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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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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

    我想我知道什么是大。

    不是荒漠的大,也不是海洋的大,荒漠和瀚海的大不过是空间的距离。如果在遥远的宇宙中看我们的卑微星球,即使距离再远的人在比例尺面前又有多远呢。那种大让人心里发慌,它们浓烈,热情,但是死气沉沉。作为一个孩子,一个永无止境的旁观者,外在的喧闹必定会变成内心的寂寞,可能我的孤独就是在这片坚硬的汪洋边生长的。

    岸像破碎的牙齿,参差不齐,黑色的海水从远处平直的生长过来,泛起带着死去墨绿海带的白沫。一只海鸥悬停在我头顶,像一个雕塑,突然离开岸边,惊起不知名的鸟儿像油腻的纸牌一样四散。海浪把锋利的石子和浑浊的泥沙塞进我的裤管里,粘稠的苦涩海水在布料上爬出弯弯曲曲的白渍。我的外衣不知道去了哪里,可能海浪带走了它,一只运动鞋也不知去向。雨水缝合了天和海,把我缝在里面,我在世界的头和脚之间流动。酒精像刀子一样划开我的食道。我想起导师和大海。不能喝酒却硬要喝,他不难受谁难受呢。

    心脏跳不到头顶,我用双手颤抖的解开领口。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因为我不想把任何一个东西交付给海浪。双手,左手的劣质酒精还在半死不活的晃荡,右手里,**点357的口径摩挲着我温暖柔韧的脖颈,我清晰的感受到它的轮廓。现在我在抖,抓不住这么沉重的东西。如果现在我喝一口酒,会让我的左手轻松,如果子弹出膛,会让我的右手轻松,让我也彻底轻松下去。

    死亡如此轻而易举。

    这不是罕见的死法,我是说,干我们这行的人,喝多了,解开衣领时失手毙了自己。但是我没有,为了奖励自己我又喝了一口。那张纸条已经浸湿了,看不清是什么了。再过一刻钟海水一定会淹没这块礁石。有的时候我会把酒瓶送到嘴边,有的时候是枪口。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但是这里,海憎恨陆地。

    我一直在喝酒,喝到分不清哪只手是酒哪只手是枪为止,喝到两只手一样麻木为止。

    一切盐分都在眼睛里,大海才这么壮阔。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和那些改变我的事都与大海有关。世界是一支生有倒钩的箭,刺进每个人身体里,让我们不再完整,每次呼吸和心跳都有那种“不该这么做”的惩罚的痛。但它却鞭笞我们呼吸,刺激心脏为了一次次躲避箭芒而闪烁。摆脱世界,让它刺穿自己,疼。扯出去带出内脏,也是疼。人在权衡这两种疼之间走向衰亡。无论怎么把箭弄出去,结果都是殊途同归,我不在意这个。世界给每个人的伤都是致命的,它把种子种在泥土里,长出根系一样的血管,生出神经的枝桠,攥住土壤形成肢体,而种子结出的产物被它扔到一边腐烂,去供养更多种子——心脏。但这没有意义,都会消失的像没有过一样,只有过程中的人觉得这是必要的。

    我不想拿出显微镜,它放大的东西让我难受。以前那些平滑的样本现在变得我几乎认不出来。但是我依旧撬开了箱子。我知道理由多么简单,只是因为这是朋友给我的,最后一个机会。

    ”既然有耳朵和记忆,为什么要有眼睛?“那个盲人朝我微笑,那一瞬间我想起蒙娜丽莎。他是我的同事,我不知道这么说是褒奖他还是贬低他,毕竟我们的才华基本都和教我们才华的学校一样可怕。

    “眼见不一定为实。”

    用手一寸一寸摸着白板,我闭着眼睛写下那些东西,我不需要看就知道那是什么,就像巫师心中那些毫无意义但是神圣的古代符号,烂熟于心。当我睁开眼睛看到这些模糊不清的字符,我暴躁不安地一扫袖子,那摞书就倾斜下去,倒塌,像我童年被海浪冲垮的沙子堡垒。

