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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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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梦游列仙班
重龙钢铁厂拉响下班汽哨,杨武登暗自揣着心事儿,毫无食欲没去食堂,直接穿过一片低婑的土高炉,回寝室躺下,抽着旱烟默默想:“自己和厂里绝大多数工友,都是从乡下临时抽调来的农夫汉,上班时只知道按照要求,将破铜烂铁和木炭一股脑儿地塞进那些土炉子,炼出来的东西黑不溜秋,既不是钢铁又不是石头……唉,进厂一年多来最牵挂的是乡下的家人,但一想到大鸿那臭小子的淘气劲儿,心里不管有啥坎儿好象都过去了。”
杨武登感到一丝欣慰,脸上泛起笑意,接着往下想:“今天下午听探亲回厂的工友说,乡下正在闹着一种瘟病,人们把粮食当成药引子掺水喝,身体却胖得出奇,就象发泡的面团儿。干不了活儿,走不动路,一个个最终倒下了……可家人啥情况呢?好揪心啦!”
天下起大雨,驱走夏夜里川南浅丘的闷热,让辗转反侧的杨武登,总算迷迷糊糊睡去,逐渐进入一种似真似幻的情景:
他翻身跳下床,撑起雨伞,打亮手电,寝室四壁和房顶突然消失,感觉自己仿佛置身旷野,又好象悬浮半空中。咔噔一声,他如仙班飞腾而起。一晃象是白天,这盛夏季节,不少树木却光光的枝条不长叶子;村村寨寨不见个人影儿,一片寂静。一晃象是黑夜,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却不见地上万家灯火。眨眼间掉落在家乡的九龙桥头。
一道闪电把雨夜照得如象白昼,暴涨的九龙河水驱赶着成列的漂尸,穿过桥洞直奔下游。杨武登默默合手,一具具漂尸突然从湍急河水中站立起来,一个个极度肥胖的躯体,立刻象泄漏的气球迅速消瘦。一个巨大无比的甑子从河面上突兀出来,装着满满的米饭还冒着热腾腾的蒸汽。死而复生的饿殍们,蜂拥而上,拼命争抢,有的操祖宗骂娘,有的大打出手,有的惨叫着倒下被河水冲走……
杨武登一声叹息,转身一跨步,越过两里多长的九龙桥; 又跨步,飞腾到十几里外回家必经之地——大坟坝。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熏得不敢喘气。手电一照,路边一具腐尸长满蛆虫,被雨水冲成一条条虫子小河。闪电下的乱坟冢,窜出一群魑魅魍魉,哭嚎着忽隐忽现,迎面扑来。
杨武登也算月亮河村见过大世面的男人,这时也慌了神。寒气直逼全身,吓出一通冷汗。他本能的自卫打翻一个,同伙见势不妙,落荒而逃。他这才定定神,打亮手电,撕掉脸上伪装,原来竟是个年青女人。她紧闭眼睛,竭力张大嘴吞咽雨水。杨武登心头好沉好疼,从挎包里摸出一个饼子,塞进她口里转身继续往家赶。
家里,熊幺娘被一阵炸雷惊醒,摸摸身边的儿子大鸿,**几声又昏昏浊浊睡去。大鸿吓得卷曲一团,偷偷从土墙缝向外张望,闪电一晃又扔下一片漆黑,紧接着雷公雷婆好象挥舞着大铜锤,剧烈扑腾翻滚,驱来狂风暴雨。茅草房发出心惊肉跳的吱嘎声,它随时可能被大风摧毁或者卷走。
大鸿蹬蹬床那头的姐姐书春没动静,摸摸身边的母亲没反应。童话故事里青面龇牙的鬼,乔装打扮的毛家婆(人熊)浮现眼前飘来荡去。他潜意识闭上眼睛,怪头怪脑的家伙反而变本加厉,不断变幻凶残样儿……“妈妈!”他恐惧得钻进被单里,双手死死搂住母亲,头紧紧贴着她的背,全身剧烈颤抖。 她在他屁股上揪一把说:“小阎王,你想要我的命啊?”
