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楔子 邹氏书生
人们常说万物有灵,你听那架上八哥囫囵学语;看那看门黄狗夜吠生人;叹那耕田老牛被卖落泪。你当只有会跑会叫的东西有那灵性吗?实则不然,在有些妙人眼里,哪怕是一把扇子、一支画笔、一套茶具,用得时日久了,就沾染了人气,变得可爱了。更有甚者,还讲究眼缘,会朝那死物一诉心肠,好不快活。
本书所记的,就是一棵在妙人眼里有了灵的银杏树,品味它看到的听到的故事。
也记不清是哪朝哪代,只知道有这么一个邹姓的书生,祖上曾也做过官,倒是难得的书香世族,可惜一味的清贵惯了,得罪了朝中权贵,被免了官职,赶回原籍,家族中人又不谙世俗经济之道,兼之人丁单薄,故此日渐没落。后来一脉单传,传到邹书生这一代,家中能变卖的都已变卖,只剩下一小匣子孤本和一箱拓本,这些东西,邹书生以前哪怕是揭不开米锅,饿着肚子,也是不卖的,列为看官听他怎么说:“若把书本卖了,书本定会埋怨小生读完了就厌弃它,恨小生薄情寡义,所以啊,哪怕是饿死,小生也是要抱着书兄死的!”
要说这邹书生,其实颇有祖风,学识品貌俱是上佳,前几年家里唯一还剩下的老母一病就病死了,守了几年孝,错过了科举,到这年乡试,他中了经魁,只待来年上京城参加会试。
有乡绅见他家贫,遂邀他给自家幼子当启蒙先生,一来,启蒙几个孩童花不了多少精力,二来,又能借此攒些束脩,以为上京的盘缠。
光阴荏苒,大半年过去,邹书生把一箱书本交给那乡绅保管,只带上几部孤本并盘缠衣物,上京赶考去了。
本朝自开国以来,一直国泰民安,所以即使晚上,京师城门也是大开,不像前朝内忧外患,未时二刻就是紧闭城门。所以民间有歌唱到:“城门开,天下安;城门关,天下灾……”
且说这邹书生时而搭上牛车,时而徒步行走,紧赶慢赶,不消两月就到了离京城不远的燕子坡附近。
邹书生问了一路过的卖炭老翁,便知道此处没有可借宿的人家,要是想天黑前进京,少不得舍了脚下的官道大路,改走山间小道才能快些。时日正是寒冬腊月之际,若能早些进京城找家客栈住下,也好免遭露宿严寒之苦。
正记着老翁说的小道岔路的诸多事宜,忽听身后夹杂着阵阵马蹄声的吆喝:“闪开,闪开,别挡道!”
邹书生和老翁慌忙间驱着牛车避开,只见一队马车呼啸而过,卷起漫天飞沙,“轰隆”的马蹄声震得耳膜都疼了,若非闪得及时,现在只怕是连命都没了。
邹书生理好衣衫,又谢过老翁,往老翁所指的小道行去。想到方才的惊险,邹书生一阵气难平。
此番会试若顺利,殿试一过,我日后必是前途似锦。等有了钱,赶路时我也定要坐上那般威风的马车。
又想那马车是什么样子,只是刚刚光顾着躲了,愣是没去细看,不禁后悔不迭。却不想,这么一走神的功夫,拐了几条岔路也不记得了,这说是山间小道,可正儿八经不是那土石官道,根本辨不清这是不是老翁所说的那条了,连退也不知往哪里才是回去的路了。
兜兜转转了快一个时辰,眼见天都要暗了,邹书生不免心急如焚。踉踉跄跄地爬上高处的小土包,想着找出一条道儿来,可这肉眼凡胎,哪能找到些什么来。这寒风瑟瑟的,邹书生却急得出了一头的汗,在山间迷路可非同小可,一个不甚就是曝尸荒野啊。
情急之下,邹书生一脚踏空,身子一软,就从小土包上跌落,又一直顺势往下滚,胡乱间抓着了些野草,略微缓冲了点,却难以支撑片刻,如此危机关头,竟是连个声儿也发不出来,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虽如此,脑袋倒是清醒的很。
燕子坡啊燕子坡,你这分明该叫“落凤坡”啊!却不想当年一语成谶,可怜了我怀里的孤本,要与小生一同葬身山林,从此销声匿迹,实属可惜。
要说这邹书生也是命不该绝,跌落之处,正好有株三丈有余的银杏树,邹书生手脚乱用,硬生生被他挂在近碗口粗的树枝上。
睁眼一看,离地面也就半人高,地上铺满了金黄色的银杏叶,不禁大喜,随即放开手脚,落到了地上。
邹书生一屁股坐在还算松软的树叶地上,再也不想起来了一摸身子,所幸除了几处擦伤,倒也没什么大碍。对于一个文弱书生来说,今日种种,恨不得让他折寿十年。
就这一会儿功夫,天也几乎黑了,邹书生掏出怀里的孤本,看了无恙后,紧了紧棉衣,只能在此凑合一晚了。心想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此聊表安慰,遂沉沉睡去。
只是如今乃是严冬,又是在山林里,冰冷刺骨得更加让人难熬,到了半夜,竟是被冻得时醒时眠,整个人昏昏沉沉的。邹书生恍惚间抓了几把银杏叶搁在身上,这鸭掌大小的叶子成了他的被子,聊胜于无。
次日早间,邹书生迷糊地睁开眼,一阵哆嗦地起了身,银杏叶哗啦啦地散开。抬头一看这棵救了自己性命的银杏树,真是“状如虬怒远飞扬,势如蠖曲时起伏。”古人诚不欺我,可惜树上早就没有一片叶子,光秃秃的,就是原本有的,也经不起昨日的折腾,又摩挲了一番衣襟上的银杏叶,感慨道:“多谢树兄救我,又赐小生树叶蔽身,此番若能脱离此地,必不忘树兄再造之恩呐!”
