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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烽起寒林
秋雨泣桑柏,马蹄踏沼行。云隐城外三十里的一片密林中,七骑正冒雨赶路。马匹疾驰带起的风,掀起几人的蓑衣。隐约可见为首的两骑是一名中年男子与十五六岁的少年。男子面容冷峻,眉头微皱,不知是雨幕遮蔽了视野还是耽搁了众人的行程。少年则是剑眉凤目,面容略显苍白,双唇紧抿,似乎是因为多日的马不停蹄,舟车劳顿让少年面有倦色。
一声破风声在雨水与蹄声的掩盖下骤然在众人前方的密林间乍起。中年人浓眉一拧,左手死死勒住缰绳,胯下枣红骏马前蹄高高扬起,溅起一串儿雨剑。中年右手顺势抽出马鞍一侧的一杆长槊,槊锋一挑,格挡住直笔身侧少年面门的一支羽箭。这时少年才恍如梦醒,了连忙勒马停步,在中年身侧站定,手已按在腰间的兵器之上。身后的五名侍丛也纷纷抽刀在手,成半圆在两人身侧戒备。
场间只闻雨帘垂地的声音和几声马匹疲惫的响鼻声。雨幕将林间阴冷森寒的气氛挤压向在场的众人,几名侍从的传奇愈发急促雨水透过斗笠的帽檐拍打在众人脸上和几人额前的冷汗一起滚落。中年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后冲着西南方向拱手抱拳问道:“在下云隐山庄云锦河,不知冒犯了江湖上哪位朋友的路,不妨现身前往我云隐山庄一叙,云某也可尽地主之谊。”话罢却未见前方有丝毫回应,只是雨下的更密更紧。云锦河身侧的少年见状眉间腾起怒意,破口道:“哪里来的山贼野修,敢在我云隐成地界偷袭我云隐山庄之人,还真是老寿星上吊……”“澜儿住口!”话音未落,中年便出声拦阻,却不料十几根箭矢破空而来。少年似乎早有提防,轻哼一声,左手扬起,打出十余道白光,十几枚云形短梭迎向飞来箭矢。少年脸上还未绽开的轻蔑笑容刹那间凝固。只见这云家闻名当世的坠云梭却如同残雪触汤,碰触到羽箭的刹那便碎成烟尘散落雨中。羽箭来势不减,与漫天雨水一i笼罩向几人。
“御魂境高手!”云锦河声音凝重,但手上动作却毫无迟疑,左手轻按马颈,腾空跃起,右手长槊斗出一连串电光烈影,竟将天空中的雨水纷纷卷起,在空中形成一道雨蛟,扑向来势汹汹的箭雨。雨蛟与箭雨相撞竟然发出金属相撞的尖锐刺鸣。箭头碰到雨蛟纷纷这段坠地。却不想紧随其后是更加密密麻麻的羽箭呼啸而落,箭矢密集到连雨水都无法穿透,蛟龙去势不减,迎面撞向箭墙。似乎生怕蛟龙出现颓势,半空中的云锦河双膝威屈,强行提起一口元气,再次舞动手中长槊,卷起第二条,四三条雨水蛟龙前赴后继冲向箭簇。
此时,五名侍从已经围拢在名叫澜儿的少年身前,各个虎目圆瞪,寒光出鞘,凝视着蛟龙与雨箭缠斗处。并非他们贪生怕死,或是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吓到忘记上前助阵,而是在此行之前,云锦河就已经告知几人,若是返程途中遇袭绝不可恋战,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少年的周全。起初在返程时几人还颇为腹诽,堂堂云隐山庄,大夏王朝东南境阴巽州霸主,大夏王朝八大柱国之一的云隐山庄,在阴巽州地界怎么还有人敢心生歹念。怎知,云庄主一语成谶,还真有人敢在众人回程途中出手,更何况是距离云隐城不足三十里。这就好比有人在皇城墙根底下截杀当朝天子御驾,可见来者不善,更是势在必得。
