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海图志

    第一章  四海图志

    岁月如梭,四海九州英雄辈出,大地无垠,历史洪流浩浩荡荡,山川风物无声的见证着大地上毁灭与重生的无限循环。

    大渊皇帝宋义明本是世袭的前朝二品侯爵,前朝末帝梁允荒淫无德,至朝政混乱,民不聊生,天下英雄被逼起事,各路义军揭竿共击之,梁允一时招架不能便命宋义明为大将军前往剿灭起义军,宋义明何等精明之人,这天下大势一目了然,是故其到前线之后并不直接与各路义军对抗,而是游走观望,由于其军中多是自己心腹,所以三军将士也是惟命是从,朝廷旨意已经不能左右其行事,待义军摧城拔寨攻入皇城之后,宋义明方才挥军发难,坐收渔翁之利。

    宋义明虽有投机之嫌,但着实有雄才大略,且善于用人,在其运筹帷幄之下,各路义军很快被其翦灭,待大势初定,宋义明建国称帝,取国号“渊”,定都泰安,所以世人又称大渊为“泰渊”,称帝之后,宋义明着手建制和征服。

    对内,在继承前朝旧制的基础上开创新制。按照前朝例制,在六部之上还有尚书、中书、门下三省,分设尚书令、中书令和门下侍中,朝廷大政方针由三省长官共同制定,而后下分六部具体执行,但因为尚书省直管六部,六部官员更多的是遵从尚书令的指挥,随着朝局发展,尚书令的权力越来越大,前朝宣帝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为了防止尚书省独揽大权,几经权衡之后,宣帝将尚书令设成了虚职,一般由劳苦功高但又再无精力从政的老臣来担任,从而只保留中书令和门下侍中两个实职官位,如此一来,朝廷大政分由中书和门下两省执掌,而后交尚书省下的六部具体施行,这样可以防止权臣大权独掌,霍乱朝纲。待宋义明问鼎天下之后他又发现了新的问题,将尚书令的权力分由门下和中书两省行使着实可以防止出现权臣,但这二人的政令需要由六部执行,六部又属于尚书省,一旦六部与该两省官员有什么异议就会这造成政令执行拖延不畅的局面,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宋义明决定打乱重来,与前朝相反,他将中书令和门下侍中这两个官职设成了虚职,而将尚书令恢复实权,但为了防止出现尚书令独掌大全的局面便将其权一分为二,设成左右尚书令,也即世称的左右宰相,左相负责兵、户、礼三部,右相总领刑、工、吏三部,俩宰相相辅相成,互相制约,以此来防范重臣独断专权,同时,将天下九州分为中、桐、滁、安、靖、凉、蓉、佑、尹、渤、渝、黔、云十三州,各州设刺史、监尉史,刺史总领地方政事、治安,监尉史官级略低于刺史,但是其有权就刺史的不忠、不为、反叛等渎职悖逆之事直接上奏皇帝;十三州中,渝、黔、云、凉、靖、安、桐、滁八州为军州,北方为安、滁、桐三洲,西北为靖州,西方为凉州,西南为渝、黔、云三州,所谓军州就是在与四夷接壤之地驻军治州,军州为上州,在军州除刺史、监尉史之外还设将军府,职衔是从三品“云麾将军”,下设两名副将,军州一应政事由刺史统辖,云麾将军只管军事,三千人以下军事行动可自行决断,但涉及到调动三千兵马以上数目则需刺史与将军各挚朝廷所铸军符合二为一方可,并由监尉史备案上奏皇帝。军州大部分行台军根据不同情况驻扎在边境的军镇上,军镇统兵为从四品“宣威将军”,下设左右副将;各军州由于地理不同,驻军有所区别,但军州行台军至少五万,将军府云麾将军每五年调动一次,八大军州轮流履职或是入职朝廷,除军州以外的其它各州有州军八千,以安地方。

