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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赠别

    黑沉沉的夜空不时交织着银色的闪电，在极暗到极明之间随意转换。风雨如磐，肆意凌虐着世上的一切，大地早已泥泞不堪。

    无处落脚的泥泞中，这时缓步行来一头黑驴，在风雨雷电之中全然听不见一丝蹄声。黑驴算得上健壮，但这时全身毛皮都被淋湿，滴滴答答淌着水，垂着驴头缓缓挪着四蹄，一点驴脾气也没有。

    黑驴身侧，一个少年顶着斗笠踽踽独行。没有人知道，少年是嫌黑驴背上湿透不愿乘坐，还是怜惜这头畜生体格太小因而心有不忍，毕竟一头驴不管如何健壮，和牛马相比，的确太过羸弱。风仍骤，雨未休，一人一驴就这样不紧不慢走进了莽山深处，渐渐消失在夜幕和风雨中。

    莽山深处的一处无名洞穴，这时却十分热闹。洞穴之中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望去密密麻麻都是人。人们挥舞着手中铁镐，狠狠地砸在洞壁之上，在弥漫的烟尘中循环重复。洞中人数虽然不少，却并不喧闹，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是主旋律，偶尔有人发出欢呼，多半是挖出品质较好的矿石了。

    网游《铁血天骄》昨日正式运营，首批进来的玩家多数明白时间的重要性，第一时间投入练功升级大业。谁知方入江湖，却是心中有剑，手中无剑。所有玩家建立角色后愕然发现，背包之中空空如也，只有铜钱10枚。堂堂英雄好汉，总不能空手与怪物肉搏吧？当然，不信邪的玩家总是有的，但看上去孔武有力的玩家，却凭借0级角色那点可怜的攻击力与血量，没有一个人能单挑过村外最弱的野兔……每个新手村外，开服首日都出现了几十起野兔杀人事件。

    幸好，10枚铜钱然不多，却也刚好能够买到铁镐、药锄、斧头等用具。于是地图上的大好河山，顿时遍布行色匆匆的矿工药农樵夫各色人等，都想着赶紧采集资源卖了换钱，早日买上一把武器，杀怪剿匪，笑傲江湖去。

    可是大家悲哀地发现，资源毕竟不是随处都有的，但架不住广大人民群众的热情和探索欲。所以，尽管无名洞穴地处深山，距离新手村极远，仍有高人发现这里出产矿石。于是上千人如逐臭之蝇闻风而至，而辛辛苦苦找到这里的人，也懂得僧多粥少的要旨，只管自己闷声采矿，却很少告知他人。

    现实世界当中，二十四个小时过去，已经是开服的第二天了。奇低的产出率让上千号人痛不欲生。但很少人回去，原因很简单，最便宜的武器铁剑需要120文铜板，大家多半没有挖足价值相等的矿石，回去一趟所花时间实在太久。

    《铁血天骄》之中除了武功之外，人人都可学习生活技能，而且数量不限，理论上只要有恒心，任何技能都可以学到29级的中级巅峰，但最多只能有3个生活技能突破30级，晋为高级，乃至突破40升为专家级，最终如果完成专属任务，就能突破为50级的宗师。

    实际上这款游戏的武功等级也是如此，0-9级为入门，10-19为初级，20-29为中级，30-39高级，40-49专家，50级宗师。武功等级越高，威力越大，每个阶段的突破都是一个质的飞跃。生活技能同样如此，等级越低，成功率越低，反之则越高。山洞中苦苦挖掘的新手们，采矿技能不过0-3级之间，挖不出好矿那是理所当然，同样也从侧面反映了《铁血天骄》的技能提升实在并非易事。

    飞白牵着黑驴到了矿洞前，一挥手，黑驴顿时化为乌有，只在背包中多了一块四四方方的铭牌。洞中挥汗如雨的矿工们自然不知道，在他们连120文的新手武器都买不起的时候，竟有人已经买下了价值1200文的初级坐骑。更不知道这个与他们同样是新手的飞白，目前的身家已是这头黑驴价格的5倍。初级坐骑的背包有200格，而新手包裹的容量仅仅只有40，这也是飞白咬牙买下它的原因，免得到时因背包容量不足不得不回新手村，无形中节省了大量时间。当然，如果不是无意中赚取了接近8000文的财富，手脚也不会这么豪奢。

