抓下揣在包里,拉着人使劲地跑。黄包车从青石板上跑过,带起一股风。黄包车过后,街面上又只留下了空,就如一艘小木船刚从嘉陵江上划过,划出一道小伤,船过后,那伤又自然而然地愈合了。
街上有新挂的布幅店招,也有破朽得仿佛就要碎掉的旧店招,所有店招都软沓沓地,有风的时候,也只轻轻地漾一下,无风的时候这些店招就静若一片开裂墙壁,上面画满了写意图画。
一些摊位倾覆着,一些布匹散乱着,有污水在到处流,还有一些鞋袜掉进了街边水沟里,踩烂了的果蔬发出一股一股的臭味。
街道似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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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二)
时间定格在1926年12月3日下午4时。
顺庆起义选择在午后毫无征兆地爆发。这是一个阳光爆棚的午后。
小西街口。陈中甫家,起义军临时指挥部。
国民革命军川军第二路军驻顺庆旅旅长秦汉三,第三路军驻顺庆旅旅长杜伯乾端坐在堂屋正中太师椅上,神情看上去非常严肃,自如而又镇定。
两把太师椅间摆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两杯茶,茶雾热气腾腾,一缕一缕地从盖碗里冒出来,袅袅地往上升腾,升腾,最后融入房间里凝重空气中,一点痕迹都不露,一点儿也不显紊乱。
外面还有枪声传来,这枪声就如一根在地图上走动的指挥棒,枪声响到哪儿,就表示部队打到了哪儿。
秦汉三和杜伯乾心中有数。
堂屋里静极了,秦汉三和杜伯乾两人眼睛都齐齐地望着门外,门外阳光匝地,四方形天井里,天空也是方形的。他们知道,起义正按部署顺利进行。
秦汉三坐在左首,右手从桌上端起茶碗,用拇指和食指提起茶盖,捏在手中,鼓起腮帮,在茶碗边缘左右吹了吹,轻轻地呷了一口,一股茶香在屋中漫延开来,只见秦汉三的喉咙动了一下,咕地一声,很响。满屋子就只有这声响。
秦汉三把茶碗放到桌上,杜伯乾也端起茶碗,同样,他把嘴唇挨在茶碗边轻轻一碰,顺溜地啜了一口茶,尔后,也轻轻地把茶碗放在桌上,力争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时间若阳光在檐前无声地退去,退去的阳光选择了一个角度从亮瓦上折射进屋,投射在房门口两边站着的两名荷枪卫兵的脸上,接着是颈上,接着是胸口,接着是腰上,那阳光在轻轻地抚摸着两个卫兵。
两卫兵一动不动,目不斜视。
城内枪声渐渐稀少下来,间或又有零星的枪声,很短暂,尔后,院里就静得可怕。
战局没乱,仍在掌控之中。这点是可以肯定的。
秦汉三、杜伯乾坐着那儿,稳如泰山。
炮团第一营营长刘渊报告,一连已经封锁并控制了南街口、鸡市口、黉墙街。
炮营二连报告,他们封锁了大东门、小东门和守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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