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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刘邦篇 第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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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密战重阳(一)
公元前202年,刘邦成为大汉执政者,是为天下共主,然而他的天下并不稳定。公元前199年即汉八年,燕代地区的叛乱基本上平定,只是臧氏族人和韩王信亡入匈奴,刘邦以陈豨为赵相国监守赵代边防,而他自己领着军队重回长安休整。萧何报告未央宫全部竣工,十月份各大诸侯王将会汇集未央宫进行整体朝拜。
汉八年的九月九日清风徐徐,长安城中经历了多年战火的百姓纷纷登高,喝菊花酒,吃重阳糕,身插茱萸,在顶处稽首苍天,希望佑护天下百姓。
早有一匹匹骏马四面八方的飞奔关中,各地诸侯王提前派使臣进长安恭祝高皇帝这一盛况,且遣使送来了很多当地的特产,写了贺辞交给使臣转交中央礼官,再由礼官一一交给高皇帝查看,高皇帝看后喜不拢嘴,叫礼官大夫一一代他作了回复,还把各国的使臣们在长乐宫招待一番。
长乐宫舍人、宫人们早已忙成一团。刘邦带群臣陪太上皇用膳、赏歌赏舞,因太上皇身体不便,刘邦便派人将太上皇暂先扶回栎阳宫,他自己率群臣及诸姬登上骊山之巅祈福。下午,刘邦稍感疲惫便命百官各自回家尽兴欢乐,交代他们三日可以不上朝,申时刘邦在长乐宫的长寿殿独自小憩了些时候,歇息前交代晚上安排诸姬在长乐宫进膳。夜幕降临,皇后吕雉、薄夫人、管夫人、赵子儿、万石君石奋之姐石美人早已等候在长乐宫前殿,玉净花明的一群美人们服装各异的聚在长乐宫。戌时首刻已过,卓然不见刘邦与戚夫人身影,诸姬既扫兴且期待,个个扬头瞧着殿外。皇帝未来,皇后与诸姬不敢随便进膳,只得默默等候。
坐于席子上的管夫人早已矜持不住,时时仰头望向殿外,殿外除了一片漆黑别无其他,扫兴之余只好将视线抽回,看着满桌子香喷喷的饭菜却不能吃,管夫人暗自吧唧嘴巴且又看看其他诸姬,皆温淑静候,没有半点埋怨之样。管夫人满脸不悦,略有厌倦之音发牢骚:“皇上不来意味着晚膳不必用嘞?”
“或许遇事了,阿姊稍待。”说话的正是其邻座的石美人,她高髻金钗粉黛容,楚服袅袅杨柳腰,明眸透着柔秀,拉着管夫人的手安慰着。
“少了一个人嘞。”管夫人对面的赵子儿环视一下大殿之后兀然开口,刚巧迎上管夫人的眼睛,管夫人不屑一笑,心中却早已埋怨便醋味十足的脱口而出,“戚夫人能耐嘞。”
“戌时必到,她……怎么没到?”子儿追问管夫人,同时见诸姬萎靡不振若似战败。
管夫人挨个瞥一圈萎靡的众人便心下大喜,冷哼一句侃侃道:“皇上和戚夫人或许正云雨巫山嘞。”话罢便掩嘴而笑,趁势偷瞥一眼吕后,端坐后位的吕后脸上笑容可掬,高雅大度。管夫人又斜眼瞥见薄夫人端坐一边默默等候,脸上永远只一副淡然表情,似乎无心在意这些无聊话语,遂而将脸别过一边看向安静的殿外。吕后着一身耀眼黄服,大方得体而有母仪之风,莲萼面容丝毫不亚于其他姬妾,瞧着夜色已黑便问身后随侍女官戴青,“此刻甚时辰?”戴青进宫不算太久,为人机警灵活深得吕后喜欢和待见,很快上升为仅亚于长信宫詹事的执事女官。戴青俯身回道,“戌时三刻刚过。”吕后轻声念叨,“戌时三刻了。”随即吩咐道,“你去长寿殿叫皇上,呈禀众人皆已到齐。”“喏。”戴青离开吕后,越过其他姬妾身边往殿门外而去。吕后又向旁边一个宫女打了个手势,那宫人赶紧迈着小步过来低头领命。吕后道:“你去鱼藻宫叫戚夫人,且说众人都在恭候她。”“喏。”小宫女唯唯诺诺的退出去也走了。