但几人却忽略了,若是往常,,自然鲜有人敢明目张胆截杀山庄庄主与少庄主,但此次七人皆是微服出行,在庄内知道几人行程的也不过两手之数。出行并未七乘仪仗,山庄护丛。亦无柱国王旗,来袭之人自然不会忌惮众人身份。
电光火石间,三条雨蛟搅碎了数支羽箭,但箭矢如同万蚁噬象,几个呼吸间便将蛟龙的能量耗尽。此时的云锦河双足踏地,右手长槊撑地,左手从怀中摸出一个褐色瓷瓶,将里面丹药一股脑儿倒入口中,泛青的面色才恢复了几丝血红。要知道,云锦河能成为一朝柱国,一州藩王,除了云家祖上是大夏的开国功勋,余有子孙福泽外,其本人也是镇守东南的一方巨擎,大夏南境与南梁北界接壤,南梁是大夏对其的称呼,而南梁人自称大梁。南梁本是大夏的一个藩属小国,十甲子前,当朝帝王醉心诗词书画,无心理政修武,导致朝堂混乱,国力羸弱,诸多番薯趁此机会脱离大夏,不再称臣,纷纷自立为帝。而后任的几位帝王励精图治,收复失地,但连年征战,难免顾此失彼。因此,虽然几位帝王都是精彩绝艳之人,但依旧留下诸如南梁等几处失地不断壮大,最后形成了数国割据的局面。大夏周围诸国近年来虎视眈眈,几处边陲也屡起烽烟,东南若不是有云锦河这位御魂境的高手震慑南梁北域兵甲,以及阴巽与南梁的江湖,怕是一州百姓早已过得水深火热,露茔白骨,田垄尽焦了。
而今,能让云锦河在交手时完全占不到上风之人,其实力可见一斑。三条蛟龙逐渐萎靡,最终化成水雾消散在漫天雨幕中,迎面而来的箭雨已是十不存一。快要临近众人时,五名侍从齐齐抬手,刀光闪动间箭支纷纷折断坠地,溅起的泥水黏贴在几人的皮靴和蓑衣的下摆上。此时的云雪澜不复最初的冲动气盛,大族子弟的城府和气度战胜了最初的恐惧和愤怒,他一手紧紧攥拳,一手握住腰间的兵刃,牙齿已将下唇咬出血丝。
几个呼吸间,空中再无刀光箭影。宁静未能持续片刻。沉寂不是被新一轮的箭矢攒射,而是几道人影,在林间攒动,却没有发丝毫声响,仿佛和雨水融为一体。此时正值申末酉初,恰逢秋雨绵密,尽管几人都是修武之人,但在如此昏暗雨幕遮蔽下,也很难辨别来人的人数和相貌。
云锦河将插入土中的长槊重新倒提在手中,回头瞥了一眼身后六人,却不仅面容失色。只见几名刚刚抵挡雨剑的侍从各个面露倦态,眼神迷离,三人尚可以刀拄地,勉强站立,另外两人却已瘫坐在地上。而此时唤作云雪澜的少年正单膝跪地,原本握住兵器的手,正紧紧抠入自己的另一只手臂,而另一只手臂依旧死死攥拳。
“黄梅时节?你们是梁朝的皂井的人?”云锦河声音带着焦急和愠怒我问道。
“巽安王云庄主果然名不虚传,中了我们黄梅时节竟然依旧可以如此从容。哦?吼吼吼!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没想到云少庄主年纪轻轻竟也有如此修为和毅力,虽然已经毒侵体内,依旧还能支撑。啧啧啧,真是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黑影窜动间,一个阴恻恻又带着些许啥呀的声音,似乎可以穿透雨水和风声的阻隔,在尚有意识的几人耳畔响起。
“你们这群藏在下水井里的老鼠,竟然敢堂而皇之的来我大夏,还敢来我云隐城的地界,真是自寻死路。当初辰儿带人剿灭你们的耗子洞,没想到居然还有几只活下来。”云锦河此时的话语却变得冰冷而平静。