    对外,宋义明一改前朝怀柔政策,坚决用兵。泰渊北方是广袤草原,再往北便是极寒之地,在这片无垠土地之上居住着数十个外族部落,其中较为强大的是曲芙、英滋、秋丹、元仲、女柔、北弃六族。宋义明称帝之初,北方各族相互征伐,为壮大各自的力量,各族骑兵时时深入南境,烧杀抢掠以补军资,其中尤以元仲、女柔为甚,待天下稍安,渊成祖宋义明遣大将程离乱、肖梅分击元仲、女柔,泰渊军攻无不克,北击狄人一千余里,导致以元仲、女柔为首的各部落不得不称臣归顺,从此北境安定,三百余年来并无太多大的战事。宋义明北定狄族之后,将安、桐两州相应北划,并派驻行台军各十万,以此对北方少数民族保持绝对的威慑。

    泰渊西临伯布,伯布人相较于中原人来说更显高大威猛,且奢杀成性,早在前朝之时,伯布人便建立王庭四处征战,待前朝末年,趁中原混战之时,伯布人趁火打劫,举兵东进,占却了数百余里中原之地。宋义明称帝初,并不与伯布直接冲突,而是集中力量平定北方诸族,待北方大定,随即挥军西进,在凉羿人的帮助下很快便将伯布人赶出中原,在随后的数年间连续用兵,讨胡大将军季茂更是违背圣意大肆屠杀伯布人,可怜伯布一族几乎被斩杀殆尽,幸存的伯布人不得不归顺大渊,宋义明召回季茂并下旨允许伯布人在其兴起之地继续居住,并鼓励其到中原生活,从此西境归渊,烽火渐熄。

    南境云、黔两州早在前朝之时便已收归中央,所以宋义明称帝后沿袭前朝旧制,并未大动干戈便收服云、黔两地的数百部族,只是后来设为军州之后,在两州州府各驻行台军四万,并重新设定了部分部族的领地。云、黔两州少数名族众多,各部族之间也常有冲突,泰渊西南的云州的少数民族最多,分离来看,各部族人口较少,且多数并不好战,所以对中央政权并不会存在实质上的威胁,只是黔州自古以来便是多事之地,一来因为黔州一直存有几个较大部族,力量较强,二来黔州山高水险,处于中原朝廷实质管辖的范围少之又少,所以历来纵有叛乱,朝廷也只是借力打力,扶植一族打压一族,且卓有成效。渊成祖宋义明志在四海,自然不会仅止于此,便在称帝之初对于不归顺的部族坚决镇压,平定叛乱之后便将原部族再细化为众多小部族,这样一来可以对其它有叛乱之心的部族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同时又能将归而复叛,反复无常的部族彻底抹掉。在其治下,将黔州划为甘扶、洞湘等二十一部,其中甘扶、洞湘、有落、桐平四部占去黔州四分之地,其余各部再占六分,通过用兵、制衡等各种手段,大渊实收黔州,兵临缅夷。

    至渊成祖乾德十八年,泰渊帝国北定元仲、女柔,西平蛮族伯布,南收黔、云诸州,横亘宇内,一时无二。

    元仲、女柔皆是北方游牧部落,元仲兴起于四百年前,至渊成祖宋义明时,早已纵横北方一百余年,其在北境的唯一对手只剩女柔,女柔本也是被元仲征服的部落之一,其后韬光养晦,不断拉拢、合并英滋、秋丹等族,与元仲逐渐成对峙之势,两大民族相互征伐,互有成败,渊成祖平定中原之时,这两大部落也正如日中天,并趁中原烽火未熄之际挥军南下,烧杀抢掠,无恶不做。后泰渊大将程离乱、肖梅分军击之,元仲、女柔等部被迫北退,并最终称臣纳贡,也正是趁泰渊大军攻伐之际,众多部落中的另一个民族——北弃,在战乱中觅得生机,趁机壮大发展。由于泰渊军的进攻,元仲、女柔两部元气大伤,北弃后来居上,经过两百余年的发展,势力大增,大有一统北方之势。