戴青和小宫人一前一后走出门外,未走几步远便迎面过来一队人马,隐约间看出领头的是个女宫人,正是鱼藻宫丫头珍儿,那队人马箭步过来见是戴青便行了个礼,问皇后是否在里边。戴青心疑便问她何事。珍儿向戴青简单讲明是皇帝吩咐,戴青便不敢懈怠,见皇帝已在鱼藻宫便又和那个小宫人重新回了长信宫大殿。诸姬皆诧异着戴青刚出去又回来,却不见皇帝和戚姬,个个将脸齐齐看向戴青探寻答案。戴青快步到吕后身边小声回复皇帝已在鱼藻宫,珍儿等候觐见。吕后不高兴的霍然抬头冷眼盯着戴青,心想皇帝不是在长寿殿么?怎么会去鱼藻宫?为何没个人过来禀报一声?吕后诧异间很快脸上又依旧保持了笑容,玉手一抬,宣珍儿进殿。听着珍儿是皇帝派来的,皇后大概已经知道皇帝让珍儿来这儿的目的。
珍儿走马观花似的瞥一眼如花美人,诸姬因戚姬之事皆面有微怨仇视珍儿,她便疾步过去吕后跟前儿。“皇上在鱼藻宫?”吕后端起几案上的茶漫不经心的抿一口,不缓不慢的问。了得皇后素来不怒自威,珍儿照实说道,“禀娘娘,戚夫人不明缘由腹痛,皇上急忙赶去鱼藻宫,怕大家等候时间过长便让奴婢过来通告诸位尽情开吃,则不必等他二人。”珍儿将鱼藻宫内之事全部通告诸位。申时末,还在长寿殿熟睡的刘邦被一个小宦官叩门叫醒,宦官进来便惊慌的跪在地上,急说戚夫人突然腹部剧痛。刘邦大惊便赶忙起身吩咐太医过去,他自己也匆匆往鱼藻宫而去。戌时,刘邦想起长乐宫的晚膳,于是便命珍儿过来相告一下。
吕后听罢珍儿之说,面容虽然淡然如水好似无所谓,却早已怒火中烧,恨的咬牙切齿,几案下手指捏的咯吱作响,眼神里瞬间闪过一丝冷冽的杀意,但很快却没有了。
“皇上吩咐奴婢们带来一些茱萸和重阳糕。”珍儿说话间就让等在门外的几位宫人把东西给呈进来。吕后将那重阳糕和茱萸只看了一眼便反感起来,微举手于空中一挥,戴青便叫她们速速离去。珍儿和几位宫人把东西放下行了告退礼就退出大殿。
宫殿里突然寂静了一下,诸姬脸上面露诧异和醋意。众人齐齐看向了吕后,吕后面容冷淡良久,但很快直起腰板先动起了筷子默默吃着,诸姬不敢言语便也动了筷子吃起来,殿里这才稍微的有了声音。管温捕捉了吕后刚才的表情变化,抓住机会赶紧添油加醋,话语里尽是刺激人心之意,“巧哉!今日重阳之夜,我等肃穆而待,她却讨巧而病,如何知晓她是否真病嘞?”管温于殿中滔滔不绝大发议论,话语冷中带硬,话罢便惬意的往嘴里送进一块水肘,咬的唇齿生香。
吕后淡淡的白一眼管夫人便继续吃着。诸姬心下听着管夫人的话,面子上并不理会她,也不和她接话,大家只默默吃着。赵子儿娇容若蹙,眼波微动,稍停碗筷,将诸姬扫视一圈后便开口接管夫人的话,“仙人也不会知晓众人何时生病嘞。”管温冷‘哼’一下便不屑的一瞥,继续眉飞色舞边吃边道,“腹痛?如何就不是生龙子嘞?”管温故意夸大其词,特意斜睨一眼吕后,吕后依旧不露声色只默默吃着。石美人接管夫人的话,严肃道,“戚夫人今天同我们一起游湖,倒也不曾听说戚夫人有喜。”霎时殿内寂静无音,诸姬皆或面面相觑,只薄夫人独坐一旁安静吃着,静静听着她们的谈论却不语一言,一双眼眸里再无波澜而唯有淡然平静,像极了黄老仙家。管温先不理会石美人的话,看着薄夫人一言不发只顾用膳,一副高高挂起之样,平时管夫人就讨厌薄姬的这副清高样,再看她对此事依旧不甚上心,管夫人心里恼火起来,故意热脸询问薄姬,“薄夫人对此事有何看法?”