“当年令婿还真是威风,几乎屠灭了我们整个皂井,还好天无绝人之路,云庄主,云王爷,你可知道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吗?”声音愈发清晰,随之清晰的而还有六道身穿黑色蚕衣的身影。为首一人身材有些佝偻,面如槁木,其余几人的面容皆是隐匿在黑暗之中。
不等云锦河开口,为首之人如山魈般的声音再次响起,“一个人去宰了那边六个,好好伺候我们云少爷,其他人和我收拾了这个云锦河,他中了黄梅时节,支撑不了多久。”言罢,此人身后一名神身材瘦削的黑影飘身向云雪澜几人而来。而其余五人呈圆弧围拢向云锦河。云锦河撇了一眼远处,又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便全然不顾,挥起长槊与几人交战在一起。
而那名瘦削黑影已经来到几乎趴伏在地的云雪澜身前,他面无表情,似乎没有即将屠杀几只待宰羔羊的狰狞,也没有手掌众人生死的得意。他的右手缓缓摸向左臂的袖口,向外用力一拉,不见他取出任何兵器,而是直接从身穿的蚕衣上撤出一根细丝,拇指与食指拈住,手指轻轻抖动,本该柔软的薄丝竟将空中的雨水切断。他挥手一甩,细丝越过云雪澜的头顶飞向一名瘫软在地的侍从,丝线从欺额前刺入在脑后带起一道血线,紧接着,此人的头颅像是被切开的西瓜,一分为二,滚落在地。
一名还在苦苦支撑的侍从,一边用刀拄地,一边用脚底摩擦着地面向云雪澜蹒跚而行。但转瞬间,一道红光闪过,两瓣儿脑袋飞起在半空,他的身子往前挪动几步,才栽倒在云雪澜的身旁。云雪澜面无表情,难辨喜乐,只是抠进手臂的地方有一片殷红。
“噗噗”随之两声而起的还有四块血肉模糊的人头。黑衣人将视线转向最后一名侍从,他的脚步也向前挪动了几步,刚好站在云雪澜的身侧。在他再次抬手甩出细丝的刹那,云雪澜一直攥拳的手豁然抬起松开,两朵坠云梭直直射向黑衣人的太阳穴和脖颈。黑衣人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一抹嘲讽的神色,他弯腰身子向前躬下身子,两枚坠云梭擦者他的脑后飞过,切下来几缕灰发。而他右手的细丝刚好刺入最后一面侍从的额头。但就在这时,云雪澜抠入手臂的另一只手,借着刚才抬臂的力气顺势抽出一根血红色的丝弦弹射向黑衣人弯下的小腹。就在血红色丝弦即将摄入对方腹部的瞬间,黑衣人的左手呈掌阻拦而来。啪的一声,丝弦穿透手掌而过,但也因为这片刻的阻挠,射在了黑衣人的左肋上。他用手紧紧握住穿掌而过的红弦,侧过头看向云雪澜,从狰狞阴狠的表情里挤出来咯咯的笑声,他道:“传闻云少庄主自幼修炼脉息琴,以经络温琴,以血肉养弦,因此我早有提防。我刚才故意在杀最后一人时漏出破绽,来到你身侧,就是为了诱使你对我出手。我知道你的坠云梭只不过是声东击西,便再次卖你一个破绽,好让你使出你压箱底的脉息息琴,而今你已经使出全部手段,又中了我们黄梅时节的毒药,此毒是我们早已经涂在之前的羽箭之上,羽箭的目的根本不是伤人,堂堂云隐庄主秘密出行带的护从又岂是等下制备,怎么会被羽箭所伤。黄梅时节的毒药,是必须遇水生效,从人的皮肤深入,虽然此毒不会致命,但却可以让修武之人体内元气消耗殆尽。刚才你们劈落羽箭,黄梅时节的毒药便随着雨水溅落在你们身上,云少爷,你年纪轻轻就有塑胎境的修为,实属难得,可惜了,这样的一位少年俊杰,却因为自己身边之人的暗算和出卖而在此夭折,你要好好谢谢你的那位……”岂料话音未落,云雪澜紧闭已久的双唇骤然张开,又是一道血红色的琴弦从其口中飞出,但不同的是,这根琴弦泛着银色光晕。银弦速度极快,在黑衣人刚刚泛起精而的瞳孔中放大,直刺入后者的眉心。“你竟然,宁愿自损本元使用肝肠寸断……”黑衣人的头颅在此时炸裂,只是不同于护从的一分为二,而是持节炸成血雾。