    相传北弃先祖图兰脱木的母亲牧篱本是元仲贵族的奴隶,因其长相娇美被一贵族世子临宠,之后怀得一子,但因其是奴隶之身,又怀的是贵族之后,自然会被觉得是王室之耻,元仲王室欲将其拿下并连同肚子里的孩子一并处死,牧篱为保全肚中孩子连夜出逃,为躲避元仲杀手追杀远遁漠北,可一柔弱女子又身怀六甲怎能应对漠北这极寒无常的天气,在数月逃难之后已是奄奄一息命不久矣,恰在此时,路遇一老翁搭救,暂且保住了性命,不久之后产下一男婴,牧篱数月逃难本已灯枯油尽,全是肚中孩子支撑其活到此时,产子之后精气神也瞬间崩塌,还未来得及给孩子命名便命归黄泉,死时双目含泪,甚是凄惨。老翁见却人间悲难无数,见此情景也不免潸然泪下,他不忍这孩子在极寒之地冻死,便仁心收养了他,但他并不知这孩子父亲为何许人,只大致清楚孩子母亲是元仲奴隶,其余一概不知,便只好用自己的姓氏为孩子命名,唤作图兰脱木。由于其母亲怀胎时为躲避追杀四处流离,能保住这孩子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更别说食物营养了,所以图兰脱木自幼便纤弱瘦小,到五岁多才学会走路,而收养自己的这个老者也在脱木十岁时患病离世,不过幸好这老者在当地部落中为人和善,颇有人缘,其离世后,部落中人对脱木也多有照顾。但好景不长,元仲人为扩大势力,到处征战,脱木所在的部落本就是在各部族相互征伐的过程中为逃避战乱流离聚集在一起的,人员混杂,且多是些老弱妇孺,面对元仲人的铁骑,哪有招架之力,为逃脱元仲人的屠杀,脱木不得不随部落中人逃亡到更寒冷、贫瘠的北方。

    图兰脱木等人逃往极北之地后,暂时摆脱了元仲人的追杀,但是却又不得不面对两个难题,一来极北之地还有其它部族,这些部族自然不会容忍脱木这些不速之客,所以即使在极寒之地,脱木等人也不得不忍气吞声、四处亡命;二来这极北之地一年之中有大半年时间处于冰冻期,本就水草匮乏,加之严寒侵袭,食物自是无比短缺。脱木幼小的心灵很快就明白一个道理,这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只有自己强大了才有可能在这乱世之中觅得一线生机,所以在闲时,他便有意邀请部落中的小伙伴一起打猎骑射,并连拉带扯的让部落中的老者教习骑射技巧,时光飞逝,脱木已经长成一个大小子,并开始反抗附近部落的追赶,由于脱木骁勇刚毅,部落中长年遭受迫害的各族人等都乐于追随其左右,脱木杀伐果决,很快便在极北之地站稳了脚跟,并将包含各族逃难人的部落命名为“弃”意为被世界所弃之人,世人皆称“北弃”。北弃族人除了王姓“图兰”,还有“讯刺”“博亦”等几大姓,这些氏族组成了北弃的主力军。

    至泰渊乾德六年,渊成祖宋义明派大军进剿元仲、女柔,至该两部元气大伤,彼时北弃首领图兰易科趁机攻击元仲后方,占得大片领土,势力大增,但慑于当时泰渊天威,并未敢过分攻伐,图兰易科继承先祖图兰脱木遗志,韬光养晦,并主动向大渊称臣纳贡,深得渊帝宋义明赏识,但宋义明也深知游牧民族习性,所以也严格限制着北弃的扩张,始终将其限定在可控的范围内。

    自古以来,世袭王朝都难逃一个宿命,那便是盛极必衰,至泰渊第八代皇帝宋荣开始,泰渊对北方的控制逐渐减弱,北弃趁势扩张,征服了以曲芙为首的十数个部落,势力进一步扩大,并开始进攻泰渊领土,但是泰渊天威犹在,渊昭帝宋成阳励精图治,使泰渊中兴,在一次与北弃的大战中生擒北弃首领及其长子,北弃为求自保不得不答应昭帝归还北方数个被其攻伐的少数名族领地,并再次向泰渊称臣,昭帝为防北弃再次叛乱勒令从彼时开始,北弃每一代首领必须将其长子送入泰安为质,并研习中原文化,学习汉人礼仪,至当朝渊德帝宋继,此约已履行近百年,如今在泰安为质的正是北弃首领图兰庭懿的长子图兰冰穆。但是泰渊帝国至开国皇帝宋义明始,至今已延续三百余年,盛世早已消失殆尽,当今皇帝宋继昏庸无能,不理政事,北方各族早已蠢蠢欲动,朝廷内也是小人当道,纲纪崩坏。

