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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在斯派斯

    “书上说，很久以前，人们是居住在地上的，他们呼吸着比现在干净一百倍的空气，喝着比现在纯净一百倍的水，吃着比现在好吃一百倍的食物。</p>

    “书上说，那时的蟑螂只有手指大，那时的蚂蚁还没有指甲缝粗，那时的老鼠还不会在人身上一咬一大块肉，那时候蚯蚓也不会动不动就来攻击我们的房屋，因为那时候的房子都是在地上的。“书上说，那时候大家都能活到八十岁以上，那时候的男人不需要整天为了聚居地站岗放哨，不需要为了扩建空间而日夜操劳，不需要为了不知何时就会出现的变异生物而提心吊胆。</p>

    ……</p>

    “书上说，那个年代，每个人，每天都能看到天空。书上说天空是比整个地下国最富有的人家用最纯正的蓝草汁刷出来的屋顶更漂亮的蓝色，书上说天空很高，比五个夜神省地面到夜神省穹顶的高度加起来还要高……然而我还是不知道天空是什么样子的，虽然我很想知道，就像我从来也没有去过夜神省，从来没见过看不见顶的夜神穹顶，也没有见过整个地下国最富的人，更从来没有见过最富有的人用最纯正的蓝草汁刷出来的屋顶。</p>

    “因为我只是开拓者边境的一个叫做斯派斯的小聚居地里的一个普通人。在我们斯派斯，屋顶最高的地方不过是老兵肖恩广场，从地上到顶上最远的距离不过是从老兵肖恩广场的纪念台到肖恩先生的纪念像顶上两个拳头的地方。我和我的弟弟丹经常背着我爸爸去爬肖恩先生的纪念像，因为爸爸说肖恩先生是镇子上的英雄，他总是不允许我们去碰先生的像子，更不要谈爬了。但是肖恩先生的纪念像其实也没有多高，丹和我计算了一下，两个爸爸加起来就能碰到肖恩先生的鼻子了……”</p>

    ……</p>

    “哦真是不堪回首的作文本……”加西亚皱着鼻子看完了少年时的自己写下的东西，然后像是拎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把这本泛黄的本子丢到了土桌旁的收纳箱里。</p>

    “我还记得这个是在基本学校三年级时海德老师叫我们写的命题作文叫《天空》，在现在看来里面的文字简直幼稚地不堪入目，呕~”说着少年还做了一个呕吐的拟声词，就仿佛那真的是一份不堪回首的记忆一样，然而少年昏暗的光线中闪烁的目光透着缅怀，嘴角也微微上扬，这显然出卖了他内心向往童年的想法。不过很快，他的目光便黯了下来，扯出一抹苦笑，“无拘无束向往天空的童年时代啊，然而在整个地下国，至少在斯派斯……”</p>

    少年仰靠在泥土做的椅子上，叹了口气，而后便仰着头发呆。房间很湿，椅子和桌子都是冰凉凉的，加西亚靠到椅背上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本来就脏兮兮的汗衫已经被椅背弄得更脏了，然而他并不在意，相反的他把头也靠在了湿漉漉的泥土椅子上面。原本就因营养不良而枯黄的头发立时就又沾上了一截灰黄的土色。</p>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看起来像是把松软的土拍成砖墙做出来的屋子，除去同样是泥土做的桌子椅子床铺和柜子外，大致就是一个长宽都是五米高两米的立方体。斯派斯人把它叫做盒子。因为居住在地底没有地面上广阔的生存环境，斯派斯人只能在有限的地下空间中寻求最好的生存条件。从一百多年前第一批来到斯派斯的开荒者们发现这里酥松的土质适合压缩成坚硬的泥砖并给自己留下足够的生存空间开始，挖土制砖建造居室便成为斯派斯人最优的也是唯一的生存与向外发展方法。一百多年过去了，一批又一批的杰出斯派斯青年通过自己的奋斗将这里从第一个5x5x2的生存空间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数百户人家熙熙攘攘地居住在这里，上千个盒子在这些年间被建造出来，与挖空成型进一步的两个盒子高的穹顶一起变成整个斯派斯镇的全貌。</p>