杨武登归心似箭,猛跨一步又飞出去一二十里地,总算到了离家不远的石墙埂。他发现前面有架守山凉床,便走上去想避避雨。打亮手电,掀开篱笆门,守山人蒙头大睡。叫几声没应,伸手推推,原来是个硬梆梆冷冰冰的死人。
杨武登更加惶恐不安,终于走进自家院坝,狂风嘶叫,卷着暴雨砸向房顶竹林。看见家门大开着不禁一愣,千种担心万种疑虑涌上心头。他摸到床前,轻轻拨开蚊帐打亮手电。熊幺娘书春母女睡床上却不见大鸿,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另一块更沉的石头立刻又压上来。
“娃儿他妈,大鸿呢?”熊幺娘啊一声坐起呆呆的。杨武登用力摇摇说:“娃儿他妈,是我、是我呀。” “啊,你怎么才回来呀?”熊幺娘一头扎进他怀里,涌出热乎乎的泪。“大鸿呢?”她揭开被单,露出卷曲一团的大鸿。杨武登把他抱进怀里,他被湿衣服一冰惊叫:“妈妈。”“别怕,我是爸爸。”“爸爸。”
大鸿书春囫囵哽下父亲带回来的饼子睡去,杨武登坐床上抱着熊幺娘:“你娘儿们才胆大哩,门没关上就瞌睡?”“太累了,书春关的。这丫头干啥都毛手毛脚,可能门没闩好让风吹开了。唉,家里的锅铲队里收去当废铁上交了,大鸿奶奶还准许留下个砂锅,我去借来烧点水你洗洗。”“不用了,看到你们还活着比啥都强。”“你没忘记我们啦?”“这不是回来了嘛。”“再不回来,只能去坡上见黄土堆了。”
熊幺娘鼻子一酸又抽泣,杨武登按按她的大腿,凹陷鹅蛋大的坑儿:“娃儿他妈,你也得肿病啦?”“你还问哟,大哥、二嫂、幺妹,你再也见不到了。大鸿奶奶的腿肿得水桶一般粗,可肿病院早就挤不下了。”
一阵悲痛沉默后,杨武登说:“唉,这和我一路上碰到的情况差不多,真叫人痛心啊。”“村里的桑树叶榆树叶都捊下吃光了,再这样下去只好吃观音土了。厂里该没饿死人吧?”“同是一块天地……我跟着采购天南地北跑,城里卖的汤圆包子,不知是啥黑乎乎的东西包上烂菜叶儿什么的,吃着就发呕。”“天灾人祸啊。”“可天灾有救药,人祸莫奈何。”
大鸿一觉醒来翻身坐起,伸手说:“妈妈,饼子。”熊幺娘侧身从挎包里拿一个递给他,他几口哽下肚又盯着挎包。熊幺娘瞪他一眼,他噘起嘴巴缩回被单里。
“娃儿他妈,你也吃个吧。”“我年轻挺得住,留着明天给大鸿奶奶拿去。”
“你呀,我留着有嘛。”杨武登说罢拿个饼子喂她:“你要是拖倒了,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唉,如果有来世……”“先想想今生咋活吧。”
杨武登满怀愧疚,紧紧搂住妻子……
忽然,他的脑海里又咔噔一声,眼前情景瞬间消失,发现原来竟然是自己一个人在钢厂的操场上转悠。他收住脚步,望着狂风暴雨一片茫然。愰愰糊糊回到寝室,穿着淋透的衣服爬上床,又昏昏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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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光腚腚骑马马
夕阳熔化晚霞,炽热煎熬生灵。月亮河村六队队长杨安邦,看似平静的坐在阶沿上抽旱烟,老婆在院坝里忙乎,他的一对眼睛,死死盯着她圆溜溜的屁股,心头火烧火燎,猴急难耐。嚯的一声站起,扔掉旱烟杆,跑向前强行把她抱进屋,慌乱脱衣解带。
老婆挣扎说:“人饿成一张皮儿,亏你还有这种心思。”“嗨,咋啦嘛?就算天下人都饿死了,老子也养你得肥溜溜的。快来吧。”杨安邦执意要为,老婆双手奋力一撑,几脚头蹬他个仰马叉儿倒在床那头。他翻起身吼道:“烂婆娘,老子把你养起膘犯腻啦?”又猛扑上去。老婆闪身跳下床,顺手扇他个耳光骂道:“骚公猪儿!”
