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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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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班了，一进家门，我手脚不停地忙乎。等一家人吃完晚饭，我媳妇儿按时去电视机前纠结那些个婆婆妈妈的连续剧，我儿子照例回他自个儿房间里温习功课。我端起茶杯想喝口茶解解乏，嚇，一杯隔夜茶，想倒掉重新沏上，却累得不想动弹，将就着喝吧。

    我端着茶杯到阳台的躺椅上坐下，一眼就看到从儿子房间的窗户透出的光亮。儿子今年18岁了，正是人这辈子最好的年岁。前一阵子，他的班主任打电话来告状，说这小子常给他们学校一个女孩写信，要我们做家长的多教育教育孩子，把孩子盯紧着点。唉，我儿子这点毛病大概是随我。想当年我18岁那会儿，曾为这种事惹得我们家老爷子大动肝火，要拿斧头削我，幸亏被我二大爷及时拦下。

    那天，我二大爷和我促膝谈心许久。还记得我二大爷对我说，别把时间糟践在这些个事上，男子汉得打拼出一番自己的事业，等到那时，稳稳当当地娶个比你小20岁的媳妇儿，你这辈子可就齐全了。二大爷的话让我惊了一跳，我说，二大爷，小我20岁，这不乱了辈份吗？我二大爷诡异地一笑，说道，小子，记住你二大爷的话，趁早撂开吧，要不然，十年之后你麻烦一大堆、二十年之后你准定后悔、三十年之后你可就要恨上她了。可惜那时的我年轻气盛，发誓要将爱情进行到底，哪里能听进别人的规劝。

    30年过去了，没一样事不印证我二大爷的高瞻远瞩。我丈母娘对我一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老觉得自个儿闺女是下嫁给我。我媳妇儿呢，那就是个饭来张嘴的主儿，有时想想，还真有点儿恨她：当初我给你写信，你别搭理我不就完了吗？你干嘛不矜持点儿啊？至于我二大爷说的那个20岁的年龄差，照眼下形势看，他老人家给的数据保守了点儿，我每回走在马路上，恨不得满街都是18岁的小姑娘。

    想到被自己蹉跎了的岁月，就不由地想到我那两个发小，老玉米和小顺子。当年的老玉米喜欢过班上一高个儿女孩，在我和小顺子的撺掇下，老玉米鼓起勇气走到人家女孩面前，嘴还没张开，那姑娘一声断喝：滚！老玉米二话不说，麻溜地回到自个儿座位上，从此心无杂念。这一个滚字，鞭策着老玉米一路扬蹄奋进，从清华直到麻省，最终，在万恶的美利坚合众国谋得了一席之地，供职于一个规模不小的科研所。两年前，老玉米敞开心扉接纳了一个怀揣梦想漂洋过海的20出头的女留学生。这会儿，当华夏大地十面霾伏的时候，老玉米正在加拿大度假，尽情呼吸着洁净的近乎纯氧的免费空气。

    再说小顺子，那会儿他患了鼻炎，两个鼻孔不定时地涌出黄龙，连我这做哥们的看着都觉得恶心，因此，小顺子的感情经历始终停留在暗恋的层面。可是你瞧现在的小顺子，顶着企业家的头衔和大如老南瓜的肚子，走起路来气宇轩昂，活像一个骄傲的将军，也不知有多少妙龄女子拜倒在他的将军肚下。去年小顺子跟他媳妇儿和平分手，这小子还挺仗义，把房子、车子、存款都给了媳妇儿，净身出户，不出一个月，迎娶了一位比我儿子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女孩。

    想当年我们仨儿，就数我气度不凡，感情顺利，可现如今，我每天回家得面对我媳妇儿那张贴满黄瓜片的脸。嗨，算了，我媳妇儿每天跟岁月艰苦奋斗，也怪不容易。人们都说初恋是一幅不褪色的画面，我琢磨着，敢情这画儿得搁在别人家，你才会觉得永不褪色，要是收藏在自个儿家里，那就只能看着这画面一天糙似一天了！

    我这辈子受的苦，也就只能这样了，可是不能让我儿子受二茬罪。这小子最近电视不看，游戏不玩，一回来就钻进自个儿房间，说是功课紧，忙温习，我看啊，八成是躲在房间里给哪个女孩发短信呢。这样想着，我端上茶杯敲响了儿子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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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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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象征性敲了几下，我便转动门把儿，门开的一瞬间，我既惊讶又感动，惊讶的是儿子竟然在学习！感动的是儿子竟然在学习！可能因为只听见门开的声音，儿子将半个身子转过来，看见我了，便说：“爸”。瞧这一声喊的，倒叫我不好意思了，我说，“照平时你可是头都不回的就应付了我和你妈，今天竟然肯转身面见双亲……之一了，还真是不习惯。”儿子立即说道，“平时你们隔着门就在喊我了，要说的话也是一边走过来一边就在说了，今天竟然开了门都还没出声，我还以为是幽灵呢。”儿子说着就又转回去了，面对儿子的后脑勺，我放松下来，想起没直奔的主题。“啥事呀爸，有事快说，今天作业又多又难的。”得，今天不是爷俩谈心的好时机。我一边退出儿子的房间一边掩盖我的真实意图，“没啥事，我就瞅瞅我儿子，不行呀。”