    小的时候,都是在那片沙滩堆砌我的梦想,然后静静等待它们化为废墟。

    我对这些没有出路的物理学感觉恶心。

    那天我喝多了在胡同的角落吐,胆汁和黏膜一起翻涌,酒精从眼眶挥发出来,那种渴望也越来越强烈。对于真理的渴望,我想了解,但是根本抓不住,就像那堂课,雪花分形函数的图像无比优美,我放大了14000倍去观察,但是没有底,根本无底可寻。我是个失败的理论物理学家,在分形的尽头迷惘的徘徊。

    我还是接受了朋友的好意,不能让他们再担心了。虽然我都很难相信自己。

    “你越研究就越不相信。”

    “不相信什么?不相信你的研究项目?”DTR35并没有关心我的话,只是擦拭那把我根本叫不出名字的枪。我想他其实只是愿意问,很少有人真正想知道随便一个问题的答案。

    “不相信这个世界。”我应该没有说出口。

    我用牛奶送下几片白色的药。这样不科学,牛奶是解药的。很多人这么说,连盲人都感觉到了。那天他忧郁的站在我身后,问:”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也许是关心我吧。每个人都对我小心翼翼,其实现实远没有医生写的那么严重。医生都是骗子。

    夜晚我浮在并不坚固的,青绿色的梦境上,不知道这是不是梦。不安稳的睡眠总是被惊醒,有的时候甚至仅仅因为我较重的呼吸。有的时候我在睡觉的时候尖叫,但是不知道是谁发出这样精神被折磨崩溃的人的**,思想发霉的疯子垂死的哀鸣。黑暗里我总是蜷缩在角落给陪伴我的空气留下更大的空间,我有那种感觉,说不上来,不是怕黑,不是害怕任何东西,就是那种感觉,让我在角落大喊,我会用数字赶走它。1,2,3,4,1,2,3,4,1,2,3,……直到天亮。

    札记:

    眼睛是心灵的创口,我失手打碎时间的沙漏,风沙揉进这两块伤口,揉碎了血肉,揉成两颗黑色的珍珠是我的眼睛。伤口想愈合,但时间的刀在刻,刻了又愈合,愈合了又刻,这就是眨眼,我用一双疼痛看到世界也在痛。眼睛不是为了看世界,是为了世界看到我们。从眼睛看到内心的想法,坍缩每个人,使一切成为可能。宇宙只想利用我们来证明它是无数可能中的哪种,尽管只是自欺欺人,那些权威才是最无知的,普通人之所以不去怀疑而是去学习别人的经验是因为他们认为有人比他们更明白,其实那些没人比他更了解一切的人才最无知,他们说什么别人就认定那是对的,他们没有借鉴和依靠。理解是所有误解的总和,也许我坍缩的世界和别人的不一样,我说的死亡和他说的死亡完全是两种东西,但人们都以自身为砝码衡量世上的一切,每个人心中每件事物的分量不同,他们却用着同一个单位,所以没句话都是一层误解,个体和个体本质上无法交流,每个人都在自言自语,却认为彼此依靠沟通联系在一起。我们很多都是瞎子,所谓的瞎,只是我们心里那么多东西在泪水灌溉下从眼睛里长出来,长成遮天蔽日的藤蔓,遮住我们本该看见的光明。泪水只是为了润滑眼部,所以我们时刻都在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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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

    我听说过混沌效应,但是我没想到自己是那只蝴蝶。

    当我最后一次从那个该死的地方跑出去,呼吸到那个容器外的空气时真的以为自己成功了。我真是太可爱了。当然不是指我真的可爱。

    无知的幼虫都渴望破茧而出,对于我而言那个茧就是我工作生活的地方。现在我出去了,却进入了一个包裹着茧的,更大也更耐人寻味的牢笼里。

    以前我是个研究员,天生的研究员。每个人的叠加态已经定义了他。我在那个研究所宣布辞职的时候也不敢相信他们同意了,但其实只是欲擒故纵,趁我放松警惕,捕捉蝴蝶的网已经缝好了。那天我肆无忌惮的奔跑,衣服像鼓起的风帆,把我拖向深渊里,披着人皮的兽磨牙吮血,等待绞死我的理智的线断掉,我落进淤泥里,社会暗无天日的流沙底层。

