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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老神仙

    方大卜是个无神论者，从他抗拒自己命运的那天起，他便否认了这个世界上一切非人为的自然力量。但是，他现在现在却好想对着谁祈祷点什么，关于那张纸上的诊断结果，以及他自己的哪位母亲。

    可能最终，方大卜还是掐着那摞白纸，蹲在了医院的门口，并在手里夹着一根久久未能点燃的香烟。

    “小伙子，事情已经就是这样了，作为家属呢，就做好准备吧，如果她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那，能圆圆的，就圆圆吧。”

    心愿？她已经没有什么心愿了，在她丈夫去世之后，她便不敢再去奢望什么心愿了，因为那些东西对她来说，太遥远了。哦不，不不不不不不，她还有一个心愿，是的，她还有一个心愿的，一个小小的但却合天顺命的心愿。那就是在将来的某一天，可以是在白天，又或者是在晚上的时候，方大卜带着一个年轻，漂亮，温顺的女孩回到家里，告诉她，他们就快要结婚了。是的，如果这样一件事也能算作是心愿的话，那么这就是她唯一的心愿了。而对于剩下的事情，她便真的不敢再奢望了。

    “小伙子，想找个闺女骗你妈啊？”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方大卜猛然抬起了头，而那双瞪大了的眼睛，则看到了一个年迈的老人。那是一个陌生人，方大卜确信自己从未见过他，并且相信，任何一个见过他的人，都不会忘记那张脸。他的头上已经没有头发了，无论是白色的还是黑色的，或者说刚刚萌发却已无力生长的汗毛，一根都没有了，光光亮亮的就像一个僧人。并且他的眼睑也重重的垂了下来，上面也布满了褶皱，而如果不是他极力的睁着双眼的话，那么你一定会以为他睡着了，或者说是寿不假年了。当然，岁月也显然没有放过他其余的五官，所以任何一个可以看见的地方，都挂满了沧桑的模样，同时也让方大卜心生了一份敬畏。所以方大卜在回话时候的声音，声音里也微微的带着情感上的颤抖。“你，，你，，你这么大年岁的人了，你咋骂人呢？”

    “别闹，你这孩子，我怎么就骂人了。你不就是想找个女孩骗你妈，说你们结婚了吗，对不？

    “是啊，但是我也没跟别人讲啊，你咋知道的？”

    “哎，因为我是神仙那，所以我当然知道你在想什么啊。”

    “去你的吧，你要是神仙，还能裹套运动服啊？而且还脏了吧唧的？”

    “哎，你怎么能骂神仙呢？不好，知道不？记住，千万别骂神仙，否则啊，就算神仙不怪罪你，这天哪，也不饶你，记住没？”

    “行了大爷，我这还有事呢，我的回家了。”方大卜收好了化验单，随后拿出打火机，点燃了手里的那根香烟，抽了口。接着便将眼前的这个老人，划入到了高等级的江湖术士，或者也可以称呼为某门某派的开山鼻主里面。

    “哎哎哎，小伙子，你听我说，我能帮你。”老人一把抓住了方大卜的手臂，但自己却险些摔倒。

    方大卜转过了头，笑着问道。“你帮我？那我是不是的先帮帮你啊？”

    老人闭着眼睛笑着说。“是啊，因为我正好有件事情要你帮忙呢。”

    “打住，大爷，你要找我帮忙，你不如找辆好车帮忙，知道不？它比我比我好使。”

    “你听我说完。”老头一把抓住了方大卜的手腕，一脸怒气的继续说道。“我都跟你说了，我是神仙了，我不缺钱，，，，，”

    “但是我缺啊，而且贼缺钱。”方大卜用手不住的点着自己。

    “可是这件事情，与钱无关啊。”

    “咋没关呢？这要是我有了钱，我就可以把我妈整到一家好医院里去，完了我就买房结婚，，，”

    老人抬手在方大卜的头上弹了一下，怒其不争说到。“你这混账小子，难道你就不想让你妈继续活着吗？要知道，我能治你ma的病。”

    “你打算要多钱呢？”

    “我不要钱。”

    “要金银首饰？那我更没有了。”

    “我是要你帮我办一件事，更准确的说，是让你帮我找一样东西。”

    “上谁家找东西啊？找钱，还是找金银首饰啊？行了大爷，咱别闹了，你要是真有治我妈病的能耐啊，这医院就不用开了，你呢，也犯不着在这跟我嚼咕了。”

    方大卜说完话，便跨上自己的那辆二手摩托，随后在一阵突突突突的声响中，驾着一朵黑云扬长而去。

    方大卜一直都在寻找着关于自己的人生智慧，或者说是处事哲学，以便在自己面对困难的时候，可以通过那段和善完满的语言，获取他人的帮助，以及让听者心安。可显然，这并不容易。

    “妈，胃肠炎，慢性的，人家大夫说了，赶明个给你开点药，养个三五个月，也就没事了。”

