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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煮椰子

    第一章 煮椰子

    第一节 串场河水长

    公元一九七八年,初夏。

    苏北,串场河沿岸莺歌燕舞,鸟语花香。

    在马林西走出这座城市之前,串场河是他所见的河流中最大。大到什么程度?最宽的地方有几十丈宽,从这边看对岸的人,影影绰绰的,喊话也听不清楚,得借助于有些夸张的手势。

    河水很满,水面与农田仅有很小的落差。每到雨季,猛涨的河水常常会倒灌进农田,人们不得不在通向河口的港汊处造闸,沿岸筑圩,河水涨到警戒水位,闸门一关,围子里就平安无事了。有时暴雨倾盆而下,河水涨得太猛,来不及关闸,农田里就是汪洋一片,甚至漫过秧苗,盛蕾期的棉花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尖儿,在水面上打漂。水一退去,那么,田里沟里,就是马林西这些孩童的天下了,赤条条地在沟里抓鱼,那可是了不得的痛快。

    小时候,马林西最盼夏季的暴雨,那样,就不用去上学,奶奶指派他挑猪菜的任务也非常容易完成。天气潮湿,气温高,喂猪的野菜长得发疯似的,水灵,又多又大,而且撑篮子。塞满篮子,马林西就有足够的时间捞鱼摸虾。

    眼下,虽说也是夏天了,期盼中的雨季没有到来。马林西也不再是懵懂的少年,二十出头的人了,对儿时的暴雨已不再期盼,有时候甚至希望它最好不来,否则,雨下的不是时候会严重影响一年的收成呢。

    现在的串场河水,跟马林西小时候看到的感觉是截然不同。

    除了靠岸的地方有些青梗的水草,间或有一丛丛碧绿的芦苇、马郎、菖蒲外,水面上是白花花一片,清亮的河心,连鱼儿打的水花都没有。唯一吸引他的,便是头尾相接的轮船队,足有里把路长,插在船头的五星红旗迎风招展,碧绿的油布将船舱盖得严严实实,是粮食?石灰?煤炭?也许都是,也许什么都不是。看到这个壮观的船队,马林西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冲动,目送它们消逝在远方的河湾里。

    这种情景,实在是难得碰上一次。

    这条大河穿城而过,马林西只有进城从桥上经过时偶尔一饱眼福。离城几十里路的乡下人,哪有机会每次进城都能看到这满载的长龙船队呢?如果碰上一次,那是幸运而奢侈的风景了。更多的风景,是在家乡,在生他养他的高陵。

    高陵位于河东县城东面的南墩公社西南方向。串场河东就是南墩公社的地盘,是城市与农村的地理分界线,也是行政分界线。从县城过串场河上的东方红桥,就踩上了南墩的土地。站在东方红桥上看,很少有人会知道串场河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对于马林西来说,河东这片土地更令他感到亲切。

    东方红大桥是才通车的。马林西去年冬天离家的时候,这里还不是路。半年不见,旧貌变新颜了。过了桥,一条大马路直往东去,可以抵达南墩公社所在地。听刚才踏三轮车的说,这条大路是开挖“朝阳河”时一并铺筑的,开河挖上来的土方做了路基,东边与邻县接壤呢。不过,马林西不需要走到底,更不需要到公社所在地南墩镇,那样绕路了。

    在六公里,马林西就下了车。

    第二节  西西家来啦!

    六公里的长途汽车在这里的一个招呼站,取名于从南墩到这里正好六公里路程。除了路边一块被踩得光溜溜的空地,没有任何标志证明它是一个名气不小的站头。马林西印象中,曾有过写着“六公里”的圆木牌竖在路边的,不知什么时候没有了。不过,有没有站牌的存在,不影响人们在这里上下车。

    下了车,马林西搭上了一辆去高陵的二轮车。老家这一带,自行车都叫二轮车,城里人才会说自行车。你说了,别人肯定笑话你“洋儿八腔的”。

    从六公里过朝阳河上的砖拱桥,往南是一条笔直的柏油马路。在农村,这种黑油油的马路绝对是高档的了。当然,这是沾了国防备战的光。

    一九五零年代后期,南墩因战备需要修了飞机场。机场在朝阳河北约两公里,跑道与朝阳河平行,可以看见飞机起降。向南的这条路,是驻地空军的师部和场站所在地。现在,部队走了,机场已改成航校。