    我去了另一个城市,那里美丽又堕落,就像荆棘,刺穿了别人的身体,给自己染上鲜血,成了人人喜爱的玫瑰。我喜欢时间那种好闻的气息,指针的磨盘把时间磨成沙粒,铺在沙漏里,散发安魂香水的迷人味道。

    当一个钟表匠在这个时代是最过时的事情之一。他们知道我辞职之后都觉得我疯了。我觉得也是,但是必须有一个人第一个这么做。在他们对我指指点点的时候,混沌蝴蝶已经大大张开柔弱的翅膀,打算给世界致命一击。

    我那该死的想象力和惊人的灵巧双手创造了很多没用的神话。诡异的色彩,斑斓的臆想,有那种梵高或高更的疯狂,所有大大小小的钟表一刻不停的疯狂转动,到了特定的时间,它们会定时**一样一起作响,就像斑斓的魔法或者巫术。时间不会流逝,流逝的是我们。

    我喜欢自己和时间一起,但是两个各自孤独的东西在一个地方,孤独就变味了。我会等到时间无聊,它会离开。

    我在时针和分针的阴影中,什么也不想,直到时针和分针剪刀一样把我剪碎,去划破别人的肌理。我不完整,于是我借了那么多时间碎片,妄图按想象的样子拼成完整的自己,但这些时间本来也不属于我。于是我成了别人生命的延续,我正在想的也许不是真正的我真正想的,不确定我表达的是不是自己正表达的。我是别人拼凑的,所以我不能死,我死了就相当于我杀了很多人,或者我被很多人自杀。宇宙产生每个东西都有它的目的,在我达成目的前我得活着。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所有钟表同时停止转动那一刻。

    可是我还是太可爱了。

    无论我愿不愿意,海浪总是会来的。

    小时候我的领养人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看海,还有喝酒。他第一次带我出去,我看到了什么是大海。翻涌的浪花,无忧无虑的海鸥不知道要飞到哪里去。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开了五枪的左轮,还有一张截然不同的字条。

    盥洗室的镜子被我砸的支离破碎,我被分的一块一块,拼成一个乱糟糟的东西,像混乱的时间碎片。左上侧有一个弹孔,我还记得当时我用勃朗宁指着镜子中我心脏的位置,一本正经的发誓再喝酒就崩了自己。这个枪口说明我是认真的。当我离开镜面反射区域时那个伤口也在。我把脸浸没在水池里时想起了那句话。但我很快把它抛之脑后。人就像水,水向四方流淌出四肢,四肢的水滴再淌出指尖。我们会溶解一些东西,也会沾染杂质,当我再也不纯净,我会蒸馏自己,留下干净的一部分重新生活。最纯净的水往往有毒。病毒致病就是它太简单,简单到没法在身体上让它疼,在精神上击垮它,它只是要活下去,让复杂的多的生物死掉。这样的话,医生也在杀人,杀那些想杀了别人而自己活下去的人。自从我发现自己比细菌更肮脏就再也不干这种事了。

    洗漱之后我没有吃早饭,那真是件烦人的事。我去找JR774,帮他看看实验。他是个生物学家,两栖动物,他更喜欢和它们相处而不是和朋友。我承认他很善于养动物——在他把一切变成诡异阴郁的实验之前。有时他也帮我观测一下波函数,支持一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实验。有人说他暗恋我,可能吧,但是没人喜欢一个疯子不是吗?

    在门外我有些忐忑,曾经我问他,“你的实验是解剖还是培育变异的动物?”他飞快的回答,解剖我培育的变异动物。”他的课题极具有阴谋气息,用剧毒的化学药剂做实验。

    “环境污染之后两栖动物最容易受影响,它们结构比较复杂。”我记得四面水族箱暗绿的水中,那些长着许多腿的青蛙浮肿着,像吸了水的湿木头了无生气的浮在泡沫中央,表皮不断剥落,和飞沫一起在水里动荡,几米长的大鱼僵硬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我敲了敲门。

    “进,门没锁。”他富有磁性的声音很好听,尾音带着德国味儿。

    他的领地是青绿色,不像我去过的灰色大海,也不是那天晴朗的天气。

    这个研究所是不善于表达的人最后的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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