薄夫人淡淡一笑,夹了一叶青菜放在朱漆碗中,低眉淡然说道:“并无看法,长乐宫是皇上的长乐宫,鱼藻宫也是皇上的鱼藻宫,皇上想去哪便去哪,与妾无关。不过祸福病疾不可预知,戚夫人生病,作为丈夫,皇上理应前去看望,后宫诸姬多如楚庄樊姬为好。”薄夫人夹起青菜往嘴里送,依旧吃得很香,眼睛根本没往管温身上瞧,也不管其他人怎样看自己。薄姬说得如此坦然随意,丝毫看不出她对刘邦或者戚姬有何不满,倒是显出她大度信缘不苛求的一面。管夫人听后却气得咬牙,斜眼瞥着薄夫人,原本想再次激起各位夫人美人对戚夫人的不满,更是想激化吕后与戚夫人的矛盾,没想到薄夫人说出这等话来,想是薄夫人对管温平时在背后爱说别人坏话也感到不满。管温白了她一眼,语出讽刺与埋怨,“薄夫人真当自己为黄老仙家人了,夫人成天浸在黄老文章中,如何看得起浑浑浊世的烦杂?我们该祝福戚夫人趁机再为刘家添上一个龙子才好,大家说呢?”
诸姬虽嫉妒戚夫人,但众人心里明白,再怎么嫉妒也不会超过吕后对她的恨,虽然吕后淡然平静而不露怒色,大家对管夫人说的话却心知肚明,诸姬皆不像管温那么大咧咧,有些东西自己知道就好,不必说出口。诸姬皆不语而依旧低眉用膳,且顺便听着管温的牢骚和埋怨。见大家依旧沉默用膳,管夫人急躁起来,腹内细细筹划片刻便佯装替吕后感到不值,向吕后掷地有声道,“殿下,今天乃重阳之夜,陛下晚上不在您的长信宫,却跑去戚夫人那里,这成何体统,话说尊卑有序则上下和,她……”管夫人话未说罢便听吕后拍案怒道,“住口!如何不顾本宫之面滔滔不绝?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是在怨本宫没有治理好后宫?是在嘲笑本宫连小小的尊卑之序都没能把你们教导好么?”吕后雷霆大怒,“她不知礼,你也不知?”
“娘娘息怒,妾非此意……”吕后的动怒使得管夫人脸色大变,立即起身前来案头躬身弯腰趴在席子上向吕后认错。管夫人话未罢,吕后便怒道,“那就给本宫好好坐着,封起你那张惹人讨厌的嘴巴,不要到处招惹是非,也不要散布别人的蜚短流长。”
“喏。”管夫人唯唯诺诺应着。吕后冷容冰目的手一挥,管夫人便又坐回席位。吕后冷而犀利的睇一眼同是玉净花明却各有心思的诸姬,严声道,“统辖六宫的主人是本宫,如有人在后宫之中兴风作浪,哪怕是皇帝的宠妾,本宫也定不饶恕。朝纲之上,皇上是尊;后宫之中,皇后是尊,知道么?”
“喏。”众姬皆惶然应声而不敢瞧一眼吕后。吕后依旧不改严肃,“吃饭!谁不想吃,则立刻滚回自己的宫中。”吕后的震怒压得诸姬不敢言语,皆屏气低头受教。吕后性刚毅,从楚汉战争之中更加磨练的坚韧刚强,回到关中经历丈夫移情,甚少见到一面,且皇帝时时想换掉太子改立如意,二人情感逐渐变淡,被一种微妙的客套代替,日久心内如芒刺丛生,痛苦不堪。吕后遇事能忍则忍,忍无可忍便怒火喷发,威力四射,有时连皇帝也招架不住。
大家低眉互瞧身旁的人一眼,便更加的弯身低眉吃饭,顿时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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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密战重阳(二)
诸姬用膳过后便向吕后行了告退礼退出长乐宫。夜很黑如同一滩墨泼洒夜空,长乐宫通往各宫的道路上挂着淡黄的灯笼以示照明,殿门不远处有来回巡视的值夜军卒。下台阶之后,诸姬相跟一起且笑说今晚菜肴味道如何、好吃与否。管夫人独自行在后边,且走且思,脸上偶尔闪过一丝快意,但很快又消失,时时望着前边滔滔说话的二三之人。诸姬刚上了一个幽深的阁道,管夫人便一阵风的快步到她们面前,将其等横栏于阁道中神秘道:“诸位不想知晓皇后将往何处?”
