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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头回杀人

    夜深得很,在牧家大院的门前,镇着一颗孤单单地古樟,惨白的月色与细风在枝叶间自由追耍,留下一阵阵爽耳的沙沙声和地上无奈摇曳的枝叶的斑影,一切看起来都这么自然无恙。

    突然一道人影像脱弦的利箭自古树中激射而出,半眨眼就已经跃进庭院,落在院中最高大的一座阁楼顶背光的暗处。要说这无声无息的轻功是高明,但在古树上和阁顶上毫无破绽的隐术也不得不令人赞叹,想来此人八九不离十是一名刺客了,速度和隐蔽可是这类人的拿手把戏。

    令人疑惑的是此人躲入暗处后却一直不再动静,然后就好像刚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细看之下,这人一袭黑衣,鼻面不露,一双俊目颇有些凝滞,又时而疑惑,时而踌躇,时而流出丝丝杀意,仿佛一件难事在心中举棋不定,去留难夺。

    不一会儿又见他双眼微眯,双拳一握,身子顺着红瓦往下一滑,立于檐下,而石缝中蟋虫依旧鸣鸣,竟没有被来人惊扰。

    檐下的黑衣人此时眼神坚定,已经不见丝毫疑杂了。他迈开双脚,脚尖着地,踏出轻飘飘的两步,紧贴门框。屋门没有紧闭,一条指大的缝隙闪出屡屡烛光,顺着光源望去,一个气质庄严,灰发素袍的中年人正在案前锁眉作画,墨随笔流,案上绢布绘着一幅飘渺地山景。忽然见他眉头一松,画笔啪嗒一声搭在笔山上,抬头看向门外,道:“既然来了,就请现身吧。”

    门外的黑衣人眼神明显一滞,脚却已经迈入屋内,停在灰发中年人的身前,腕脖一转,两指之间已经多出了一枚银针,针尖上一滴银光闪动,与浊黄的烛光形成鲜明的对比。

    “阁下这身装扮,怕是来者不善吧?”中年人眼看进来一位黑衣蒙面人,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善类。但是他言语中却并没有透露出一点恐惧,哪怕一丝意外都没有。从容不迫的样子,好像进来的是他的仆人,或者友人。

    他对面的黑衣人可不如他这么淡定,见到对方如此冷静,心中已是生了怯意,不禁暗忖:什么样的人面对来刺杀自己的人还能如此从容?答案只有两个,一是自信对方技不如己,二是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对方不但不能得手,还要将自己搭进来。然而,无论哪一种答案,黑衣人此行都将后悔莫及,他更恨的是人家叫现身,自己就光明正大的站到人家面前去,想想都觉得可笑,这哪是一名刺客该有的行为。

    黑衣人心想:之前就应该按照师父教导的那样,找到目标,一击击杀,得手就走,就不会出现现在这种尴尬的情况,这可是师父第一次交给自己任务,不能得手也就算了,要是把自己的小命赔进去……

    虽然心中暗思翻涌,表面还是要镇定平常,当即冰冷地问道:“敢问阁下可是牧柏舟?”

    牧柏舟直了直身,点头道:“正是”。接着双眼眯下,一幅不再理人又像是任人宰割的样子。

    既然是正主,黑衣人便不再啰嗦,右手一扬,那一滴银光无声地没入对面牧柏舟的心口,而牧柏舟的表情也随之一僵,倒在椅子上,两手无力耷拉下来,看似没了生机。

    看着牧柏舟瘫坐在木椅上的尸体,黑衣人还是想再检查一下对方是不是真的已经气绝。再想到自己原本猜测的居然都没应验,此人既没抵抗,也没有一人埋伏,面对刺客竟也如此从容,心志之坚,令人佩服。

    但是佩服归佩服,验尸是必须的。

    可就在他准备跃过案几,探出手指时,双耳一动,听得阵阵从远及近的碎步声,不难辨出,来者极快,并且人数不少,也不弱。

    黑衣人眉头一皱,看来此人还是有埋伏的,只不过埋伏的人来的时机不对,再说如此近距离直穿心口,此人必死无疑,不验也罢。必须马上离去,脑中边想,边挪向门外,然后身子往门柱上一缠,一招游龙穿云,人已攀上阁顶,耳后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大,可他当下也来不及回望,在阁顶上跳跃闪烁,消失无影。