    快步进入洞穴，正巧迎面走来几个熟人。为头的一个壮汉，浓眉大眼，身上筋肉虬结，目光中透出一股坚毅和自信，看到飞白，脸上浮现笑意：“小老弟，这么快就回来了？”飞白闻言报以一笑，正准备答话，大喊身旁钻出一个少女，面如满月，眼波流转，十分娇俏可爱。少女上来就是一顿噼里啪啦：“飞白大哥，我跟慕侠打赌你在我们出去之前回不来，这下倒好，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我要赢的时候进来，害我输了20文。我不管，这笔账得你来还。”说完，狡黠的眼神盯着飞白，一副你看着办的样子。少女身后站着一个身姿挺拔、丰神如玉的青年，正是慕侠，见少女如此说，轻笑道：“语桐你赖账就赖账，怎么攀到飞白兄弟身上去了，如果舍不得，我不要这赌资也无妨。”唤作语桐的少女听了，如同一只炸了毛的小猫，双手插在小蛮腰上，气鼓鼓地说道：“哼！谁要赖账你给我说清楚啊，不要以为长得帅我就不敢打你！”

    飞白见她这般小女儿情状，不由莞尔，一日来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于是说道：“语桐不必气恼，我想慕侠兄一定是怕你采矿无聊，故意与你打赌找乐子。我运气好，这次回去卖矿小赚一笔，一时也没有什么开销，你那份赌资我承包了。”

    语桐听完一愣，20文在如今任是谁也不是可以轻易拿出手的。如果说交情，己方3人只不过和飞白一样第一批进洞，采矿时又在一起，因此多说了几句话而已，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自己见他忠厚，因此开个玩笑，谁知他竟当了真，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了，傻乎乎的默然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边慕侠也摆手道：“飞白，语桐开玩笑的，请不要当真。”大汉向飞白歉然一笑：“飞白老弟不要介意，我这个妹妹从小娇惯坏了，一向言行无忌，但确非胡搅蛮缠，失礼之处还请见谅。”飞白哈哈一笑：“天纵大哥言重了。语桐天真烂漫，不作伪饰，性情十分可爱。这一天来我与你们相处时间虽然不长，却也知道天纵大哥你志在远方，慕侠、语桐也是人中龙凤，日后成就必定不可限量。想来离别在即，江湖相逢不知又在何时。小弟一时之间没有准备什么礼物，奉上铜钱百文，当我是朋友的话就千万不要推辞。愿天纵大哥、慕侠、语桐从此一帆风顺、鹏程万里。”

    天纵三人对视一眼，均看出彼此眼中的惊讶，语桐更是小嘴变成了O型，愈加娇憨可爱。几个呼吸过后，天纵上前一步说道：“飞白，我不知你为什么明明可以买武器练功却仍旧回来采矿，也不知为什么我们萍水相逢你却馈赠如此大礼，但我知道，君子相交，贵在坦诚。这份大礼我们收下了，从今往后，飞白就是我天纵的兄弟。今后我发迹也好，落魄也罢，总会记得莽山矿洞的飞白兄弟。你我江湖再会！”说完抱拳一礼，当即离去，慕侠、语桐紧随其后。慕侠拍了拍飞白的肩头：“珍重。”语桐即将走出洞口的时候，回头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加好友哦。”飞白微笑点头，好友栏中顿时添上了仅有的3个名字。

    三人刚出洞去，飞白随即点开“飞鸽传书”按钮，依次输入100文铜钱，确定之后，三只白鸽立即飞入云中消失不见。下一秒，天纵、慕侠、语桐先后收到信件，只需前往钱庄，百文巨款就可以收入囊中。

    “飞鸽传书”这个功能可以留言给好友，无论对方在不在线。也可以邮寄物品和钱财，但系统要收取价值1%的手续费。寄件随处可以操作，取件却必须去钱庄才行，是个挺实用的功能。与之相似的功能还有“传音入密”，但只能和在线的好友互发消息，同时不能寄钱寄物。

