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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女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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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寻人生意

    “无疑,美女之死是这个世界上最具有诗意的话题。”——艾伦·坡

    我坐在靠窗边的位置。这是星期五的傍晚,熙熙攘攘的人群本该烟花般绽放在街道各处,但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令原本宽敞开放的咖啡店显得拥挤不堪。比起马路上似乎畅通无阻的各色交通工具,被雨水绊住脚步的人们大多躲在房檐下,也有一部分小聪明似的侧步钻进街边门店,他们的头发滴滴答答地垂着水珠,在大理石地面汇成细微的河流。

    空间上的过分粘稠令人压抑,好像呼吸都变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我用手摆弄着内容所剩无几的咖啡杯,突然一股潮湿的风扑在我脸上,瞬间令我清醒不少。

    我看着她走进来,就像所有人都会注意到她走进来那样,有些人生来就很容易成为别人的焦点。她穿着一件刚盖过臀部的黑色修身毛衣,露出一双长而白皙的腿;毛衣外套着一件焦糖色的貂皮马甲,走路时涌动的水光感说明了皮草的成色,也散发着价值不菲的信号。她的头发是栗子色的,在她的精心保养下发根并没有染色不匀的情况出现,好像在证明她的主人的确有些欧洲血统。她的妆容过分精致,双眼皮很深,苹果肌饱满,只有拔地而起的山根是唯一一种不和谐的元素,她用纱布遮盖住了。

    咖啡厅的门在她背后关上了,站在她旁边的人偷偷用余光打量着她,或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她似乎毫不在意她的醒目,只是认真地用眼光清扫每一桌的顾客,直到她与我的目光对视,闪过片刻惊讶的神色。接着,她向我走了过来。

    “你就是他们说的天师…还是通灵师来着?”在说最后三个字时,她特意压低了声音,“我是关琳琳。我还真没想到你会是个女人,要不是只有你带着黑色鸭舌帽。通灵哎,你真的可以么?”

    “那要看你怎么评估我们这一行的业务水平了”,我只得朝着她职业假笑,“我具体是什么职业并不重要,我只是想帮助别人解决一些比较棘手的问题而已。乐于助人的优秀市民。”

    “真有意思啊。琦琦把你介绍给我的,她说你帮她找到了四年前养过的猫,她真的是很喜欢猫了,要是我,什么宠物都不会养。”

    “找猫这种事,靠运气多一点。”我打断了她的话,她说话时过于绵软的语气让我感觉很不舒服。“不知道你来找我,是希望我帮上什么忙?”

    “哦对,其实和找猫差不多。曹可,我的一个姐妹,我已经好久没联系到她了。”她伸手从包里摸出一盒细烟,她的指甲修剪的十分整齐,右手食指上带着一只亮闪闪的戒指,银制戒托中镶着宝石。“你能不能像找猫那样,做个法术之类的,帮我问问她在哪儿?你介意我抽支烟吗?”

    我摇摇头。她随即把烟夹在两片嘴唇间,又伸手摸出一只小巧精致的满钻火机,在火苗和烟纸碰触之前,她又突然把烟放下。“我忘记了,医生说我这段时间不能吸烟。”她无奈地耸耸肩,用放下烟的手指摸了摸鼻梁上的纱布。“变美总是要付出代价。”

    “你要找人的话,报警不是更高效?”

    “怎么说呢,我并不希望警察来解决问题。她和我都是在会所的姐妹,那种会所,你应该能懂吧。我们不能和警察打交道。”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你们在同一个会所……嗯……工作?”我在随身的本子上写下曹可的名字,随后又写下了关琳琳这个名字。

    “半年之前还在一起,现在不是了。我们之前有同一个上司,一个叫豹哥的男人,他负责管理我们几个女孩,我一直留在豹哥这儿,但曹可,她后来走了,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我们之间不会问这些问题。”

    “从那之后你们就失去联系了?”

    “不是,她离开豹哥之后,我们还经常联系。有时候她会打电话给我,约我出去做头发做指甲之类的。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做我们这行儿的,靠男人挣钱,靠男人吃饭,大家相互争夺着资源,真心相处的姐妹能有几个?曹可和我们都不一样,她有时候的想法特别幼稚,据说她是乡下来的。”

    “为什么说她幼稚?”我在曹可下面写下这个有趣形容词,并用黑线圈上。

    “她之前跟我说过她家境不好,迫不得已才来做这行。”关琳琳用手摆弄着烟盒,我注意到她每个指甲上都涂着奶油粉色的指甲油,还贴着闪光的贝壳碎片。她把烟盒竖起来,又放倒,再竖起来。“谁不是命苦的人呢。但做我们这行的女人,从不跟别人说起自己的生活啊背景啊,唯独就曹可提到过,这大概也是我把她当朋友的原因……我记得她好像还跟我说过,赚够了钱想回老家结婚,二十多岁的人居然还有这种念头,真可笑,被城市拴住的人,怎么可能逃出去。”

    “你什么时候开始联系不上她了?”

    “大概半个月之前吧……我们约好周六白天去逛街,结果她没去,我给她打电话也打不通,我就自己逛街了。”说着她伸手向我展示着她食指上的戒指,“这么贵重的东西,我自己可不舍得花钱。”

    “你知道曹可住在哪儿吗?”