    关上儿子房间的门，耳朵里传来太监让皇上翻牌子的声音，电视机声音这么大，让儿子听到了多不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儿子还有心思学习，真是太不容易了，于是，我奋然走向我媳妇儿，“电视能不能关小点声！你知不知道儿子在房间里干嘛！他在学习！”媳妇儿瞥我一眼说，“咋了，一高三的学生在学习，有啥稀奇的吗？”瞧这话说的，倒也是，都高三了不学习还想干嘛，不过，他是我儿子啊，甭管啥时候，“他学习了就是一件稀奇事儿！”没料到，这话威力大到让我媳妇儿听了直接从沙发上坐起来，媳妇儿没接住从额头上掉下来的黄瓜片，平时她一定是在把黄瓜片吃干净后才会坐起来的，今天靠近嘴部的都吃完了，还差最后一口，就这么给浪费了，媳妇儿的火气一下子比刚坐起来的时候还要大，“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生的儿子就这么没出息是不是！你好意思说他学习是件稀奇事儿？你学习了才是稀奇事儿！从儿子上幼儿园以来，有哪次儿子的作业是你检查的？要不是我一直监督儿子学习，他能考进这么好的初中、高中，交上这么好的女朋友？你倒好，平时不关心儿子的学习，现在终于瞧见一次你儿子学习的模样了，就来说稀奇，我稀奇你个大头鬼！”媳妇儿话里带的火气值和信息量都太大了，我一时竟……竟不知是该先灭火还是先调查……

    “我错了媳妇儿”。果然，对真相的渴望总是大不过对危险的恐惧。

    “我跟你说我们儿子可优秀了，像他这样既打得好游戏又认真学习还不近视的小孩能有几个。”

    “嗯，还能交上好的女朋友更是难得。”

    “就是……哎？哦，让你知道了。”

    “我就奇怪了，为啥你和儿子都不跟我说，还是他班主任发现了些苗头打电话跟我说的，我一个当爹的，生的这还是个儿子，又不是女儿，儿子都这么大了，咋谈恋爱还跟你……”

    “跟我说咋了，不跟我说他能追上人家同时还不落下功课吗？不过就是我那天刚好单位事多，田老师打电话给我，我又怕是儿子出啥事了我又走不开，就让田老师打给你了，瞧把你能的，你一个当爹的，来说说你怎么当的，儿子现在成绩排名多少，最近一次月考多少分，你说说看！”

    “哎，你说这些没用的干啥，你明明知道我不看重儿子的成绩，也最不愿意说啥叮嘱学习的话，儿子听你念叨已经够烦了，我还盯那么紧干啥，这不是要逼我成为我最讨厌的人吗？”

    “那你大惊小怪干什么，谁说儿子就得跟爸近！”

    “跟妈近了成妈宝男。”

    “跟你这样婆婆妈妈的爸近了才成妈宝男！现在儿子学习学习好，恋爱恋爱好，篮球和游戏都打得好，视力也好，跟我近有什么不好？”

    “对我不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话也不多，怎么就婆婆妈妈……”

    “哎呀，就是有的事你做得婆妈，不利索。”

    “天，我那土豆丝切的，还有厨房，我每次炒完菜都不用收拾，清清爽爽，台面上啥油啊汤啊都没有，我……”

    “又没说你做饭不利索，就是有的事，哎，就比如说现在，你是想来问儿子的八卦的，结果呢，兜兜转转，还是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不懂得直奔主题，不就显得婆婆妈妈吗？”

    “哎呦，我倒想直奔主题，这还不是怕惹娘娘生气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气不气，来来来，我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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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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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完媳妇儿透露的新旧消息我沉默了许久，平时晚饭后我也是沉默许久的，时而在阳台的躺椅上饮茶冥想，时而望着面前的吊兰发呆，时而听着朦胧的连续剧台词打盹儿，今天的沉默在表象上与平时虽无不同，但我自知，心已难如往常平静。

    原来我高中早恋的基因在儿子身上得到了进化，也许是退化，反正是发生了变化。儿子在小学五年级就深沉的喜欢同班的女同学小秦，为了跟小秦进同一个初中，儿子不惜在难得的无作业假期里，参加小升初笔试、面试的培训，当时我只当是媳妇儿望子成龙，拔苗助长，惨无人道，如今才知道儿子小小年纪便为了目标对自己下狠手，想想当时我还试图动摇过儿子的军心。