云雪澜擦拭了一下嘴角的血迹,面色苍白的他看向父亲云锦河与其余五人交战的所在。云锦河与为首的枯槁老者都是御魂境,但还有四名高手从旁夹击,已经从伯仲之间变得略有不支了。云雪澜神色凝重,虽然此次出行是秘密行动,明面上只带了5名随从,大家昼伏夜出,轻装简行,不会引人注意,但以往山庄的每次任务或者行动都一定有数名暗卫在队伍后跟随。虽然要保持距离,以防被有心人察觉,但现在已有两柱香时间,而且这里打斗声如此之大,按理说暗卫也应该前来了,但现在迟迟未能出现,一定是被什么人困住了。难道说,对方不只这一批人?如是想着,黄梅时节的药效在云雪澜受伤的情况下发作加剧,他咬破舌尖,强行让自己保持清醒。但身体的伤痛却让他有些恍惚。
却在此时,密林深处的两个方向有马蹄声和脚步声分别响起,人声、雨s恒、马蹄声声声入耳。少年嘴角的苦涩被雨水浸透,他啐了一口血水,“真他妈的屋漏偏逢连夜雨!”少年摸了一把脸轻声咒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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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云隐往事
云隐城是大夏九州之一的阴巽州的州府所在。大夏自立国以来,共建有十九州,一州辖境内设有若干郡府,郡内又下辖若干县城。因为当年王朝的羸弱,在诸多藩属小国叛离大夏时,与之接壤的几个州府也偶有叛乱,,有五州之地相继成为他国属地。而后的几位帝王励精图治,将十四州合并为九州。各州除了设州府州丞各一名,统领当地民政之事外,还册封了八位在平叛中战功显赫的皇室子弟和开国元勋后裔为柱国,世袭罔替王爵。八王驻守除了中垚州之外的其余八州。八人可佣私兵数万,且可不经帝王旨意对各地辖境内的驻军有调统之权。然而历年来,这份无尚荣宠却并没有哪位柱国真的恃之而骄,即使在边境狼烟四起时,也无一人真的敢在尚未请旨时,便擅自调兵。先不说会不会触怒皇家威严和帝王逆鳞,单这八王拥兵自重的嫌疑就不知在各地刺史的奏折和朝会上言官的弹劾的罪状中就屡见不鲜。
这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侯将相,无一不爱惜自己的羽毛,各个生前荣光无限,却也各个担心自己化作黄土后,后人在史书上,在民间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里留下丁点污名,以至于世人戳着他们子孙的脊梁骨谩骂。
当世的八位柱国中,有四位都是皇室宗亲,皆是当年乱世平叛时四位郡王的嫡系后人。虽然都与当今天子同享国姓柴姓,但与如今皇室的血亲关系实在是如同泡了十几泡的茶叶一样淡薄。尤其是后世的历任帝王登基后,虽然会遵循祖制,依旧使四王的后人世袭罔替,成年后承袭祖辈王爵,且在新王们过了而立之年后,朝廷会下旨他们带兵扫清边境匪患,或是带兵入侵周边几个藩属小国。之后便会以“平乱有功”或者“征伐凯旋”的名义,晋升几位年轻新王为上柱国。但谁人不知,这些王爷们只是骑马带兵在边境线走上一圈,便是“军功赫赫”。而这四族的王爵与柱国头衔,早已成为庙堂与江湖的笑柄。和那些在各州腹地被册封为王的历代皇帝的兄弟叔伯相比,后者虽然承袭的爵位会逐代削减,且不掌兵权,但能在富饶繁荣的封地内作威作福,也好过前者像被流放边境替柴氏看家护院的家犬。