    飞白走回上次采矿的地点，支好火把，挽起袖子，开始采矿大业。在官方透露的游戏信息中，他对一条非常留意，《铁血天骄》中所有武器、装备都是可损的，耐久度降低后到普通铁匠处修理会掉耐久上限，多修几次就废了，只有到会打造该装备的匠师处修理，或者使用一种叫做“固化符”的道具才能保持耐久上限不掉，而“固化符”只有击杀BOSS才有小概率掉落，十分稀有。他想好了，游戏之中人才济济，绝大多数都是奔着修习武功，提升实力去的，练功自然少不得装备，武器的磨损率更是遥遥领先。加上如今刚刚开服，怪物资源的抢夺肯定少不了。与其同他人争夺资源，浪费时间，还不如先将采矿和铸造技能练上去，到时自己练级的武器自然不缺，还可以售卖、修理武器，积累一笔财富，到了主流玩家等级上去了，只需花费比他们少得多的时间就可以迎头赶上。甚至那时有了充足的资金和装备，超过大部队，成为武林高手也未可知，这就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中，矿洞中的玩家陆陆续续离开，又有新人源源不断进来。随着玩家之间不可避免的口耳相传，莽山矿洞的知名度越来越大，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好在这里只不过是个初级矿洞，出产的也只是价值微博的铁矿而已，倒没有发生什么杀人夺矿之类的恶性事件。

    飞白心无旁骛，专心采矿，采矿技能缓慢却稳定地向上攀升。期间有人攀谈，总是笑脸相迎，但是只答不问，不得罪人，也不过于分心。时间一久，偌大的矿洞来来往往总有小几千人，其中一小半都知道有个脾气好，不喜欢说话，埋头采矿的玩家，名叫飞白。

    “叮”的一声，系统提示让挥汗如雨的飞白停下了挥舞的铁镐。“你的技能已达瓶颈，请及时提升上限。”飞白吐出一口浊气，现在正好是进入游戏的第15天，半个月不间断的采矿在将个人仓库堆满矿石的同时，终于也将采矿技能提升到9级巅峰，只要回新手村找铁匠提升一下，就是初级铁匠了。由学徒进入初级，表面看似乎提升不大，但却能提升采矿成功率、获取高阶矿石的几率和耗费的时间。因此，一旦技能升到一阶的巅峰，通常第一件事就是提升等阶。

    收拾好铁镐，不紧不慢走出矿洞。外面正是烈日当空，飞白眼睛一时适应不过来，手搭凉棚，野外鸟鸣啾啾，花树掩映，不时有几个玩家进出矿洞，这般情境，自有一番野趣。

    飞白胸中舒畅，在背包之中轻轻一点，黑驴随即出现在身旁。想起当初买它时，存了显摆的心思，也不乘坐，在风雨之中与驴同行，即便故作潇洒，却没有一个看客，当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想着想着不由得好笑，心说也罢，就让你成为游戏中第一头买了半个月才被骑乘的坐骑吧。左手随意在驴背上一按，跨坐驴上，施施然往新手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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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盛世

    海昏小镇，坐落在烟霞山麓，清澜河畔，地处吴地西北、楚地东南，是吴楚两地之间的通衢要道，也是飞白所属的新手村。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海昏小镇要加一个小字，眼前的景象让人如何也不能将它与“小”联系起来。

    清澜河穿过镇子，河水如练，自东向西蜿蜒而过，晚霞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点点碎金不时闪烁。两侧岸边就是青石铺成的街道，街道之上已经被摆摊的玩家占去了十之七八，区域频道里被嘈杂的吆喝完全占据。

    “完整的野兔皮出售！新手任务必备，任务奖励5个铜板，一张只要2个铜板喽！”

    “点钢刀，攻击+3，新人可用，150铜板。”

    “各类草药，标价销售，量大可谈。”

    “亚麻袋！亚麻袋！不是布袋，不是纸袋，是亚麻袋哦！袋中名牌，包裹上限+4，宅男腐女赶紧来买！”

    ……

    诸如此类的广告中间夹杂着买卖双方讨价还价的声音、被挡了道又脾气不好之人的叫骂声、卖家之间同货不同价的斗气压价声，不绝于耳。一河两岸，在玩家拼搏了一整天之后，难得地迎来了这么一个类似于赶集的时刻，人群熙熙攘攘，货品琳琅满目，小镇充满活力。

    飞白进了镇子，一路走来入目所见都是如此，不由想起了小时候赶集的一幕幕，思绪飘飞，任由黑驴踢踢踏踏往前行去。

    “我靠，坐骑！大款，给点钱用用呗！”一个咋咋呼呼的小年轻冲着飞白大吼大叫。飞白被他这一叫惊得一个激灵，差点摔下驴背，这才注意到身边除了小年轻外，还有十几个玩家也在围着黑驴指指点点。于是赶紧跳下来，收了黑驴，打个哈哈：“什么大款啊，这是任务物品，有时间限制的，不好意思，借过借过。”说完，也不理睬众人明显不信的眼神，匆匆挤出圈外，一溜烟走了。财帛动人心，自己一不留神露了财，为免麻烦，还是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好。

