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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天子与九命猫

    嘉靖四十五年秋天,大内皇宫西苑,嘉靖皇帝寝殿。

    一辈子沉迷于炼丹修仙,追求长生之道的嘉靖帝朱厚熜终于走到了他人生的尽头。龙床之上,苟延残喘的老皇帝犹如一盏风中的残烛,烛光飘忽游离,忽明忽暗,他的思维时而糊涂,时而清晰。清晰的时候便向服侍在身边的皇子裕王殿下交代天下之事,糊涂的时候便好似看到了道教中的诸位仙尊一般,给这个请安,给那个问好,满嘴胡言。

    大太监黄锦寸步不离地守候在他服侍了半生的主子旁边,惟恐错过主子的只言片语。

    “贾长歌,贾长歌。”嘉靖皇帝梦呓一般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黄锦赶紧凑到嘉靖帝耳边,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皇上,贾真人伤得太重了,奴婢派人去探望过他,只见他连半口气都快没有了,奴婢恐怕----”黄锦不敢往下说。

    嘉靖皇帝讥讽似地一笑,驳斥道:“放心吧----他有的是命-----他死不了的。”

    黄锦满脸狐疑地看了看身边的裕王殿下,又转回头来望着嘉靖,迟疑不觉道:“那,要不奴婢派人用担架把他抬来,给陛下再看上一眼?”

    嘉靖有气无力地摇头道:“不必了,那是他的劫数,让他安安稳稳地渡吧,朕只是想把宁安托付给他。”

    裕王一听父皇提到皇妹,赶紧安抚嘉靖道:“父皇放心,宁安公主是儿臣唯一留在人间的姐妹,公主的事情就是儿臣的事情,儿臣一定会像父皇一样,厚待公主,厚待胞亲。”

    嘉靖帝“嗯”了一声,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补充道:“公主心中有执念,朕离开后,万一公主起了病心,务必请贾真人出马,为公主诊治,千万不可以置若罔闻,听之任之,切记,切记。”

    裕王殿下磕头叩拜道:“儿臣记住了,请父皇放心。”

    刚刚交代完女儿的事情,嘉靖帝仿佛心中了无牵挂了一般,微微一笑,片刻之后,龙驭宾天。

    嘉靖帝驾崩的消息传到寝殿之外,不一会儿的功夫,整个紫禁城如同遭了洪水一般,被痛哭哀嚎的洪流淹没,偌大的皇城,成了哭声的汪洋。

    嘉靖帝龙驭宾天的同一日,京城中一户普通百姓家的宅子里,长风镖局的老板陶思年,京城郊外青云观的老道士贾行贾道长,这家宅子的女仆人宋婶三个人围着一张病床一脸肃穆,忧心忡忡,病床上躺着的正是嘉靖帝生前念念不忘的皇宫御用道人贾长歌贾真人。

    宋婶望了一眼躺在床上、死人一般一动不动的贾长歌,终于耐不住焦虑,扭头哀求贾行:“贾道长,要不还是请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夫过来吧,小道长的伤实在是太重了,我害怕----”

    贾行心中和宋婶一样的焦虑,听到宋婶的催促,他犹豫不决地看向陶思年。

    陶思年对着宋婶一摆手,坚定地说道:“不必了,宋婶,你不要担心,处理这些刀剑之伤,我们这些使枪用棒的江湖儿女比那些市井大夫还要在行,更何况请那些外头的大夫进来,万一被他看出了端倪,后果不堪设想。”

    宋婶迟疑不定,扭头再看老贾道长,老贾道长对她点了点头,示意陶老板说的没错,就听他的。

    宋婶吃了定心丸,安心道:“既然陶老板这么有信心,那老婆子我就不胡思乱想了,我对外面烧点水,贾道长和陶老板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管吩咐。”

    陶思年点了点头,宋婶便匆匆离开了房间。

    陶思年见宋婶离开,遂对坐在床边的贾行说道:“贾道长也快回去休息休息吧,都已经一宿没有合眼了,这里有我,只管放心就是。”

    贾行望着重伤之下,昏睡之中的贾长歌,悲戚哀怨地呢喃着:“我们这么多人都围着他转,可是最危险的地方,最危险的时刻,我们全都不能陪在他身边,全都是他一个人在应对,我有愧,我有愧-------”

    陶思年见老贾道长因熬夜导致一脸憔悴,面色乌青,极力宽慰道:“有愧的应该是我呀,贾道长,说来说去都是我用人不当,束下不严,他明明已经预见了凶险,已经向我求助,我却没能保他万无一失-------”

    贾行不言语,陶思年挽起他的胳膊,搀扶他起来,委婉劝说道:“贾道长,您先回去休息一会儿,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贾行眼神迷离地望着陶思年,痴痴地问道:“他真的不会有事吗?”