但与四位柴姓柱国处境与身份截然不同的是四位异姓王。四人也被江湖人戏称为“翻云覆雨”,乃是根据四家的姓氏而来。这四家分别是镇守北境渤坎州的宇文氏;割据西南坤定州的范氏;拥兵西北乾锦州的付氏和偏居东南阴巽州的云氏。
四族的祖上,都是大夏定都前跟随太祖皇帝四处征战开疆拓土的四位功勋。其中宇文家本是传承万载的武学世家,因不满前朝末帝的昏庸无道,不忍百姓民不聊生,因而发动诸多江湖势力,加入了当时柴氏组织的义军。夏朝建国,宇文氏从江湖走入庙堂,当今的宇文世家除了控制了大夏北方的江湖势力外,手扼渤坎州一州军政要事,在大夏朝堂各处文官武将中也都有宇文氏子弟的一席之地。
而范氏是当时掌握前朝半数以上当铺钱庄的豪商,不仅在柴氏四处征战中源源不断的供应银两物资,更是在夏朝初建百废待兴时拿出七成以上家底投入国库。据史书记载,范氏当时捐给大夏国库的钱财,支撑朝廷免除全国赋税三年,而国家军政事务运转无忧。因此范氏也被封王在富饶繁荣绝不逊色于中垚州的坤定州。但范氏似乎志不在朝野,而钟情于江湖。几乎历代范氏家主,都只在承袭爵位或者新皇登基,皇帝立后等时候才会身着蟒袍出现,而其余时候王府诸事都交由幕僚打理,而他们却尽化名游戏各处江湖市井。尽管如此,坤定州乃至整个大夏西南境内的各处商号店铺流出的每十两银子都有三两流入范家私库。难怪坊间传言,如今的坤定州以不知柴旨,只遵范意。
相较于范氏在幕后的作为,付氏可谓是八位柱国中最为高调的一方。付氏本身是柴氏的家臣,从太祖皇帝还是少年时默默无闻起,付氏就效忠左右。后来太祖受天命,行义举,付家的第一位大柱国更是为太祖皇帝鞍前马后身先士卒。凭着柴氏家臣的身份,夏朝建都后,太祖皇帝i将柴氏祖地所在的乾锦州作为付氏的封地。据传,当年太祖皇帝起义前,曾在祖地发现龙脉所在。遂让付氏历代在此看守。而付氏近年来也愈发飞扬跋扈,大量年轻子弟被安插在各地军武中,且身居要职,更是几乎将乾锦州一州的江湖势力都纳入麾下成为私兵。
而诸王中身份最为尴尬的当属云氏。。云氏先祖也就是云隐山庄的第一代庄主,曾是前朝的一名掌律郎。此人并无太高的修武天资,倒是通晓世间百家音律乐理。当年他为了补齐一套上古乐谱,遍访世间乐府和乐坛名流隐士。在行至一处悬崖底的瀑布旁,取水小憩时,忽闻崖顶有人抚琴高歌,琴声忽而如奔流直下,忽而如高山仰止,忽而如阳春飞雪,忽而如冬雷乍起。而此人歌声却时而如世醉酒挥毫慷慨荡气,时而如深闺娇妾哀怨惆怅。闻者随着琴声时而血脉沸腾,时而声泪俱下。掌律郎循着琴声攀岩而上,终于在崖顶的一块巨石下发现一名发须皆白的麻衣老者正在抚琴。老者每每弹罢一曲就会呕血一次。整把琴身早已殷红一片。掌律郎却并未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反而与琴声共鸣,他盘膝而坐,解下身后所背之琴,竟然附和起老者的琴声,起先指法稍显笨拙,弹奏的捉襟见肘。但渐入佳境后,竟情至忘我,心之所至,弦瑟自鸣。
