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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神之渊

    云层低低压着，显得灰暗且厚重，但空气中却丝毫没有雨前特有的潮味儿，仅仅是闷重，闷重得让人感觉身体又坠又沉，比冬天裹在身上的厚实冬装还要别扭。

    密云不雨。

    这种天气，自打进入这个区域开始就一直持续，阴云密布偏偏一滴雨都没有，实话说，即使在大陆腹地都很罕见，更别说是应该属于海洋性气候的这里。

    贝宁站在崖顶，一手扶着剑柄，半仰起头，皱着眉凝望着天空，崖顶凛冽的风将身后红里黑面的披风荡起老高，发出猎猎的卷动声。

    反常，甚至可以说，诡异。

    多年的战阵厮杀生涯，让他对于危险有种异于常人的敏锐感觉，这种超越五感的感知能力罕有失误，甚至多次将他自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这次，这种感觉强烈到不但远超之前的任何一次，而且增加了一些复杂的东西，至于是什么却很难说清，总之，是一种十分不祥的感觉。

    他默默收回目光，转而注视脚前，那像是被利刃无数次切削过的锐利岩峰中间，庞大的深不见底的深渊。

    源力之渊，或者说，神之渊。

    传说，人类正是自此起始发源，而最初的启蒙，也是得之于此，之后才将文明的火种散播四方，可究竟为什么文明在两个大陆开枝散叶日渐繁盛，发源地却荒废达千年之久，至今没人说得清，留下的仅有片段式的传说和故事，根本无从稽考。

    既然荒废了，干嘛又要大费周章故地重游？如果只是单纯的古文化考察，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么？大到专门派遣……

    “贝宁团长。”

    他闻声回头，见身后三米多远站着个身着长袍的男子，大概很不适应高处的烈风，用宽大的袖子遮着一侧面孔。

    是啊，如果仅仅是古文化考察，用得着派遣神庭书记官，甚至是右神官这样的大人物么？

    贝宁收了收神，一边步下崖顶，一边右臂横在胸前行了个礼“书记官阁下。”

    “您叫我阁下？”长袍男子笑道：“那可不敢当，您叫我里瓦就好了。”

    贝宁颔首一笑，不置可否。

    书记官在神庭是个很特殊的存在，其本身并没有等级，但因为会参与编撰神庭纪事、祷文乃至经卷等等所有文献，却又算是特殊阶级，也是整个神庭系统当中唯一能够绕过等级森严的晋升制度直升神官的职位，虽说这样的例子并不太多，但并不代表没有。

    “有事么？里瓦书记官阁下。”贝宁略微改了改称呼。

    里瓦笑了笑“右神官大人请您去一趟。”

    “刚好，我也正打算去参见神官大人。”贝宁伸手让了下，特意退后半步，跟着里瓦往崖下走去。

    宿营地离着崖顶约莫一箭远近的背风处，外围的五个帐篷是王国卫队，正中间的，便是右神官杰罗姆和书记官里瓦的宿处。

    从行礼的卫士中间穿过，到了帐篷门前报名，里面传来杰罗姆苍老的应答声，贝宁才随着里瓦迈步入内。

    右神官杰罗姆六十多岁，黝黑瘦弱，绣着金边的神官袍只露出袍角，厚厚的罩衫像一床大被一样裹在身上，坐在火堆边上似乎仍旧觉得寒冷一样瑟瑟发抖，见两人进来，勉强挤出个微笑。

    这也是贝宁疑惑的其中一个原因，如果真的是古文化考察，即使神庭参与，也根本没理由派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体又如此羸弱的右神官亲赴，除非是很特殊又很隐晦的原因才有这种可能。

    不过，以右神官如此身份，他当然不敢直言询问，只好礼节性地行礼问好。

    杰罗姆右手拇指在额前点了一下“女神保佑你。贝宁团长，我想问，地形勘测的怎么样了？可以下去了么？”

    贝宁一呆，昨天接到杰罗姆关于勘测的命令，他还以为只是基于学术上的基本情况收集，压根儿没想到，这老人竟然打算深入深渊？

    迟迟没听到他的回答，杰罗姆脸现诧异，里瓦在一旁笑道：“贝宁团长，怎么？神官大人的问题不够明确么？”

    “当然不是。”贝宁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道：“据我看，地形很复杂，峡谷直线落差至少在三千米以上，而且因为峡谷内风速加快，下去有很大的危险性。”

    杰罗姆咳嗽了几声，苍老的脸上蒙上了一层疲惫的暗色“你的意思是说，不能下去是么？”

    “神官大人，不是不能，而是很难。”贝宁直言道：“这样的地形，即使训练有素的王国士兵，也有极大的危险性，更何况……”说到这儿，他住了口，略有些为难地看了看两名身着长袍的神庭高层。

    杰罗姆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道：“这么说，不是不能下去，仅仅是有些难度，对不对？”

    贝宁怎么听，都觉得右神官言下之意，是即使危险都要下去，不过作为指挥官，又是此次神庭高层考察的护卫，他觉得有必要强调一下眼下的处境了。

    “神官大人，我无意冒犯。”贝宁道：“除去地形险峻，我能感觉到这里异常危险，如果继续深入，恐怕会有不测的情况发生。”

    “危险？”杰罗姆诧异地挑了下稀疏的眉毛“除了风大以外，我看不到什么危险。”

    “是感觉，神官大人。”贝宁特意在感觉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一名战士的感觉。”

    杰罗姆还没说话，一边的里瓦忽然扑哧一笑“感觉，也可以作为确凿的证据来看待么？”

    其实贝宁自己也知道，对于危险的预感，是长期处于厮杀状态下才会产生的一种特异感官，而这些只知道诵经祈祷的神职人员，又怎么可能理解呢？

    “没有证据，但它无数次救了我的命。”贝宁冷冷回了一句。

    里瓦黑瘦的脸上挂着略带些揶揄的笑容“如果我没记错，外间都称贝宁团长黯炎战神，是王**队当中唯一一位拥有三徽印的战士，传奇高手，神庭敕封圣殿武士，王国近卫团团长，以战力而言，称得上大陆顶尖，想不到居然会这么怕死。”

    贝宁脸上闪过一丝怒色，没经历过生死一线，根本不配谈怕不怕死。

    杰罗姆摆了摆手，止住里瓦的嘲笑，咳嗽了两声，才道：“贝宁团长，实话说吧，我们有必须深入深渊的理由，这是神庭的指令，也可以说是神谕，当然，这也是为什么神庭会特别指派你来担任护卫的原因之一。”

    “另外，”杰罗姆顿了顿，又道：“虽然里瓦书记官的表达方式有些不妥，但意思却很直白，只要不是千军万马，以你的实力，应该没有应付不了的危险吧？”

    没有？他们根本不知道大陆潜藏着多少超乎想象的玩意儿，更何况是这荒废了千年之久的未知土地！

    贝宁粗重地出了口气，沉声道：“神官大人，我请求您认真考虑我的意见。”

    “很遗憾。”杰罗姆摇了摇头，苍老的脸上表情坚定“即使有危险，我们也有必须要冒险的理由，请你安排下去，明天就行动吧。”

    贝宁明白，即使用了请字，这已经不啻于一道命令，而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只好应是，见杰罗姆挥手，便行礼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