此话罢,诸姬面面相觑良久,赵子儿、石美人、薄姬皆诧异的望向管夫人。赵子儿笑道,“皇后久居长信宫,不若,则何处去?”管夫人不屑一笑且附手子儿肩上:“无邪哉子儿!皇后于膳时之怒,诸位认为缘由在我么?”石美人与薄姬互瞧一眼便凑前来问:“夫人胡口乱言,触动皇后心中之气,对否?”管夫人微笑着凑近身子欲要解答,薄姬先一步淡然道:“诸位随意,刘恒还小,妾告辞。”话罢,薄姬由贴身宫人傅儿搀扶着,主仆二人渐渐消失在大家诧异的眼神中。
管、赵、石三人面面相觑。早闻薄姬这几年生活的淡然如水,没有半丝波澜,金华宫朴素简便,一日三餐只几个素菜,除了吕后时常叫她前去长乐宫相陪之外,大家不怎么到金华宫走动,认为薄姬一副与世无争样,说什么她都没有意见,既不交恶于人也不讨好谁,很是没有情趣,渐渐地也就几月的不见她走出金华宫,她却是由于无人说谈显得越发的清高不落俗尘。仿佛后宫诸事与她无有关联,薄姬常常待在金华宫,自个儿养花养鱼,割草种植,和刘恒相依做伴起来,只是月圆之夜也会一个人伫立庭院之中仰望繁星布满的天际,眼眸中多现的是一种渴望和迷茫。
“薄家姊一如往昔不爱热闹。”石美人目送着渐行渐远的薄姬兀然感慨一句。管夫人听后不屑一顾,看着远去的薄姬埋怨道,“薄氏若卷云之变,我与子儿皆不识此人。她怨我们忘魏国时‘若贵,勿相忘’之约。天知晓谁该生怨?薄氏已有皇四子刘恒,我别无一个,怨也本我怨。哼!不知足,亏其常读黄老论。”管夫人一直觉得薄夫人这样不与自己说话,是因当年楚汉战争之时在成皋灵台,没有把她推介给皇帝,皇帝只宠幸了自己和子儿,自己还和子儿嘲笑薄姬没有能耐。如今已过数年,薄姬早已育有一子,她却不依不饶冷对管夫人。管夫人本身也有怨,如今再遇薄姬的冷淡态度,于是管夫人便也埋怨起来,心中思来想去却不知该怨谁。瞧着薄姬远去的背影似曾相识,管夫人却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往昔的姊妹情谊不复在。赵子儿对于管夫人这番话深有感触,当时只顾自己玩乐忘却了薄姬,如今心内到底还是有几分歉意,毕竟她们曾共同起誓:若贵,勿相忘。此事早已时过境迁,又是不想提及的旧事,说了个开头便也没再继续深说,诸姬重又转回正题。石美人追问管夫人刚才说吕后将移驾别处是何意。管夫人从薄姬之事拉回注意力,立刻得意道:“诸位细想,今日帝后往栎阳宫朝拜太上皇之时,太上皇当着皇后面特意劝说皇帝于节日之时勿要冷落发妻,皇上当时敷衍允诺,夜里却一声不吭撇下其他诸姬撒腿去往鱼藻宫,诸位说皇后忍得了此怒么?”赵、石二人半信半疑盯着管夫人半晌。管夫人在阁道上的一个石墩儿上坐下来,眼见石、赵二人听得起劲,管夫人倒也心下乐呵不已,继续侃侃说道:“自吕后从项羽军营中被迎回长安,皇帝几次留住长信宫?陛下几次出关皆带戚夫人,而让吕后留守,何也?吕后年老矣,稀见陛下,感情愈疏。戚氏崛起,多次啼哭于陛下,希冀靠着陛下撤换太子,扶立如意继承大统,陛下按下此事不发静待时机,吕后不知晓么?不怨么?如今重阳节日,她本欲待陛下,怎奈陛下去往鱼藻宫,吕后必定一时气不过,你道她甚也忍?若此,不如叫戚姬为后也罢。”