    “不知道,她离开豹哥的场子之后,就搬出去住了吧。其实我只有她一个手机号,但她手机一直打不通。”

    “你有她的贴身物品吗?比如说耳环,或者衣物之类的,如果能有她的头发就更好了。”

    “我怎么会有一个女人的这些东西,”她略带嫌弃地摇摇头,“你也是女人,你应该也理解同性相斥,我和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女人不一样……总之我还是希望你能帮我找到她,毕竟我只有她一个朋友。”

    我点点头,撕下一张写着我联系方式的纸条放到关琳琳面前,然后收起记录潦草的笔记本,向上拉紧了卫衣的抽带。“把你上班的地址发给我。然后你需要先向我支付一千块钱的定金,如果我帮你找到了,再支付两千尾款,不用再议价了。”

    窗外的雨并没有消退的意思,而路灯的光线在雨幕的折射下显得扭曲起来,把世界割得四分五裂。咖啡店依然拥挤,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位置上曾经谈论过一个女孩的生活,也没有人会为一个女孩的失踪在意。我闻得到关琳琳身上散发出的香水味,试探性的,充满诱惑的,那种花果香调的甜腻和她的装扮配合恰到好处,但很不幸,她遇到的不是某个硬汉派男人,而是我。

    我和她告别,然后消失在人群深处。没有雨能将我淋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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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人鬼自白

    午后两点半,迈过壮年的太阳光透过落地窗户铺在墙壁和蓝色的法兰绒床单上,留下一块块深浅不一的圆形光斑。在这间不大的复式公寓里,一切都如沉睡般安静,像童话故事中长满智慧植物的幽灵洞穴,静谧却与众不同。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只黑色帆布包、两本敞开的畅销小说,垃圾桶塞满快餐食品的包装袋,半杯可乐甜甜地留在水杯里,二氧化碳已经彻底挥发。

    我从一段段破碎残梦的余温中挣脱出来,伸出手想去床头摸索手机。

    果然身体又卡在了床里,这种事已经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我熟练地调整位置,将身体漂浮起来,这是一种我没办法描述的感受,就像一只氢气球忘记了它自己的重量,随时随地可以扶摇直上九万里。接着我漂浮到床头柜前,看着自己的指尖穿过手机再直直地插进床头柜里,我们相互无法感觉到对方的存在。

    好啦,我承认,我是一个鬼。其实我不知道对于鬼来说,使用什么数量名词更合适一点,往常我们会称呼别人为“位”,但我觉得一“位”鬼未免太过体面以致古板;但用一“只”鬼来称呼自己,即会产生一只狗一只猫的四条腿联想,又觉俏皮可爱地不合时宜。所以,我姑且用一个鬼来介绍自己。

    在当鬼之前,我是一个人,就像诸位一样,会轻易沾染风寒感冒,也不得不对抗衰老的侵袭。但自从我见义勇为失败后,我的意外死亡竟让我从原本生活的世界里掉落下来,落入了不知处在哪个位面的平行世界。更令我惊讶的是,我的灵魂在这个世界发生了某些古怪的变异,导致我在白天只能以透明的鬼魂形态生活,而每到夜幕降临,我便会不受控制地显现踪影。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我这样一个坚定地唯物主义者不得不相信了鬼神的存在——至少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光明成了我的墓冢,黑夜才是我的显像剂。

    为了拿起我的手机,我只得集中全部精力在自己似有若无的手指,直到几根手指四周环绕出一层淡淡的金色,有了一些温度。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意外琢磨出的方法,当我不得不以鬼魂存在时,我总是很容易从家具间、人群中轻松穿过,只有专注感受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它们才会短暂地变为实体。所以当我不得不做某些事的时候,比如用钥匙开门、拿筷子吃饭或者敷面膜——谁能想到一个鬼还要做这种事——我就不得不十分专注,并且十分艰难。

    我用密码将手机开锁,随即弹出几条未读信息、一些程序推送和一条转账通知。信息包括一条我包月订购的天气预报,一条购物的物流派送清单,以及关琳琳发来的一串地址。再点开转账记录,一千块钱已悄然入账。

    这样特别的姐妹感情真是令人捉摸不透,但至少她还舍得为对方花钱。我叹了口气,不禁回忆起昨晚见到她时她还罩着绷带的脸,可那副眉眼和都市画报里如此相似,现在已经有些模糊了。我飘到盥洗室,看着镜子中自己飘忽不定地虚像,也想摸摸自己不算高耸的鼻梁。我自己的手穿过了我自己。

    做鬼真不是个好差事,尤其是还要做一个养活自己的鬼。从前还活着的时候,祖父总会给我讲他的天师经历,讲他与诸多恶鬼百般缠斗最终,最终都是以险胜做结。他这些奇幻故事我并没有考证过,但作为天师传承人的父亲似乎没有那么多可圈可点的故事,他的工作日常无外乎去发生过意外事故的建筑里做场法事,亦或为开发商指点指点风水——这样疲软的行业并不能让我产生兴趣,所以我拒绝学习一切奇门遁甲之术,也极度厌恶天师府出品的那些学习教材。

    过去的不努力成为了我现在必须咽下的苦果。当我自己成为了一个鬼,我恨不得把被迫学习的画符技巧都抖落出来,好做一个多才多艺又能自我保护的鬼。然而经过我长期冥思苦想和不断尝试,我只记得几个简单还运用不熟练的技巧:比如成功率维持在百分之五十二地灵魂召唤之术,比如给其他流浪的鬼指路,再比如帮别人找猫。

    “无聊的白天真难打发。”我飘忽地穿过墙壁,穿过楼上邻居的天花板,再穿过楼顶阳台的钢筋水泥,整座城市在我眼前突然出现,就像滚烫的红日从大海怀里跃起。在我无所事事地下午,远处的摩天大楼正上演着各不相同的悲欢,街道上点燃着大同小异的风月,于时间控制之外,远处的南陵江水不舍昼夜地向我看不到的天际奔流而去。

    我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黑夜光顾,等待各自命运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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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的新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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