    卫戎是泰渊西境的少数名族凉羿人的别称,其在前朝时便已经具备了较为完整的国家制度,只是因为西境地理偏僻,环境恶劣,国家实力与中原王朝相距甚远,所以其一直都是中原朝廷的藩属国,前朝末年,伯布人快速兴起,四处征战,凉羿人首当其冲,在遭到伯布人侵略时,凉羿人曾数次向前朝皇帝求援,奈何前朝末帝梁允自身难保,又怎么在意这偏居荒原一隅的番属小国,面对强大的伯布人,凉羿一族不得不背井离乡,落难逃亡,王室贵族大多逃到了中原避难。后成祖宋义明夺得中原之地,着手整治西境蛮族伯布,伯布人以骑兵为主,擅长奔袭,但军队整体素养不可与泰渊大军同日而语,再加上这些个蛮族首领虽然勇猛异常,奈何多是蛮干匹夫,中原王朝自古以来讲究“上善伐谋”,凡军之大将要么自身本就满腹谋略,要么多配军师幕僚,这伯布人在其侵占的中原领土上几乎未做太多抵抗便被泰渊大军赶回西境荒原。

    渊成祖宋义明志在天下,伯布人退回西方之后,泰渊军奉圣意并未就此止步,而是趁势追缴,不过伯布人长年生活在西境荒原,对该地的环境、气候了如指掌,在其退回西境之后便利用其了解当地地理环境的优势给了泰渊军不小的阻挠,泰渊军优势一时难以发挥,而伯布人又充分利用其擅长奔袭的特点时时骚扰西征大军,泰渊三军一时寸步难行,无计可施。这时,凉羿王族主动求见宋义明,愿助泰渊大军一臂之力,凉羿人本就统治西境多年,对西境荒原的了解程度相较于伯布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见凉羿人主动献策,宋义明求之不得,便命其携旨入军,为西征大军引路导航,在凉羿人的帮助下,泰渊军果然一改前期颓势,瓦解了数次伯布大军的奔袭,之后乘胜追击,在最后决战中,一击得手,俘虏了包括众多伯布妇孺老弱在内的七万余人,征胡大将军季茂一声令下,全部斩杀,顿时黄草殷红,血流千里,虽说凉羿人对伯布人有国仇家恨,但见此情形也不免心生恻隐,脊背发凉。

    渊成祖征伐伯布不在于灭族削根,而是安定西境,虽说伯布人生性凶残,但妇孺孩童总归是无辜的,季茂大杀四方,可以威震宇内,但是却寒了西境各族的归顺之心,宋义明见势不妙,一方面立刻降旨召回季茂并追责问罪,一方面另派大臣前往西境安抚各族,并特赦伯布幸存遗孤,这才稳定了西境人心。经此一役,伯布有生军力已荡然无存,西境危机也基本根除。

    在征讨伯布的过程中,凉羿人功不可没,战后,成祖宋义明特旨恢复凉羿人王庭,继续统治西境,为表军功,特赐凉羿首领王号“卫”,有“藩卫大渊”之意。至此,凉羿人重回故土,建“卫国”,世人便称凉羿人为“卫戎”。卫戎复国后随着大渊延续了三百余年的统治,虽然王室之中时有流血政变,但大渊皇帝皆择利而维之,只要不损大渊利益,不改先祖赐号,也就不过多干涉。