赵子儿恍然点头,“皇后今夜大闹鱼藻宫,邀陛下回长信宫?”“必会。”管夫人斩钉截铁。石美人蹙眉道,“戚夫人之病不明缘由,陛下不会遂皇后意。”管夫人得意道,“诸位皆知皇后乃魄力女子,陛下必拗不过她。诸位不知,皇上虽英明于政治,却暗弱于后宫事。”管夫人一脸成竹在胸,若此事在她掌握中。赵、石二人有些信服,皆欲看吕后如何深夜相邀皇帝回宫。子儿挽着管夫人的胳膊与她同坐阁道石墩儿上,石美人却是眼浮神秘诡邪笑意斜睨一眼管夫人,也随之坐下来静候一切。
且说薄夫人快回到自己的金华殿,一路上傅儿蹙眉久久,对刚才薄夫人不与其他姬妾闲聊之事不解,便问她为什么不和管、赵、石相聊一番?薄姬深呼一口气,怅然道:“时移世易,皆有变化。管赵曾与我情若姊妹,一踏深宫便将任何情谊淹没在皇宫中。管夫人欲掀起波澜却终将被浪头打压。”傅儿不解,蹙眉又问,“既然夫人和管、赵是姊妹,那您如何不劝她?您怨恨么?”薄姬毫无犹豫道,“我从没怨恨过。”薄姬目光深邃的继续走着,面显无奈道,“人急必定乱行方法。”“管娘娘急了?”“她至今未有子嗣,不得不急。”薄姬叹口气,每说到此处总有点伤感和无奈,对于管夫人此举,薄姬自己没办法阻止,管夫人没子嗣,所以行事不折手段,想将戚姬和吕后之间的矛盾再度升华,她独自得利。后宫之中的人不就是盼着生子封王么?薄姬却觉得管夫人有点行了险棋,若日后被吕后或戚姬知道,她未必能逃得开。
小月高挂。管、赵、石三人在阁道上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却不见皇后这边有任何动静,寒夜冷风阵阵侵袭,冻得她们瑟瑟发抖。且长乐宫外的宫灯皆以灭了一半之多。三人或坐或靠着阁道的墙壁紧紧盯着吕后的大殿,或合眼倚着柱子小憩。良久不见吕后宫中有人出入,殿周围一片寂静。赵子儿打个哈欠,向管夫人道:“夫人失算矣。已经一个时辰过去却不见皇后法驾出来,我等挨风受冻,不如回去睡觉。天色过晚,刘恢不见我,他必不肯睡。”赵子儿起本来也无多大兴趣观赏这一出,若不是管夫人说一些诱惑的话,怕是此时早已回去暖着身子了。且入夜很久,想起自己的儿子刘恢可能在哭闹,于是急忙起身想赶回去。石美人也等不下去,夜里风这么大,她本身就单薄,且家中也有儿子刘友。看着赵子儿要走,石美人也嘟囔着要走。管夫人连忙拽住她俩,要她们再等一会儿,她二人身体已经冻得哆嗦的缩起头,口中呼着白气,环着胳膊搓着取暖,反劝管夫人也回去,管夫人话未罢,石、赵二人嘴里嘟囔着埋怨的话语早已远去。
“你们……哼!”管夫人愤愤然瞧她二人双双离去,又转眼阁道周围却只黑漆漆空无一人,阁道墙上多有镂空的洞,从里边望去极其阴森。管夫人心中早已悚然,嘴里碎念,“若不是夜里冷,我便等到黎明。”管夫人不死心便又瞧了瞧长信宫的殿门却依旧安安静静,眼瞧天色已近子时,终于等不及便独自回去。
长信宫。