当掌律郎再次睁开眼,已是星辉漫天月华如瀑。此时的崖畔只闻山风抚霜叶,秋虫踏挽歌。此时的老者,双眸紧闭,长须与麻袍已经被血液染成褐色。双膝上放着那把血染的木琴。掌律郎扶地欲起,却不想刚一动念竟然腾身半空。他茫然间洞察全身,发现自己竟然从一名屈屈的莹骨境的下武境武者一跃成为一名离魄境的上武境高手。
修武之人境界从步入武人门槛的泥胚境,要经历莹骨境、天乳境、蒙元境、塑胎境、焚窑境、御魂境、离魄境后可达神游境。前三境又被称为下武境,是为磨练武人体魄,筑基淬骨,以便于武人体魄可以变成坚固的容器,容纳天地元气。而随后三境又称之为中武境,是修炼之人感受天地元气,引纳天地元气入体,同时转为修炼体内世界。后三境为上武境,注重武人魂魄的修炼,从感受天地元气,修炼体内小世界逐渐转变成体内世界与体外天地的融合。而这九境又统称为凡武境。意指武人修炼的过程依旧是肉体凡胎,而只有突破神游境桎梏的修炼之人,才算站在修炼的山巅,俯瞰众生,视为玄境。
修炼一途如同逆水行舟,除了自身的天赋,名师的指点和刻苦修炼外,每一个境界的突破还需要莫大的机遇,除了自身的积累和沉淀,开辟足够多的体内穴窍以圆满体内世界外,还需要对天地以及武学的感悟。尤其是每三个境界之间的跨度,如同鱼跃龙门,蛟龙走江更是阻碍重重。有些人终其一生也止步在一个境界却不得突破。
而像云隐山庄首任庄主这样天赋平庸,更是毫无修武热忱之人,不过是终身止步于下武境,无非是比凡人的体魄更强健几分罢了。而此刻却因为抚琴几个时辰便突破到上武境,换做任何人怕是即便同样亲身经历,也不敢相信。
此人虽修武天赋平平,但才思敏捷,他愕然片刻后便走向垂首盘坐的老者。老者一手平摊在琴上,一手垂落身侧。掌律郎躬身作揖后上前探查,发现老者早已驾鹤久矣,且是肝肠寸断。他将目光落向老者膝盖上的古琴,此琴以乌黄木质雕刻,头尾琴并无任何雕花镂饰,只有浸在琴身上依旧殷红的血迹。他将琴轻轻抱起,琴底用篆体铭刻子牙二字。目及此处,他不禁张目结舌。
据传,两甲子前,世间有两位乐坛大家风流江湖,一人善箫,佩有紫竹长箫名曰芳寸,一人钟情抚琴,常伴乌桐铸琴,唤作子牙。两人除了是惊才绝艳的音律大家,更是将音律与武学融会贯通,而因此超脱了玄境的束缚。二人惺惺相惜,虽已到达当世巅峰,却不贪权势,无心江湖纷争,而是醉心于天地自然,情起兴致便鼓箫抚琴,合鸣大泽山川。但似乎因为二人窥破玄武天机,遭遇天妒,很快芳寸因其主人病逝而绝迹于世间。子牙也从此封琴,世间只闻二人所著曲谱,再无两人传说。直到今日崖畔,世间只有一人能闻子牙绝响。
自这一日起,朝堂少了一位掌律郎,江湖横空出世一位上武境琴师云子牙。传闻此人虽然自称琴师,却无人见过此人携琴。此人可以以离魄境杀神游,每每与人交手便可以凭空化琴。或是以天地为琴,以草木为弦,或是以夜色为琴,以雨丝为弦。
他当时与太祖皇帝的同胞妹妹相识于江湖,二者一见如故,彼此倾心,私定终生。他也因此加入柴氏义军。在义军围攻旧朝王城时,前朝大内的八位神游静强者和三位玄境高手齐齐出手。义军中只有两位玄境强者和五名神游强者在列,其余高手都在外带兵围剿各路残兵。当义军被大内高手破釜沉舟的反扑压制的节节败退时,云子牙竟然以自身为琴,以自身经脉做琴弦,击杀两名神游境高手,重伤一名玄境高手。正是他的出手,才让义军反败为胜,化险为夷,从而奠定了大夏建国一战最终的胜利。但他也因此经脉尽断,从此难再动武。