    “咦”,黑衣人脚下一顿,侧耳侦听,原本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并没追来。难道那牧柏舟没有死,所以没人来追?不可能,黑衣人将面巾扯开,露出一张英朗的面孔,他纵身跃到树顶回头望去,身后没有丝毫动静。虽然心急的想回去一探究竟,但他立马就想起师训,得手便走,保全自己,回探就是大忌。黑衣人只能咬咬牙,终于断了回去一探的念头。

    当即曲身一弹,往前方的山丘掠去,可他脚刚一着地,就发现身后突然一股冲天的气息荡开。

    是什么人,竟有如此气势?恐怕只有师父能与之匹敌吧。此刻黑衣人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跑。可那股气势却越来越强,也似乎越来越近。

    看来今天难逃一劫,黑衣人强压惊恐,双掌变指,在胸前结出三印,然后直接向自己眉心点去。就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动作,已是让他全身青筋爆出,双目如血。接着出现的一幕让人颇感意外,因为黑衣人竟然凭借这么简单比划的两下,便身形自如,连速度都快了一倍不止了。

    原来在他刚刚离开的屋顶上,有两个人正紧紧的看着他,其中一位女子,长发轻束,肤如膏脂,一袭飘裙,出尘的很,就是秀眉清眸间闪烁着几分怨恨之意!另一位虽是老者,但是身干挺拔,面润肤紧,袍袖上刺着一朵银云,发白的眉须无风自动,一时间也分辨不出那冲天的气势究竟是这两人之谁发出的了,不过奇怪的是两人皆没有追向黑衣人的意思。

    而侥幸逃脱的黑衣人并未放松,也一点都不轻松。此刻他仅凭意志漫无目的地全力奔逃,整个身躯也好像瘦了一倍。

    刚刚看起来的简单的动作,其实是一种名为命解术的秘术,这是他师父教过的为数不多的功法之一,即是瞬间将体内真气压缩,然后再释放,如此便能暂时将功法的效果大大提升。

    这是他第一次施展,虽然事后要受些反噬,但为了逃命,也顾不得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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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杀错了人?

    “吱呀”,一扇木窗被推开,朝里面望去,正好瞧见半张脸,此人面目俊朗,坚毅的神情里透着几分掩藏不住的稚嫩,细辨之下才发现,这不正是昨夜在牧府行刺的黑衣人嘛。

    黑衣男子一手扶着案桌,一手抓着窗沿,奇怪的是虽然面色发白却还显现出几分俊色,绝对是个年轻男子没错,可是双手以及露在衣物外的脖颈却枯皱的很,像个年迈色衰的老人,或许这也是命解术的后遗症之一吧。

    他目光沉寂,窗外熙攘的人群,耍闹的孩童,又有阳光明艳,看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黑衣青年嘴角竟咧开一丝微笑。接着,他收回视线,环顾屋内,从这简陋的木床和案几,以及灰朦的铜镜可以看出这是一家并不贵丽的小客栈,还有案桌和窗沿上印着的鞋印,自己却一点也想不起是怎么破窗而入进到了这里的,好在是间空房,否则便又尴尬了。

    轻轻叹了口气,黑衣男子刚想挪了挪步,那从全身各处传来的剧痛就迫不及待的再一次折磨他每一寸神经。看他孱弱的样子,仿佛一个三岁孩童都能轻松将他推倒在地。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反而咬紧牙关,往床边坐去,然后盘膝闭目,开始调动体内残散的真气。

    时间一点点流逝,约莫过至傍晚的样子,房内传来“咕咕”的怪声,黑衣青年缓缓睁开双眼,双手一松,真气逐渐停止流转,沉附脉中,归于丹田。

    此时再看这青年的双手已然白净充实,面色红润,也不见了病态。短短半天时间伤势能恢复到如此地步,要是他师父在的话肯定会吃惊不小,因为当年他师父第一次施展命解术之后,足足花了半月有余才将身体恢复七八。