吕后在梳妆台前默然静坐,挥手而来一个窈窕宫女为其拆发,那女宫人刚要过来帮她,吕后却又挥退了她,自己拆发,待青丝抚背之时却偶然瞧见青铜镜里的自己多一些疲惫、木然和失落,吕后木然抚发而呆望铜镜。脑海间早已回到往昔美好的岁月,丈夫忙碌在外,自己和孩子们躬耕于田,黄昏踏月而归,做成香喷喷的饭菜等候丈夫归来,每每这时门外总想起丈夫笃笃的脚步声,先是孩子们跑出去撒娇的跑向丈夫的怀中要他抱着,他总是笑盈盈的将两个孩子抱起来,一起搂在怀中亲昵不已。她也欢喜的走出屋门,瞧着丈夫手中拿着一捆牛皮包着的东西,她知道丈夫又是和他的几个哥儿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梅鹿肉,他总是往家拿肉给自己和孩子们吃,看到丈夫手中的肉食,夫妻二人相视而对微笑起来,放开可爱的一双儿女,丈夫将她拥入怀中。丈夫即使比自己大二十来岁,但是一往情深以后便不在乎于此,可是没几年便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丈夫起兵响应天下英杰的号召东征西讨,经历生死之后被封为汉王,东伐项籍且打败他,七年之后称帝,她却更加的沉郁,丈夫身边女子不止她一个,儿子不止刘盈一个,美人个个玉净花明,儿子们个个可爱至极。
往昔一切如今清晰的闪烁于脑海之中,也就是这段‘曾经’久久驻留于她心中,美好的和厌恶的,她都不能忘记,这些是她生存的力量。吕后黯然木讷的回想着,戴青手捧热茶从外边进来,见皇后在席前木然静坐,戴青把茶递给吕后。吕后回神过来,接了茶稍抿一口便又顺手放在几案上。“娘娘,有何心事?”“我是否莲萼不再?是否已如花甲者容?我老了么?”吕后两手贴脸转向戴青萎靡问道。戴青唏嘘一口气,笑说:“娘娘乃人中之凤,怎么会老?”戴青拿起吕后妆台上的木梳子给她梳头发,安慰道,“娘娘两弯眉画如同远远青山,一对眼明如同秋水般温温润润,脸颊生得如同莲萼般含苞欲放,豆蔻女子也是不能比的。”
吕后浅笑:“你终究聪慧伶俐,我喜爱听。人者,君、民皆凡人,如何不老?始皇帝还想长生不老,但他不也死了么?皇后不过是个空头王冠,有了它,我就不会老了么?”“娘娘说的对。”戴青笑着回道,继续梳头发。“唉!”吕后又大叹一口气,木在席上不说话,失神的拨弄着身前的发丝。戴青见此便腹内筹划一番,小心探道,“娘娘在想刚才管夫人说的话,对吗?”吕后点头,问戴青有何看法。“其实您刚才根本用不着生气,您生气反而是上了别人的当。”戴青边说边扶吕后到床边坐下。吕后斜倚榻上诚然点头,“然也,我知管温何意。”“不过管夫人有句话却是说对了:尊卑有序,则上下和。今日朝拜太上皇之时,太上皇便已暗示陛下不可冷落发妻,陛下必知此意为何,然夜晚却又跑去戚姬宫。诸事必依礼而行,无礼便乱也。”戴青一字一句的说着,“戴青不是叫娘娘大闹鱼藻宫,而是告诉娘娘原则礼节上的东西不可胡乱行为,僭越便生乱。”
吕后抚发思忖半晌,一双眼眸竟是摇摆不定和自我安慰,“只一次重阳夜,竟如此看重么?这也争,未免本宫心窄了。”戴青急切起来,竟忘记主仆规矩紧紧握了吕后双手,与她四目相对的郑重相劝,“一味的忍让助涨他人之势,而失皇后尊严,只怕陛下也不会放您在眼中,长久如此,则太子危矣!”吕后面显犹豫,眯细眼睛沉思良久。戴青趁势又道,“不可任由戚姬胡来,今日佳节年华,殿下想叫她看笑话?”