    夏日炎炎，接儿子下课回家的路上，看着这小子一小颗的身型，头顶着连我这个大人都快招架不住的太阳，奄奄一息的站在公交站牌旁，因为我顾及老爷们的面子，也不曾想过打遮阳伞，看见儿子为了我的面子，为了我媳妇儿的希望，几乎背过气去，我心中愧疚不已，便说，儿子，我们去读家附近的初中好不好，你看看，就为了读个离家远、学费高的初中，皮都要脱一层，真是花钱找罪受，回去我跟你妈说去，太热了，我们钱不要了，要命，这课不上了。儿子的头以能让我看到的最小的幅度摇了摇，我把这个动作当成了对媳妇儿霸权主义的懦弱妥协，叹了一口气，怕是这小子随我，长大了也强势不过身边的女人，突然，我感到后怕，万一儿子没有摇头而是点头，回家后我又如何能强势过我身边的女人呢，怕是给了儿子希望又让儿子失望陷入绝望，还要惹得正主不高兴，一石被二鸟叨叨，我顿时从儿子摇头的举动里悟出了同病相怜的情义。

    万万没想到，当时是我会错意了，儿子的摇头看似无奈之举，实则坚定不移。后来儿子终于进了那个离家远，学费高的好初中——有小秦的初中。

    可这没有远见的小子，一进了初中便撒开了玩，活活把整个初一上学期当成了小学毕业季的暑假，作业不做，上课不听，据班主任反映，他还隔三差五去小秦班上以找哥们为借口跟她巧遇，时不时被人家班主任奚落，甚至赶出来。小秦越不搭理他，他还越破罐子破摔，真不知道这小子咋想的，但这样的儿子才比较像我的儿子，现在反而是有抱错之嫌的。于是儿子以倒数第一的成绩过了初中的第一个春节，这个年自然是不好过的，过年的喜庆，变成了对媳妇儿没发飙的庆幸。这会儿想来，从媳妇儿过年期间反常的表现开始，我就应该有所注意了，大概就在那时，媳妇儿对育儿方针进行了重大调整，也就在那时，媳妇儿和儿子达成共识，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谁能想到，媳妇儿调整战略的灵感还是从相亲节目上来的，一个韩国男嘉宾在VCR中说道，他从小学小提琴，当他偷懒想放弃学琴的时候，他妈妈就会鼓励他，说，如果你能用小提琴拉出动听的音乐，那你将会很迷人，你就可以吸引你喜欢的女孩子。于是他坚持了下来，拉得一手好提琴，但是依然要靠上电视节目相亲找对象。当妈的自然是达到了目的，不过儿子却有受骗的感觉，真是哭笑不得。媳妇儿在对儿子近乎自暴自弃的做法束手无策的时候，突然从这段VCR中受到启发，并单方面向这位可敬的韩国母亲拜师，决定如法炮制，嗯，应该是如法、变法、加强法炮制。

    小秦——这处在儿子心中可望而不可及的风景便是媳妇儿利用，呃不，鞭策儿子的工具，呃不，诱饵，呃……总之，傻儿子是上当上钩了。媳妇儿先是在放寒假后跟儿子开门见山，表示充分认同儿子择校的动机，并表示不反对儿子恋爱的政策100年不变，骗取儿子的信任，同时从儿子那了解了小秦的大致情况，媳妇儿对小秦的属性非常满意，品学兼优，老实巴交，中规中矩，乖乖女一个，然后再从小秦的择偶观入手，唉，其实应该是小秦妈妈的择婿观，媳妇儿也是下了功夫，竟然打听到小秦妈妈的微信，加上以后又弯弯绕绕，陆陆续续套出了小秦妈妈的择婿观，以及对她闺女的未来规划，我真是服了，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咋做到的，反正就这样，媳妇儿以她的调查为依据，添油加醋的修改了调查结果，拔高了小秦的发展目标和择偶观，过年前跟儿子进行了沟通，表示愿意做儿子的恋爱顾问，情感辅导员，爱情培训师，并为他特制了一系列的求偶攻略，这里面自然包括提高学习成绩，提升年级排名，但为了掩盖家长自身的企图，媳妇儿还加入了造型设计，服装搭配，品味培养等项目混淆视听，最关键的一项是，媳妇儿承诺，绝对在精神和经济上给予儿子最大帮助，最后还表达了对儿子早日成功追求到小秦的美好祝愿。

    于是，儿子深深掉入母爱的伟大陷阱，跟媳妇儿在过年时达成了共识，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并开始着手实施媳妇儿制定的为恋爱提升自我的计划，可恶的是这两人不跟我打个招呼，害得我这年过的，可紧张死了，每天都在看这娘俩的脸色，感觉所有的平静都是大战爆发前的死寂，我随时都做好为儿子VS媳妇儿大战牺牲的准备，唉，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不跟我说呢，对于儿子的教育我一点参与感都没有，连知情权也差点没了，媳妇儿在嫌弃我什么呢，真的是嫌我不利索吗，明明我做饭那么利索，肯定是嫌我挣钱不利索，哼，要不是当初把奔前程的时间都拿来追你了，我至于落得个这样的家庭地位吗？

    想到这，我睁开眼，端上茶杯起身，将茶杯里的茶叶渣倒进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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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