    其实制造穹顶也只是这十几年的事情，一开始的时候只有为了纪念护镇英雄老兵肖恩的老兵肖恩广场才有两个盒子高的穹顶，是为了让人们即使在集会的时候也能看见守护他们的英雄的样子，然而很多斯派斯人说在广场上看着高高的穹顶会有一种安逸放松的感觉，这才慢慢地有了现在覆盖整个镇子的穹顶。不过要真要说起来的话还是肖恩广场的穹顶最高了，大家为了体现广场在镇子上人心里的崇高位置，在其他地方都是两个盒子高的穹顶的基础上把肖恩广场又挖出了第三个盒子的穹顶高度，多出来的泥土制作成质量更好的土砖铺在了整个广场与通往各处的路上。当然，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了。</p>

    “海德老师……不知道辞去基本学校职务独自踏上追求真理之路的老师现在走到了哪里……”加西亚对着屋顶自言自语着，又仿佛思考着什么似的，上下唇抿在一起紧闭着。</p>

    “加西亚！”</p>

    从门外传来的呼喊声带着几声回响一起冲进了少年的耳朵，加西亚坐起身来往声音传来处看去，低矮的盒子门口，永动灯的灯光把门外的身影衬托得光辉无比如同下凡的力量天神——棱角分明的肌肉轮廓剪影，背上的功能铲与工具箱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加西亚刚开始看去的时候眼睛还不能很好的看清来人的相貌，只觉得是一个充满力量感的剪影，定下神仔细看才发现这个剪影有着拉碴的胡子和地中海的头发，身上还带着几分怒气。</p>

    “老爹，怎么了？”加西亚腾地站起来，按理说这个点应该是在边境工地上工的时候，父亲怎么出现在了家门口？难道是自己干了什么混账事情惹得父亲大老远地赶回来？想想自己近来也没做什么坏事，少年心安了些，然而还是不解，“这个点怎么就回来了？”</p>

    “我，才，没有回来！”地中海老爹瞪着眼睛，“看看你的混账弟弟都干了什么混账事情！”</p>

    “额，丹？”加西亚瘪了瘪嘴，心想，那小子能干什么坏事？无非是我小时候玩剩下的些，让我猜猜，用小锹挖埋在地下的供电线？撬开斯派斯工坊仓库的大门偷里面存放的卡卡路合成饼干？往抽水口里扔土砖？还是又偷偷爬到了肖恩先生的头上？</p>

    “你弟弟又偷偷爬到了肖恩先生的头上！这次还是被达斯特镇长抓住的！”地中海老爹的怒气不是一般的大，想来肯定是在达斯特镇长那里就先被训了一通。他把手伸到背后，从背后使劲儿一拉，一个半大的黄毛儿孩子就从背后拽了出来，小孩儿大概十二三岁大小，脸上满是东一块西一块腻在一起的泥污，估计是在广场上刚被镇长训哭又用爬了泥像的泥手抹花了脸。</p>

    小孩儿一抽一抽的，一看就是哭的时候呛了风，到这会儿还没缓过劲儿来，“哥……”小孩子抽泣着小声地对着加西亚发了个声。</p>

    “好了老爹，人也抓回来了，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肖恩先生也没倒，丹就放我这儿吧，我来教育教育他，你去好好上工吧。”加西亚对着还在生气的老爹笑笑，从椅子上站起来往门口走来，“家里光靠我一个人做基本老师的工资可养不活全家人，更何况学校前几天刚被边缘蚯蚓群袭击了我到现在还待业在家呢。你再不去上工今晚我们都没饭吃了哈。”</p>

    “还老师呢，好好管管你弟弟！跟你小时候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那时候还有你海德先生管管，你弟弟呢？”老爹还碎碎念着，少年已经微笑着把他推出了门口又转了个身对着工地的方向。</p>