    七拐八绕了一大圈，走到无人看见的角落，换上一身粗布短衫，把铁镐也拿了出来抗在肩上，经过横跨河上的积善桥，又穿过几条街道，折进一间不起眼的屋子。

    径直从正堂穿过，紧接着是一个走廊，叮叮当当的声响从不远处传来。走廊尽头左拐，眼前是一方约莫两三亩的小池塘，池塘东侧，架着一个棚子，下面是铁砧、火炉、风箱、水缸等物事，另有一座高约一丈的高炉，应该是用于冶炼矿物。一个身材中等的汉子，左腿裤管空空荡荡，左腋下夹着一只拐，左手用铁钳夹住一块铁坯，右手挥动铁锤，正在反复锻打。

    看了一会就会发现，汉子两次落锤的间隔几乎完全一致，铁锤每次落下，只是击打一次铁坯，弹起之后立即收手，不像有的铁匠任由铁锤弹起后又砸在铁坯上。他似乎有意控制击打的次数，也许越是技艺高超之人对细节就越在意吧。

    飞白并不出声，默默站在一侧看他打铁，只觉得铁锤不断挥动之间仿佛有着某种奇妙的韵律，锤与铁之间的撞击声也并不如何单调，看着看着竟然渐渐入了神。

    夜色渐渐笼罩，敲击声一刻也未停止。不知何时，月华浸润了这处院落，拉长了两人身影，街上传来了几声犬吠，又是一个平凡而美丽的夜。

    锤声不知不觉之间停息了，仿佛从未响起一般。汉子端详着眼前并未淬火的铁块，长约三寸，形状偏平，表面浮现波浪一般的纹理，微微点头，又微微摇头，小心翼翼将铁块放在一个铁质器皿中，转过头来对飞白轻轻一笑。

    飞白见那器皿中的相似铁块有已三分之二，棚中铁料却已寥寥无几，于是问道：“二郎，还缺铁矿吗？”原来这汉子是街面上铁匠铺冯老板的幼子，人称冯二郎，早年因故失去一腿，一直没有抛头露面，因此绝大部分玩家在铁匠铺只能看到冯老板和冯大郎。飞白初次运矿回镇的时候，在铁匠铺机缘巧合之下触发了一个隐藏任务，将自己所有的矿石送给冯宅后院的冯二郎，这才获得了将近万枚铜板的丰厚回报。这冯二郎虽说腿有残疾，铸造天赋却实非寻常。冯老板的铁匠铺中颇有几柄好兵器，无一不是冯二郎打造。最近他好像在研究一种新的兵刃，矿石更是奇缺。

    冯二郎道：“是啊，寻常矿石冶炼出来的铁锭杂质太多，锻打提纯就要损耗大半，更不用说我这次打造的家伙分量可不轻啊。”

    飞白笑着说：“若说别的，我可能还真没有，但铁矿嘛……”说着直接将背包里的铁矿全数倒在地上，冯二郎见了眼中泛出精光，喜悦之情显而易见，眼睛盯着飞白的背包，似乎还想着包里能倒出些矿石来。飞白也不言语，轻抚包中驴牌，黑驴凭空出现，哼哧哼哧原地打转。飞白解下驴背包裹，轻轻一倒，更大的一堆铁矿出现在地上。冯二郎赤红双眼，盯着飞白：“还有吗？只要再有地上这些，我的刑天盾就有希望了！”飞白拍拍冯二郎手臂：“等我一下。”说完出门直奔钱庄。

    目前钱庄所知的功能，除了收取带有财物的邮件外，还向玩家租赁个人仓库，根据所付佣金提供相应的空间。飞白租的仓库，容量是1000格……而仓库中，9成的空间堆放的都是铁矿石。

    不多久，飞白就取出了230块铁矿来到冯宅后院，同样将矿石倾倒在地上。这时冯二郎已回复冷静，对飞白说道：“矿石已经够用了，接下来我要全力打造，这些矿石飞白你帮我冶炼成铁锭吧。”冶炼是铸造的基础技能，只有将矿石冶炼成铁锭，接下来才能用铁锭铸造武器、护具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