许是这树与邹书生有缘,他话音刚落,就听得远处“哞哞”的一阵牛叫,原来是那卖炭老翁正赶着载了些炭块的牛车往京城走呢。邹书生此刻不管来者是谁,纵使已经一天滴水未进,却不知哪来的力气大声嘶吼:“好心人,救我则个!”
原来,邹书生转悠了半天,离官道就差了一箭之地,又赶巧老翁出门,这老牛又叫了一声。真真是说不尽,道不明的因缘际会。
后来,老翁用牛车载着邹书生到了京城,临别之际,邹书生掏出怀中的一部孤本送给了老翁,让他卖了钱,好生买件像样的过冬衣裳。
按他的话说:“我自己是宁死也不卖书本,如今我把书送给救命恩人,恩公如何处置,都由不得我了。”
又嘱咐老翁,若是伐薪山间,看到树枝上系着两根布条的银杏树,要他千万不要伤它,言道:“此番会试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都会来看望救小生一命的银杏树。”
邹书生进了城,好生修养了一番,准备即将开始的春闱。
银杏树也在准备它的“春闱”,它积蓄力量,准备在春天吐露新芽……
缘分二字,谁说得清呢?
------------
第一章 我是一棵树
我是一棵银杏树,年方三十有六,在银杏树的圈子里,我算是个小孩儿,家住燕子坡,旁边的这几位是我的兄弟姐妹们。
我不是很招虫子,但是我讨厌蛾子,它们把卵产在我身体里,小虫子出生就啃我的叶子;我讨厌冬天,因为冬天一到,我辛辛苦苦打扮好的叶金黄色子就掉光了。
我喜欢思考,想着到了明天,我能不能看到点新鲜东西,三十六年来,再美的山间四季也要看腻的;我喜欢说话,但是我的兄弟们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听我说,我就和过往的各种各样的鸟儿说话,听她们讲述哪里的花蜜香甜,哪里的人们有趣。
鸟儿常说:“人很笨,我们说的话,他们听不懂,你们树说的话,他们更是听不见。”真离奇,不是吗?我向往鸟儿说的人住的屋檐,那里有欢声笑语,想着什么时候能去人呆的地方瞧一瞧。逐渐的,这成了我的夙愿,即便它可能永远无法实现。
但是我又有点不喜人的出现,因为我曾亲眼见过有个人操着闪着银光的,叫“斧子”的东西,把离我不算远的一个兄弟砍倒了,我再没见过我那兄弟,听博学的鸟儿说:“他不会再回来了。”这样的事情,后来陆续发生了不少……
对于人,我好奇,也抗拒。
这天,我突然被什么东西抓住了树枝,挺沉的,不像鸟儿那么轻巧,不过我能接受那样的重量。
我仔细一瞧,这大约应该是“人”吧,天色暗了,看不大清楚。我远远见过的人只有那个拿斧子的白胡子,这个人没有拿斧子,也没有胡子,只是背着一个竹筐,我不认为他能砍了我,所以并不是很害怕。
他坐在我落下的叶子堆上,好像累极了,他又从怀里拿出什么东西看了一看,不一会儿就倒头睡了,我怕他冷,想着我要是有人一样的手,就能给他盖几层叶子。
“嘿,你拿些叶子盖。”我试着跟他说话,他果真和鸟儿说的一样,听不见呢,我略微有些失望。
直到他抓了几把叶子铺在自己身上。他听懂了?也许,这个人是不同的吧。
后半夜的时候,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跟我说话,哼唧着什么,真好玩儿。到了早上,他醒了,他对我说了什么,我记不太清楚,大概的意思是在谢谢我吧,他说他是个“书生”,至于书生是什么?他又要去做什么?唉,太复杂了,听不太明白。
我尝试着与他对话,他没有任何回应。说一点儿也不失望,那是假的,但是他能对我道谢,我已经很满足了,虽然我也没做什么。
临走的时候,他撕下一根布条,系在我的树枝上,又朝我弯腰,两手向前一握,后来听鸟儿说起,我才知道这叫作揖。
我们只是内容索引看小说请去官方网站
首页 页面: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