    时至当朝皇帝宋继,卫戎国内也是风云暗涌,几大王子暗中较劲,都想取老王而代之,更有摆脱泰渊自立门户之势。泰渊四境,早已是风云密布,只是惯例使然,四海似乎都依旧奉泰渊为至尊,渊德帝宋继便坐在这虚荣的空壳内茫然不知天下之势。
------------

云阳初引

    第二章  云阳初引

    这一日的泰安城春阳万里,南门万民街上门市林立,无数酒肆幡旗迎风招展,人群熙攘,或有布衣青年谈笑风生,或是慈目老者闲庭信步,一眼孩童嬉戏,一眼美人嘤嘤,不看边境狼烟,这大渊帝国仿佛依旧处在繁华的顶峰。

    平湖酒庄,泰安城中的两百年老店,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布衣百姓,但凡有了空闲便都会小聚于此,王公贵族自是大鱼大肉百年佳酿,百姓们也可小菜小荤几两清酒,钱足的进雅间,钱少的聚大堂,大家各享其乐互不相关。平湖酒庄还是帝都皇室御用接待之地,四夷朝臣、应考士子在每一年特定的时间都会在此短住,来者往往流连忘返,不舍移步。但这一切对于陶臣末来说似乎都与己无关,他就这样静静的站在窗前,眼睛直视前方,平湖酒庄前精心设计的赏月湖似乎都如荒地废墟一般,他本抱着报国济世之心前来参加两年一度的武举,且凭他的武艺不说了无敌手,但起码不至于出局得这般冤屈。他本轻松胜了三轮,奈何第四轮比试时被监考官以犯规为由冠冕堂皇的将他判罚出局,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应对不公的准备,怎知现实的黑暗比自己想象露骨了岂止百倍,想不到这看似强盛的大渊已然由内而外的烂透了每一寸肌肤,只差指尖那么轻轻的一捅了。他之所以还未离开,是因为他还保有一丝侥幸,按大渊考制,凡进三轮后被淘汰者可由五监考官员合议择优录取其中部分人员,报吏部核准。陶臣末虽不甘心以失败者中的优胜者之名而入仕,但他已经没有其它机会了,他本可以选择愤而离去寄情山野,但是他感觉自己少了这股傲气,以武报国是他的志向所在,也是众多至亲的期待,他没有离开的决心和魄力,他必须留下来等,哪怕被录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陶兄武艺超群,又文采斐然,大渊不知择优而用,而是权护裙带,实在是可惜,可惜啊。”讷于风中的陶臣末身后突地传来了一声粗狂的叹息。

    陶臣末侧身看去,只见一人身高八尺,体态魁梧,虽着汉人服饰,但只头顶束发,扎髻向后,自太阳穴一圈向下皆剃光抹尽,一看便知此人非中原人士,这也不足为怪,泰安城是四海之都,城中多有四夷蛮人,只是此人既知自己姓甚名谁,更知自己怅惘为何,陶臣末不由得起了几分兴趣,便颔首微笑,问道;“阁下是?”

    “陶兄大才之人,自然也有辩物识人之能,何妨猜猜我是何人?”这粗犷汉子笑道。

    陶臣末微微思量,道:“如若在下没猜错,想必兄台应该是北弃人吧。”

    粗犷汉子朗声说道:“哈哈,我这装饰似乎太过明显了?不错,在下图兰冰穆。”

    但凡略有见闻之人便都清楚,图兰这一姓氏只属北弃王族,但陶臣末更清楚“图兰冰穆”是何许人,他便是当今北弃首领图兰庭懿的长子,按例制,此刻的图兰冰穆正在泰安为质,只是不曾想竟然在这皇家御用酒楼得见,更不曾想到其对自己好像甚为了解。陶臣末拱手道:“原来是图兰世子,早闻阁下英姿非凡,今日一见,世子果然好气度,幸会幸会。”

    图兰冰穆道:“陶兄客气了,大渊皇帝特恩准我观看这次武举,有幸见得陶兄每一场比试,比起我北弃武士,陶兄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可以说少有敌手,也正因如此,我才知晓了兄台姓名,今日唐突,还望陶兄见谅。”说罢微微鞠躬。