大夏建国封赏各路肱骨之臣时,云子牙的名字名列封赏诸人之首,封筑夏王,大柱国且嫡系子孙世袭罔替。以一国之国号为一人封号,这是何等荣宠,因此,很多人心怀妒嫉,更是担心一个毫无背景的云家会从此崛起,瓜分众人利益。很多人提起云子牙是前朝旧臣的身份,更有酸臭腐儒写了千字文指桑骂槐,明捧暗讽他是两姓家仆;也有人谣传他是风尘中人,说他身为琴师出身低贱;也有朝臣担心他为大夏成为废人,会因此心怀怨怼,若是给予实权,将来其子孙后人难免对朝廷和皇室心存报复之心;更有言语恶毒之人,说他修炼并非武学而是妖法,诸如云云。
当时龙椅上的太祖皇帝正欲怒斥,大殿外,一名身着素衣的女子却手持长剑疾步闯入。正当有人要呵斥,谁人敢持械上殿时,却认出了女子手中长剑,此剑本名鸳苇,但在女子数年前游历江湖结识一名男子后,更名为慕云。此人正是龙椅上黄袍加身之人的同胞妹妹。
女子环顾在场周人,又望了一眼面有愠色的太祖皇帝,寒声道:“谁若再敢说云子牙的半句是非,他的命一定比他的话先结束!”
但让所有人感到意外的是,云子牙竟然没有在阴巽州的腹地开衙建府,而是将该州毗邻南梁边境的一座小城更名为云隐城作为自己的封地,同时也在城外正北建了云隐山庄,作为王府的真正所在。城内设有处理城内民政之事的宅邸。
历代云氏子弟,虽然依旧世袭王爵,但鲜有真正踏入朝堂核心之人。倒是历史上会偶尔有几位名动一时的练武奇才,在西南域乃至整个南梁和大夏的江湖闻名遐迩。
在百年前的那场王朝动荡中,云隐山庄几乎倾尽全庄之力对抗南梁的军队与江湖高手,终于捍卫了一州之地百姓未受战乱侵扰。传闻那场叛乱尘埃落定后,阴巽州的百姓百日缟素,不进热食,不饮酒,所有风月场所,赌场,酒楼皆是闭门歇业,以悼念阵亡的云隐山庄英烈。也因为这种堪比国丧的场景,使得当朝新帝震怒,但又迫于民愿,敢怒不敢言,也未对云王府有丝毫褒奖。云隐山庄自此似乎成为了大夏的一块真空地带,几乎朝堂无人问津,江湖也鲜有山庄子弟的传闻或事迹。有人说,云氏触怒龙威,,就此被打压一蹶不振,有人说,云氏那一战之后大伤元气,这些年来一直韬光养晦,也有人说,在那一战中,云氏绝学失传,因此云家再难有作为。可谓是众说纷纭,难辨真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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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迷云压城
当年云子牙之所以将山庄命名为云隐,寓意无它,是希望以此告诫云氏子孙当偃旗息鼓,隐匿锋芒。这同样也是向大夏皇室和朝中那些将云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门阀世家和江湖豪族表明自己的立场和姿态,云家无心与他们在朝堂或者江湖一争短长。
而云隐山庄也的确当得起这个“隐”字。山庄南邻云隐城正北,北靠绵延大夏三州之地,横亘夏梁两地之间的贺鸾山山脉。贺鸾之名由来已久,传闻上古时凤育九雏之一的青鸾曾在此山修炼,并最终涅槃成凤,破开天穹化虹而去。而若是有大能者站在云端鸟瞰大夏版图,会发现此山作青鸾振翅御风状。
贺鸾山中层林叠嶂,山崖林立,攀援陡峭,曾有一位云游诗人在历经七载几乎踏遍整条山脉后留下诗作无数,其中最有名的当属“莫问行者登山路,仙人踏云亦愁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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