    马林西回家不用走到师部那边,六公里站头下去是光荣大队、北陵大队、新丰大队。马林西从新丰大队三队的路口下去,径直朝东,一条红砖铺的小路直通大队部。当然,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就是六公里站头往南里把路朝东,有一条砂石路,是通向驻军部队弹药库的,在弹药库后面有条小路往东北岔过去,过条小河就是北陵大队。再沿河北农庄门口的小路往东走到跃进河,沿河西岸堤堆的大路再拐向南不远,过两座水泥桥,就到高陵的地盘了。

    从新丰三队的农庄往东几百米,过一条南北走向的小河,河东就是高陵大队的西界生产队。接下去,依次是西港、西陵、中西生产队。高陵大队部,就是中西生产队的地盘,位于南北向的跃进河与东西向的新丰河东北角。

    马林西走到大队部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五间青砖青瓦的大队部,两扇大门都上了锁。他十分留恋地看了一眼,便从西山头的巷子里往北走。大队部的后面,一字排开的两幢教室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操场上,没有一个人影。

    再往前的学校厨房后面,是一排沿河堆新建的农庄,第一家是生产队会计瑞芝大哥家,门半敞着,显然家里没有人。一路下去,祝余家,锦山家,福民家、德红家、一青家,都不见人。

    现在,正是做农活的时辰呢。

    马林西沿着农庄东边的小路继续往北走,清香扑面,沉重的背包陡然变得轻了起来。他一边走,一边贪婪地呼吸着家乡的空气,饱览久违的田园景象。

    他清楚地记得,去年离家时稻子收了,正准备种麦,许多地还没有耕翻,一片黄灿灿的稻茬。翻了的,黑乎乎的粘土,流油似的。棉花开始吐絮,蚕豆和苕子绿肥在播种。

    眼前,齐腰高的麦子正在由青转黄,轻风吹过,麦田里漾起阵阵涟漪。一只燕子从麦穗上掠过,画出一条优美的弧线。蜻蜓伫立在麦芒上随风飘荡,双趐时不时动一下,又亭亭玉立般不肯离去。阳光洒在田野里,麦田像泼了浓重的油彩。

    穿过麦田,隔一条路,便是棉花地。今年的棉花都改成了移载的,齐膝的棉苗棵棵健壮,绿油油的,一行,一行,笔直成线,一直伸向北头的一排农庄。农庄往东不远,就到家了。

    农庄的小路像绚丽的彩溪,蚕豆和油菜将小路塞成若隐若现的缝隙,金黄的油菜花,黑白相间的蚕豆花,夹杂着五颜六色的庄稼。

    肩扛手拎的马林西在彩溪中徜徉,忘情地边走边看,身上沾满了花粉的清香……

    “西西家来啦!西西家来啦!”空寂无人的田野,忽然传一阵快活的减声。

    原来,真的到家了。离家仅百十步的路了。

    马林西寻声望去,身后不远的麦田里,一个高大的身影注视着他。原来是邻居福友四妈王爱琴,她在田边移栽番谷呢。

    “福友四妈。” 马林西心头一热,停下脚步,笑嘻嘻地向她挥挥手。

    “西西你家来啦!”妈妈突然出现在马林西的面前。

    她是在铲秧草呢。一下子,田里冒出十几个人头来,都不约而同朝马林西走来。

    “呀,瘦了。”

    “脸也黑了。那边太阳毒吧?”

    “在路上走了几天?”

    “都把我们想死啦。”

    “你当代表了,晓不晓得啊,我们都投你票的哩。”

    “肯定带了不少新品种家来吧。”

    “乖乖,这个烟高级,还带海绵嘴子呢。”

    ……

    邻居们闻讯涌到马林西家里,把他团团围在中间,“西西”长,“西西”短,七嘴八舌问这问那。

    马林西给家人带回了幸福,也给邻居们带来了快乐。只到天黑,人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你先歇息啦,我们晚上再来玩。”建华大哥嚼着马林西给他的椰子糖,开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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