    陶臣末道:“世子过誉了,我陶某人若真有世子口中的一半之才,也不至于怅然至此。”

    图兰冰穆摆摆手,微声道:“陶兄武艺高强,内行中人皆了然于胸,且按大渊考制,武举之人还需亲写自荐信,并参加战略谋策,在下用了些手段,冒然看过陶兄的文策,陶兄不仅武艺高超,文采也是斐然,所以陶兄被裁出局并非技不如人,而是奈这世道,如若在我弃族治内,陶兄定然可以横刀立马,建立不朽功名,奈何如今我也只是区区质子,见陶兄无用武之地也只能是哀声叹息而别无他法。”

    陶臣末道:“世道如何,天下人自有观感,世子自然也是明白之人,不过我既为大渊子民,若是不能功表家国,便也只好做大渊黎民布衣了。世子与我不同,将来是北弃王者,自有功名可表,不必为我这样的人觉得遗憾,更何况……这天下……像我这样的人实在太多了。”

    图兰冰穆微微一笑,嘴角有一丝邪魅,但一闪而过,十多年以来,他在泰安为质,一直秉守渊制,并按时入宫谒见渊帝,看起来一切都风平浪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十多年以来到底做了些什么,正如陶臣末所说,他将来会是北弃的王者,一个合格的王者不会盲目的等待,而总是会让一切未雨绸缪。像陶臣末这样有才能却又不被大渊朝廷重用的人都在他的计划之内,但是他没料到,陶臣末已然了解了他的意图,且在轻描淡写间卸了他的暗力,不过他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十多年的质子生活已然让他有足够的能力不让情绪溢于言表。

    图兰冰穆微笑道:“陶兄不仅有大才,还忠义,我自忖不及你半分,陶兄既有济世之心又有济世之才,当真甘愿被这世道左右而做一平凡布衣?”

    陶臣末转身看向赏月湖远处,虽然正值白昼,但这赏月湖的精致之色却丝毫不减,目光所及,满是水波潋滟,垂柳轻舒,略沉顿,陶臣末道:“图兰兄看这赏月湖景色如何?”

    被陶臣末这一问,图兰冰穆倒有些莫不着头脑,只好顺着答道:“赏月湖是一百年前大渊民间风水高人封岩封老前辈因地制宜巧施妙手而作,一花一木自有无尽意味,自然是妙不可言,陶兄这是何意?”

    陶臣末有些苦笑道:“不是在下狂妄,封老前辈这赏月湖虽然巧夺天工,但比起大渊境内无数的奇山异水也算不得什么,一辈子不过区区数十年,能赏得十之一二已然不错了,所以,就算只为黎民布衣又如何,世道不理我济世之心,自有山水懂人情,虽然抱负难了,但有好山好水相伴,已然是足够了,世子以为呢?”

    图兰冰穆哈哈笑道:“陶兄话虽如此,不过依在下看来,你心中必然不会自甘埋没,不过陶兄有才识有心胸,在下是真真佩服,话说回来,你还有被录用的机会,在下愿兄台能顺利觅得良机成就胸中抱负,今日既然叨扰,不知陶兄是否介意陪在下喝一杯?”

    陶臣末拱手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可跟在图兰冰穆身后的彪形大汉却有些不乐意,他似乎很不情愿自己的主子在这个地方待太久,图兰冰穆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在他耳边轻轻交代了几句,这彪形大汉这才悻悻同意了,图兰冰穆向陶臣末拱手道:“陶兄切勿多心,这是从小便跟着我的属下,我在泰安城中为质,言行自然需得约束,他是担心我不便在这繁华之地久留而已。”

    陶臣末扫了一眼这汉子,其实早在图兰冰穆打招呼之初他便注意到了这人,这汉子同样作汉人服饰,但较之图兰冰穆更显高大粗犷,虽看似糙汉一个,但双目炯炯,时时打量着图兰冰穆身边的每一个人,一看便知是图兰身边最贴身的侍卫,陶臣末既知如此怎会介意,当下便笑道:“世子多虑了,这位兄弟也是出于你的安全考虑,我怎么会介意。”