    “赶紧去吧老爹，丹这里我有分寸！”少年又在地中海老爹的背上猛地推了一掌，老爹才不情愿地朝着工地走过去。</p>

    “去吧爹，去晚了错过领工钱的时候今晚真的又要喝泥巴汤了啊！”地中海才跑起来，很快消失在昏暗的灯光尽头。</p>

    基本学校时任老师，是的，这就是加西亚目前的身份。准确来说，自从三年前海德老师毅然决然地教完他的最后一届学生后背起行囊离开了斯派斯以后，基本学校三年生的学习就一直是加西亚在负责。用海德老师的话说就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哦得了吧，加西亚不止一次对自己说，如果早想到老海德会突然跳票出去追梦，自己死活也不参加最后那个所谓的基本学校最后一次学业检测。老头子走前一天还在校门口笑嘻嘻地跟自己说什么以后我不在了学校就靠你了自己还傻乎乎地被煽情地差一点就热泪盈眶了……有够傻的。</p>

    总之等到老头子真走了以后说什么都晚了，学校只停课了一天，第二天加西亚就强行以海德亲传学生暨全校最后测验第一的身份来职工办公室报道了。</p>

    “呿，既然上了贼船那就好好做贼吧。”加西亚这样对自己说，然后就开始了自己的教师生涯。当时的加西亚还只有十六岁，不过在斯派斯十六岁却已经到了成家立业开始工作的年纪，所以说十六岁的博学少年担任老师这种事情并没有让镇子上的人有什么怨言，更何况海德老师还在的时候便几乎钦定了加西亚这个继任老师的职务。</p>

    做老师转瞬便是三年，当年十六岁的少年如今也十九岁了，弟弟也从年幼无知长到了十三岁这个多动而叛逆的年纪。最直接的改变就是——当年自己十三岁的时候爬肖恩纪念像的嗜好完美地还原在了弟弟丹的身上……</p>

    “哦，我的夜神……”送走了余怒未消的地中海老爹，黄发少年看着面前目光躲闪的黄毛小子跟黄毛小子身上脸上涂着的简直跟地面一样干净的泥污，哭笑不得，“我说丹……”</p>

    “哥我错了我不应该爬肖恩先生的像子我下次再也不爬肖恩先生了……”见到老爹走掉的黄毛小子显然机灵多了，也不管满脸泥污，一个劲儿地朝着加西亚下口头保证书。</p>

    见到这一幕的加西亚顿时绷不住笑了出声，“行了，先进去把脸洗一下，别的事情待会儿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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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的弟弟丹

    昏暗的盒子，盒子里面是没有开着灯的，从窗子外面照进来的永动灯的光也没有给这个泥土房间带来很多光明。在斯派斯，电的产生靠的几乎全部是是深埋在地下水层的发电机，经过地下水层的地下水缓慢流动，在流过附着于上层的发电机叶片时产生的电力便同样缓慢地回流到了位于斯派斯中心电厂的发电机箱。那机箱虽说是第一代斯派斯人从繁华地段带过来的老古董了，但经过斯派斯人的不断维护，一百多年来依旧在为斯派斯发挥着它应有的作用。所说老旧了点，但镇子上所有的道路用电与工地用电都是靠着这个发电机组的，中心电厂将每天的发电量传导到位于镇子各处的永动灯，便点亮了整个斯派斯。事实上据加西亚所学知识，在远离斯派斯的繁华地段，永动灯所需的能量甚至可以用地下国无处不在的地热能补充，然而在这贫瘠的斯派斯，有足够路灯与工地使用的水电已经很不错了――除去这两处以外，别的地方使用电力靠的甚至都是矿区生产的手摇发电机，地热能？加西亚笑笑，或许在遥远的未来，斯派斯会跟遥远的繁华地段一样成长到这个地步吧，不过那时候繁华地段又会变成什么样？</p>

    黄发少年把黄毛小子领到了位于盒子角落的一个水泵，那水泵连着银色的小小一只发动机，就那样安静地立在床尾的空处。加西亚从桌子上拿起一个带着把手的金属盒子，从盒子底部抽出一根线来连在了水泵的发动机上，这便是斯派斯镇每户人家都有的手摇发电机了，发电机的机身与把手以及全部的内部零件全部由同在地下国边境的派罗斯矿区生产，金属矿物在地下国并不是一个稀缺的东西，即使是只斯派斯人知道的矿场就有三四个了，所以手摇发电机同样也没有很昂贵，但也要普通人家两三天的定食才能换到一个。</p>