吕后微微摇头,重又下榻于屋内踱步思忖半晌便吩咐戴青准备好重阳糕和茱萸草,另外又吩咐宫人去宣秦太医。戴青一番准备之后便听吕后道,“听说栾鞮冒顿单于十一月份遣使来长安叫陛下送女入胡结亲,这几日本宫正想和陛下谈起此事,奈何重阳事多便没得提起。”
戴青面露惶疑稍有担心,当年刘敬奉劝皇帝送嫡女入胡之事使得吕后上了心,刘敬赴匈奴的时候缔结迎亲·日期为十月初,待刘敬刚回长安不久,冒顿又派人来长安说是将日期改为五月份,十月份的匈奴微冷而不便,刘邦含怒应允。半月之后又得到冒顿使者来朝说是将日期改为七月,五月正是放牧时期,迎亲也很不便,刘邦再次含怒应允。冒顿的失约使得汉室对其不敢轻易相信,于是吕后便阴遣人于边境上打探冒顿遣使来朝的准确日期,在内又时时关注着皇帝对此事的态度。不日前,有人回朝将冒顿派人迎亲之事回禀吕后,鉴于前几次之事,吕后要其确定一下,来人称冒顿说是十一月份虽冷,却是举家欢乐悠闲之时,无往日的繁忙,缔结婚姻更是热闹非常。吕后打算这几日和皇帝说起此事,岂料重阳节繁忙便终未开口。戴青不免有些担心她的做法,怕皇帝将吕后对此事的行为定格在参政上。戴青忧道,“结亲属两国大事,奴婢担心……”
吕后挥手拦断她的话,悠悠说道,“此事为半国半家事。我为公主母,管不得此事么?因为我要皇帝归来,便只得如此。本宫有分寸,勿担心。”吕后如此一说,戴青心中颇解稍许紧张和担忧。此时,秦太医也从太医馆急匆匆的赶过来。
“摆驾鱼藻宫——”一声长呵传出长信宫,诸人拥着吕后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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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密战重阳(三)
吕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向鱼藻宫而去。夜已深,除了值班的守卫和宫女宦者们,其他人皆已入睡,吕后坐在銮驾上,她内心并不安宁,甚至有几丝担忧,她知道皇帝的习惯是不喜欢别人在亥时之后前去打扰,况且已近子时。她思忖此时皇帝早已睡下,却又拗不过自己求胜的心理,就是要把皇帝拉回自己宫中,即使他睡下也要把他叫起来。其实吕后处理事情,一直秉承着该硬则硬,该软则软,有些事必须强势,有些事没必要持续纠缠。对于重阳夜一事,正是树立威信,强化她后宫地位的一个机会,况且处理此事,她有冠冕堂皇之由,若这件事都让,日后戚姬岂不是要借诸多小毛病更加肆无忌惮的霸着皇帝。
夜色如水,皇宫一隅一列火把照得通明,在黑夜里慢慢前移。人人表情严肃而紧张,约二刻时间便到鱼藻宫外,皇后被戴青迎下法驾,一眼瞧见宫门外的宫灯还亮着,心想皇帝还未睡下。戴青扶吕后上台阶,并未理会朝其行拱手礼的两列守卫便径自进了宫门,远远看见正前方戚姬住着的大殿里灯火通明,并未传出往日的男女嬉笑声,吕后不屑冷哼一声便匆匆来到门前就要进去。一个清丽女宫人正端着一盆热水朝其走来,宫人见是吕后,忙把热水放在地上,稽首问安:“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吕后未理睬便要叩门而入,却被此宫人迅速挡在眼前伸手拦住。吕后不悦,立刻怒目而视其人,吕后虽不受宠却极其威严刚毅,宫中还未有人敢拦她,以前不走动戚姬的鱼藻宫,没想到个把月不见,戚姬身边竟多了这样一个颇具胆识的丫头,单看丫头如此胆识就知道主子也不弱。愤怒之时,吕后倒也颇为留意起此宫人,对其怒视久久。戴青见一个小小的宫人居然敢拦住皇后之路,立马来气,箭步走上台阶护着吕后,斥责此宫人:“大胆荆宫人,你想以下犯上吗?”
此人是鱼藻宫荆倾,虽刚进宫半年,她却也如戴青一样的路子,都是机警能干伶俐的很,颇得戚姬的喜爱,如若没有主仆这层关系,怕是戚姬真要将荆倾认为妹妹了。当初戚姬去永巷选几个得力丫头,一眼就看上了聪明伶俐的荆倾,当时戚姬就看她不同于一般的宫人,办起事来肯定干净利索,今日果是让她不同了一番。荆倾虽然面对性格刚毅的吕后,她却不卑不亢,没有半点惊恐。她不慌不忙,有条不紊的作礼答道:“荆倾不敢,只是皇上曾吩咐,但凡过了亥时,无论何人一律不见。”不仅是在鱼藻宫,刘邦走到其他宫中,也是这样对宫女宦官们讲的,他不喜欢入夜有人打扰,扰了他的清梦,曾经有个宦官深夜叩了皇帝门,说是有要事禀报,刘邦不管何事,先将此人赏了二十棍棒,此后便无人敢轻易越过时间奏报,起码无甚要事不必打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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