    黑衣青年伸了伸懒腰,摸着肚子苦涩一笑,想必方才的咕咕声就是这饿肚皮传出来的。接着他起身下床,将窗沿和案桌上的脚印擦拭干净,然后打开门栓,径自走下楼去。

    楼下宾客稀少,连掌柜都居然带着小二趴在案上呼睡,黑衣青年走过去,轻敲了一下桌板,两人才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看那表情似乎还有些怪罪青年打扰他们美梦一般,黑衣青年也不废话,掏出银钱摆在桌上就信步出门了。

    那掌柜一脸茫然问小厮道:“咱们楼上什么时候住进了客人?”小厮望着青年出门的背影,挠着头回道:“我不记得有这么一位客人住店啊。”然后又想了想说:“不对,咱们客栈已经三天没客人住了啊。”掌柜也不管这么多了,收起银钱,接着睡觉。旁边的小厮却还是皱眉苦想,好像不把这客人回想起来便不作罢的样子!

    傍晚入夜的小镇,并不热闹,街上行人稀稀拉拉也来去匆匆,唯独还有几分人气的就算这家面馆了,六七张桌子坐满了半数,店内地方不算宽敞,这桌一言,那桌一语,都能听的清楚,有时候桌桌之间还搭上两句。黑衣青年找了一张靠墙的位置坐下,要了碗面,便闲也似的听着大家谈论。

    左手边一桌坐着三个大汉,个个面露风霜,衣发散乱,应该是常年出海的渔民,经历海风的呼掠,倍显沧桑。其中一个黑嘴驼背的汉子忽然轻声对两同伴说:“你们知不知道,听说昨晚牧府进了刺客。”

    其余两人起初还伸过耳朵来以为驼背汉子要说什么大秘闻呢,听到这件事后,两人皆是赶紧缩回头,一幅见怪不怪的样子说:“嗨,我以为什么事呢,你是这下午刚上岸听说的吧,今天一大早我们就都知道了。”

    驼背汉子似乎对此事颇有兴趣,追问道:“还是你们哥两消息灵通,不过,这牧老爷没有什么闪失吧?”

    坐北的汉子听到驼背这样问,不禁面露惭色道:“这个我们外人怎么会知道呢,不过我倒是听说刺客还不少,足足有十七八个呢。”

    驼背一脸担忧,喃喃道:“这么多人对付牧老爷一个不会武功的商人,那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说完便抿着嘴,仿佛心中有说不出的悲痛。

    另外两人见到驼背这样,居然也失落的叹了声长气。坐西的汉子揉了揉眼睛道:“牧老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我还听说去行刺的十七八个黑衣人全死光了,一个都没跑掉,是大小姐出的手。再说了,如果牧老爷没了,那牧府今天不是得挂白办丧吗?”

    另外两人听到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胸腔和鼻腔都开阔了许多,附声道:“对啊,没有办丧,那肯定是没事了,也没有传出什么风声,最起码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就在三人准备为这事下结论的时候,隔壁桌一位也是渔夫模样的汉子闷了一碗酒,搭过话说:“我看牧老爷八成是凶多吉少了,今天原本是各大掌柜去商行例会交帐的日子,结果掌柜们都去了,牧老爷却没见到。而且这位大小姐咱们谁也没见过,以一女子之力杀光十七八个刺客,说出来可信度也不高啊。”

    听到邻桌这句话,刚刚才松口气的三人瞬时又面色一麻,驼背的说道:“这十几年来,咱们能抵御海贼侵入,全是靠着牧老爷的大善心,要是牧老爷出点什么意外,没有了他的护船队,以后我们还不是任由那些海盗宰割?”

    其他几人似乎对这话没有一点异议,只是低着头喝酒,不再言语。

    可是在一边听着这番对话的黑衣青年,却思绪翻涌,酒面难咽。这几人所说的牧府,十有八九是昨天自己去过的那家,可自己明明是一个人,他们却说有十七八个黑衣人,自己也明明已经逃出来了,他们却说无一人漏网。而且他们言语中这牧老爷是个善人,其实自己也觉得那牧老爷不像坏人,可是师父不是只杀坏人,不杀好人吗?那此次派给自己的任务又是怎么回事呢?想到自己可能是错杀了好人,不禁脑门冷汗直冒。

    不行,得赶紧回去找师父问清楚。黑衣青年筷子一拍,扔下银钱,急匆匆的出了面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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