    电线与发动机顶部的接口连接，接着少年便握着发电机的机械臂绞动起来。盒子不大但转动机械臂需要的力气却是不小，加西亚绷着胳膊肘才不徐不缓的转动了十来圈。水泵通了电，前段的指示灯便慢慢地升起了绿色，而后才看见清澈的水从泵前的水龙头里华华流了出来。丹乖巧地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陶制的小盆，放到了水龙头的底下，几年来熟练使用发电机的经验使得加西亚转动旋臂的力度刚刚好，接满了大半盆水后水泵便自动停止了运作。</p>

    黄毛小子跑到桌子边上拿来一个陶杯，给哥哥从盆里掏了一杯水。加西亚无奈地摇了摇头接过，抿一口，而后嗤笑着把剩下的大半杯给黄毛孩子从头浇了个透心凉。“别奉承我了，我没生气。看看你脏的跟个泥猴似的，赶快洗了把身上跟脸都好好洗洗，我给你再打点水。”</p>

    “哦。”黄毛孩子应了一声，而后蹲下身去开始洗脸。</p>

    耳边传来哥哥渐远的脚步声，丹洗着脸，一边侧着耳朵听着脚步的动向，似乎是门口，没过一会儿脚步声又传回来，紧跟着还飞来一张湿漉漉的粗巾――从土层中搜集的植物根系，晾干后织在一起，达到吸收水分擦干身体的作用，毛巾在斯派斯是个稀奇玩意儿，镇子上的人虽然知道，但也都只是从海德老师的教科书里得到的。书上说，“毛巾是一种比粗巾柔软一百倍的玩意儿，我们的祖先用当时生长旺盛的柔软的植物纤维编制出毛巾，并用于洗浴与擦拭身体。我们地下国无法生长那些可以生产编织毛巾的植物纤维的植物，但是我们也有制作毛巾的法子，除去自己拔下自己的头发做出人毛毛巾以外，繁华地带常见的毛巾，都是由勇猛的边防战士斩杀入侵的变异生物得到的变异生物毛发编织而成的。”</p>

    从这段书中的话我们不难看出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海德老师很喜欢用一百倍这个修饰词；第二件事情，毛巾在斯派斯存在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且不谈拥有毛发的变异生物在总的变异生物里并不是很高的比例，斯派斯住民的简易战斗力连对付前两天钻破基本学校附近土层弄塌基本学校的一大一小两只蚯蚓都对付不了，毛巾这种事情，还是歇歇吧。</p>

    飞向丹的粗巾准确地盖在了黄毛孩子湿漉漉的头发上，紧接着一只略有茧子的手使劲儿地在那脑袋上搓了两圈。</p>

    “拿去，衣服脱下来扔地上，洗澡的时候好好把身子擦了。”</p>

    加西亚往水龙头上接了根胳膊长的金属管，把管子的一头在水龙头上旋好另一头便直直的对准了丹的小眼睛。做好这一切以后加西亚便抓起先前放下的发电机继续手摇了起来。旋臂转过几圈，水泵中便又一次出了水，黄毛孩子从头上把粗巾扯下来，脸靠近管子另一头，水便从管道出口哗哗的扑到了脸上，然后倾斜到全身。</p>

    而后便是短暂的沉默，房间里只剩下哗哗的水响和加西亚缓慢却很让人踏实的手摇旋臂的声音。</p>

    “哥，你什么时候再给我们上课啊？”</p>

    洗着澡的黄毛孩子终究是耐不住安静，一边搓着背一边对着加西亚问起来。</p>

    “这得看治安队什么时候能把盘踞在学校废墟的那一大一小两条蚯蚓干掉呢。”</p>

    加西亚手上的动作没停，温柔地对弟弟说。</p>

    “那一大一小两条蚯蚓怎么会突然钻到学校来然后把学校弄塌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