    陶思年附在贾行耳边小声说道:“让贾真人多昏迷一些时日这是赖侍卫特意交待的,不然他那边不好运作。贾真人到底什么时候醒来,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贾道长,除了您,我是最希望一切安好的。”

    贾行一愣,旋即明白了其中道理,眉目略微舒展,小声致谢道:“那就一切有劳两位了。”

    送走贾行,陶思年复又回到床前,望着昏迷不醒的贾长歌,望着他那张苍白干净俊秀俏丽的面孔,仿佛看到了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那时候的他一身月白色的素衣,远远地站在高的地方,长身而立,就像迷雾中的月亮,透过清冷的烟雾,努力散发出生命的光,顽强的光。

    生命的光,顽强的光。想到这些,陶思年又仿佛看到了妹妹的面孔在贾长歌的脸上一闪而过。

    思婷,如果你的生命也这么顽强的话,你会不会还在这个世界上,就是现在,此时此刻。

    守护伤者的人思绪飘到遥远的地方,而昏睡者的梦也在一片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拉开序幕。

    贾长歌已经无数次地经历这个黑白分明又晕染得一塌糊涂的梦境,这个梦境就好像是一幅被泼了水的山水画,哪里是云,哪里是山,早已经分不清楚,可是他知道有两个人在那里面,就像是一幅画,一开始白纸一张,白衣服的人在里面自由自在的游荡,这个世界干干净净,清清亮亮,后来一支命运的画笔开始挥毫泼墨,乱涂乱写,黑衣人被描画在上面,隐匿在浓黑的墨汁当中,他知道那个黑衣人在哪里,却对他无计可施,再到后来,另一只手无法忍受这糟糕的画作,泼了一杯水在上面,原本清晰的画作渐渐地变得模糊,画外之人想钻到那团云雾之中,将白衣人带出来,却也同样无计可施.......

    贾长歌的手指在微微地颤抖。

    陶思年察觉到伤者的异样,赶紧攥住他微微颤动的手指,轻轻地在他耳边叮咛:“冬儿,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伤者的手指停止了颤抖,恢复了平静,好似和他的主人一般,再次陷入沉睡之中。

    守护者看到被守护的人如此信任他,心中十分欢喜,不觉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片刻之后,他的思维再次回到方才中断的地方,回到他魂牵梦绕的家乡,回到他思念了许久的亲人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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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相依为命

    明朝嘉靖年间,浙江宁海有一户乡绅人家姓陶,周围的乡邻皆称陶家的男主人为陶员外,这陶员外早年娶妻胡氏,胡氏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起名陶思年,两年后又生下一个女孩,起名陶思婷。陶思年十岁那年胡氏怀第三个孩子,生产时遭遇难产,一尸两命,母子双亡,从此思年思婷兄妹两个就成了有爹没娘的孩子。

    母亲在时,思年思婷兄妹两个皆以为和父母相处的时光来日方长,今后还会有更多的弟弟妹妹来到这个家里,他们两个从未觉得对方是珍贵的存在。

    母亲死了,父亲对他们疏于照顾,没有了母亲的庇护,兄妹两人开始发觉这个世界上最最亲近的人便是母亲留给他们的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两个人渐渐地彼此关心,彼此疼爱,互相照顾,居然也渡过了一段美好安宁的时光。

    然而好景不长,胡氏死后两年,陶员外又续娶了一个临街开店的高姓商人家的女儿为填房。这个续娶的高氏读书不多,家教不严,性格粗俗且为人刻薄。她嫉妒死去的胡氏出身比她高贵,口碑比她好,还养了一双聪明伶俐、招人喜欢的小儿女。

    作为继母,她视胡氏留下来的这一对拖油瓶为眼中钉,肉中刺,看见就满心的不自在。陶员外把管家的权利扔给她之后,她便想方设法地折磨思年思婷这两个孩子。

    冬天不给炭火,夏天不给蚊帐,过年不给两个孩子裁新衣裳,还总是在放手不管孩子的陶员外耳边说这两个孩子性情如何如何不好,对继母不敬重,男孩顽劣不听教训,女孩孟浪不知自重。

    高氏嫁过来第二年便生了一个男孩,起名陶思源。有了儿子之后,想到陶家殷实的财产将来还要被原配所生的长子陶思年分去一半,高氏更加地坐卧不安了,变本加厉地迫害思年思婷兄妹两个。

    果然是有了后妈便有了后爹,从来不管孩子吃饱穿暖等衣食住行之事的陶员外听信了续弦的枕边风,对思年思婷两个孩子轻则呵斥怒骂,重则整夜罚跪,好在两个孩子彼此都有个伴,受苦受难的时候兄妹两个你抱着我,我抱着你,彼此安慰,彼此打气,思年对躺在他怀里不停哭泣的思婷说:“不要哭了,思婷,等哥哥长大了,哥哥成为一个男子汉了,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妹妹了,哥哥会带你去天涯海角,去外面的世界去看看,你想不想去?”

    思婷啜泣着问:“我们去什么地方呢?”

    “世界那么大,有的是地方可去,只要思婷坚强一点儿,勇敢一点儿,一定会等到那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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