    图兰冰穆要了雅间,叫了平湖酒庄的招牌“天上阙”,便招呼陶臣末入坐,两人入席之后竟多探讨武功山水,丝毫不提天下之事,再加之“天上阙”的醇香,陶臣末怅惘的心情竟然也一时豁然开朗,渐渐也就放下了明日的放榜之事。酒过三巡,日渐西斜,两人酒足饭饱也不再强酗,各自说了些客气的话便分道扬镳了。

    陶臣末有些微醺,回到房间未作太多遐想便即入睡,待醒来之时已是次日清晨,酒劲去后,陶臣末心头不由得又想到了放榜之事,便梳洗出门,由于离放榜时间还有些时辰,索性沿着赏月湖吹吹晨风,想到昨日与图兰冰穆的谈话,陶臣末深知图兰冰穆的用心何在,但是不管怎样,图兰冰穆有一点至少是说对了,那便是无论大渊何其广袤,自己这一济世之心总归是无处安放的,若此次放榜再无机会,那恐怕只得在等两年了,但是他心中清楚,如今大渊朝内奸臣当道,官官相护,谁又能保证下一次不是依旧被排挤在外呢。想到此,陶臣末胸中更是沉闷,他也有自己的门道可混个一官半职,但是前有心中正气,后有恩师教诲,他不愿同这世道妥协,更不愿辱没家师门风,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等。

    来到太和殿前,已是人潮拥挤,有应试者也有看热闹的,看这情景,已然是放榜了,中榜者无不喜笑颜开奔走相告,榜上无名者或是面无表情或是嚎啕怒骂,一人见自己榜上无名,更是顺手扔掉了手中兵器,暴怒不已,此情此景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旁观者反倒是轻松的,或为中榜者拱手祝贺,或为落榜者哀怜叹息,也有几人指指点点极尽嘲讽之能。陶臣末挤在人群之中,见众人悲喜不一,内心更是五味杂陈,这拥挤的人潮似海浪,汹涌冰冷,榜上的名字就如漂浮的断木,陶臣末陷入这无际的海水中随浪沉浮,那救命的断木若隐若现,但始终看不清楚,他随众多的试子挣扎着,就在快要窒息的那一刻他似乎看见了飘向自己的浮木,伸手去抓,一点一点,最后,是真的抓实了。见自己名字赫然在列,心里竟然没有太多如预想那样的兴奋和满足,他感觉自己已经陷入这世俗的泥沼太深太深了,名利对他而言似乎太过重要了,本可以靠实力一鼓作气,怎奈何被挤入这淘汰择优者中,一如此,才见真我,成败于他而言,原来竟如此重要,是志气还是他人期许,他已无从分辨。

    拥挤的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定定的看着陶臣末,眼中满是遗憾,他深知这位陶兄才艺过人但是似乎有些愚忠,要无明主,恐怕会平白埋没在了这浑浑乱世,不过他是胸怀宽广之人,见陶臣末榜上有名自然也是有心祝贺的。陶臣末也看见了他,便迎面走来,拱手道:“世子也到此瞧热闹来了?”

    图兰冰穆微微一笑,道:“怎么,陶兄榜上有名便不欢迎我这蛮人质子了?”


我们只是内容索引看小说请去官方网站
首页 页面:11020 11021 11022 11023 11024 11025 11026 11027 11028 11029 11030 11031 11032 11033 11034 11035 11036 11037 11038 11039 11040 11041 11042 11043 11044 11045 11046 11047 11048 11049 11050 11051 11052 11053 11054 11055 11056 11057 11058 11059 11060 11061 11062 11063 11064 11065 11066 11067 11068 11069 11070 11071 11072 11073 11074 11075 11076 11077 11078 11079 11080 11081 11082 11083 11084 11085 11086 11087 11088 11089 11090 11091 11092 11093 11094 11095 11096 11097 11098 11099 11100 11101 11102 11103 11104 11105 11106 11107 11108 11109 11110 11111 11112 11113 11114 11115 11116 11117 11118 11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