    刘桂琴出生的时候，有个路过的和尚说，这个女娃娃一生苦命，于是刘桂琴的父母便给和尚递过去一碗粥，问能改吗？和尚说，注定的了，该不了了，而且下一辈子还是苦命，于是刘桂琴的父母又把递过去粥抢了回来，并且挨门挨户的告诉相亲说，村里来了个骗钱的和尚，嘴毒着呢，所以不管他化了谁家的缘，都不要理他。

    然而那个和尚却说对了，从刘桂琴出生不久开始，她的命就开始苦了起来，且比那胆汁还要苦。生产队出工了，刘桂琴的父母为了工分便早早的去了，可是天黑透了，刘桂琴的父母也没回来。后来听说，是有头牛惊了，拉着一辆大车把刘桂琴的父母给撞了，之后还在那两副身体上又蹦又跳的，像是被什么附了体儿。随后没过多久刘桂琴家便赶上了灾年，大哥，二姐为了几个小的就忍着饿，好几天都不吭声，最后便真的不吭声了。三哥是被村长抱走的，因为村长说，不能让老刘家绝了后了，所以三哥他来养。可是有一天，村长在给自家的粪堆填料的时候，看见三哥躺在老坑里，那模样，，，据说村长是用一个土坑埋了三哥的。后来不知道咋地县里知道了这事，说是这户人家不易，而女娃娃也到了上学的年纪，便给调到了县里的一个小学里。可没两天，教室里便只剩下刘桂琴了，所有的学生都跑出去了，说是忙着教育老师去了。后来慢慢的刘桂琴大了，变成了一个大姑娘，可是当初的县长死了，他的事也自然让人忘了，进城的事便更没人记得了。而更糟糕的是，村里因为没有了这个人头，属于她的土，也早早的便给老乡分了。以至于她的那些还活着亲戚总是偷偷的说，这孩子方人，不回来也好。

    再后来城里一个叫做方孝的男人娶了刘桂琴，随后便把她带到了城里，落了户口又找人拖了一个工作，转年两个人又生了一个叫做大卜的男娃。似乎一切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了，可是紧跟着刘桂琴的雷雨天又来了，方孝死了，因为一辆翻倒的货车。有人说，你还年轻再走一步吧，就算不为了自己，也看在娃的份上。于是在相亲的那个晚上，那个还没见过面的男人便让雷劈死了。之后，刘桂琴便再也不听人说了，她说，是为了他们好。后来大卜大了，会说话了，吃的饭也就慢慢多了，而听到的话也就慢慢的杂了，他问过，但她没说。再往后啊，方大卜上学了，可刘桂琴却下岗了，于是娘俩便只能围着一个锅台熬日子了。白天，刘桂琴打工，大卜上学。晚上，当娘的卖菜，做儿的帮忙，临了天黑了，娘俩对着笑一笑，这一天也就混过去了。可是今天，刘桂琴觉的，自己是真的混不过去了。

    “妈懂，妈懂，来，吃饭，吃饭。”刘桂琴没哭，她怕孩子吃不下饭，可是转身的时候，眼泪却流了下来。“哎，再等五年那，再等五年那，到时候妈咋也给你存出个首付了，咋就这么急呢。”

    “妈，都说了是胃肠炎，你瞎说啥呢？”

    “是，是，妈瞎说了，来大卜，吃芸豆，咱们自家种的。”

    铛铛铛。“家里有人吗？”

    “听动静，像是胡同口的张大爷啊？”刘桂琴隔着房门向门口望着。“大卜，你坐着，妈去瞧瞧。”

    “妈，还是我去吧。”方大卜按住了起身的刘桂琴，自己一个人走到了院门口，打开门，看到了敲门的张大爷。

    “你这小子，太毛楞了，买了烟就跑，东西啦了都不知道，给。”

    说着话，张大爷递过来一摞白纸，上面除了印着各种的加减符号，还有一堆的英文字母。

    方大卜知道那是什么，因为那份化验报告就是他扔的，可是方大卜记得，自己在扔之前已经把它们撕了啊。

    “大卜他妈，你看，是胃肠炎吧，当初跟你说了，没事没事的，可你就是愿意听那帮老娘们的，怎么样，这回信我了吧。拿好了吧，好好和你儿子过日子吧。”

    “胃肠炎？真的是胃肠炎？”刘桂琴捧着那一摞纸又一次哭了起来，但嘴角却是翘着的。

    “得了，你们娘俩安心吃饭吧，我这呢，还的回去看着我那个小店，吃吧，吃吧。”

    “别，老张大哥，在这吃一口被，也没啥准备的，都是家里的这些东西。”

    “他们那锅儿快打完了，我不能漏了锅钱儿那，赶明个的，赶明个的。”

    “那行，那行，赶明个的，大卜，送送你张大爷，送送，送送。”

    方大卜陪着张大爷走了出来，带上了房门后，他想问一问这个张大爷，那化验单是怎么回事，可是回头一看，却看到了白天见过的那个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