老婆逃出门,一气之下去了邻队的娘家。杨安邦又羞又恼,整整一夜靠着床头抽旱烟。第二天下午,他感到寂寞无聊,借口检查生产闲逛。闷闷不乐转悠到石洪山甘蔗地,便坐路边抽旱烟,回想昨晚与老婆那一幕叹道:“唉,好久没让老子碰过……”两眼憋得直溅火星,抬头眼前一亮,山坳口儿大路上,一个提着干瘪布包的女人走来。他望着她的身影象是看万花筒,心怦怦乱跳。
女人三十来岁,苍白水肿,眼睛挤扁在裂开的两道缝隙里。但轮廓周正,打补丁衣服洗得干净,单衣下不失起伏。
杨安邦喉咙里咕咕咚咚,盯着女人不眨眼儿。“妹子儿,去哪?”“母亲得肿病……”女人很伤感。“哦,提东西去看老人家呀。”“大哥,说笑了,这年月谁拿得出东西,包里的几根蒸红苕,是全家几天省下的口粮。娃儿他爸也得肿病倒床了。”女人含着泪。“妹子,看你也得肿病啦,怪可怜的。这地里的甘蔗,你想吃吗?”女人抹一把泪说:“大哥,存心害我吧,如果被抓住,我只有见阎王了。”“妹子,大哥在,你想吃就放心吃,我看谁敢动你根毫毛?”女人半信半疑:“大哥,就算你菩萨心肠,可我……”“嗨,怕啥。”
杨安邦拉着犹豫中的女人钻进甘蔗林深处,搬一根递上:“妹子,给。”女人接过:“大哥,你是……”“我是这里的队长,放心了吧,吃啊。”
女人坐垅埂上吃甘蔗。杨安邦挨着她坐下,手颤抖着裹旱烟,两眼余光紧紧盯着她:“妹子儿,我还想帮帮你。”“大哥,你为啥对我这么好?”“唉……”“大哥,叹啥气呢?”
杨安邦故作沉默,心里蠢蠢欲动,挪动身子挨紧她,眼睛直充血:“妹子,我的女人也住肿病院几个月了,我、我真是太……妹子儿、你能体谅一下大哥吗?”说着颤颤的手一把抓住她的手,她挣扎一下:“大哥,这、这不行啊。”“妹子,要是你顺了我的意,我就送你五斤红苕。”“这、我那……饿得快掉出来了。”
女人抽泣,杨安邦一抱箍住她:“妹子,那、不碍事儿的,你想想,这年月,五斤红苕,说不定能救活几条人命。”女人抽泣着喃喃地说:“大哥,你说话可得算数。”“当然。那我们就……”
这时,不远处的甘蔗林里,几岁岁的大鸿和菊香追逐着逮斑蚱。大鸿侧耳听听悄声说:“菊香,你听前边有响声。”菊香伸长脖子听听:“嗯,不象是人……”“我们去看看。”他俩寻声搜索过去,轻轻拨开茂密的甘蔗叶子,垅沟里杨安邦和女人……大鸿悄声叹道:“呀,光腚腚骑马马。”菊香一下捂住大鸿的嘴,使个眼色,拉起他悄悄离开。
杨安邦纵情发泄,女人双手捂住脸。可他遂愿后一爬起来,便冷冷地说:“你这里等着,我去拿红苕。”说罢转身就走。女人抓住他:“大哥,不行,我得跟你去。为活命我才豁出命……”“你不依,我吼一声你偷甘蔗吃,这儿的人是听我的还是听你的?”“反正没活路,早死免得受活罪。”
杨安邦原来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人,他见吓唬不住女人便改口说:“嗨,妹子,你有啥子不放心的,要是不怕麻烦就跟我去好了。不过,你得老老实实做个哑巴。”“唉,如果有来世……”“你会咋啦?”
女人没应,跟杨安邦走到队食堂,伙食团长张汉文摇头摆尾迎侯,他是月亮河村出名的滑泥鳅儿。解放前夕,他得知北方土改情况后就装着抽大.烟,借口赶着卖掉家里的几十亩田土,解放便混到贫农的好成份。
张汉文笑盈盈的说:“队长,这妹子儿是?”“龟儿子鸡嘴巴(多话)刚才我见她饿倒路边,怪可怜的。你去称两斤、啊称五斤红苕给她。”“队长,这?”“当然,我们也很困难,可再困难,也不能没点儿风格吧。快去呀。”
张汉文应声走去,杨安邦裹旱烟说:“妹子,你看大哥对你这心肠。”女人噙着泪还是不吭声。张汉文用箢兜提着红苕回来,倒进女人布袋里,女人离去。张汉文说:“没想到队长还是个大善人。”“你龟儿子想给人抹点粉儿,结果抹成了锅烟墨,我刚才讲了,这叫风格儿,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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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麻雀儿状元
月黑天,队里挖深耕的火把将半边天空烧红。火把多是用竹篙绑起来做的,燃烧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一座座馒头似的石骨山(页岩山)上,铁皮卷成的土广播筒声嘶力竭地呐喊:“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土地潜力无穷尽,亩产多少在人为……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
声音遥相呼应,此起彼伏。
火把下加班的人,大多是村里的老人妇女,身上被下夜的雾露打湿得能拧出水来。他们有的站在土里,头撑在锄把上打瞌睡,有的就近倒在土埂边沙凼里,三个一块儿,五个一堆,横七竖八,鼾声大作。
“哇”旁边沙凼里瞌睡的大鸿,突然哭叫一声。
熊幺娘抬起撑在锄把上的头听听,大鸿咕噜几句又睡去。菊香妈沾着重重眼帘说:“幺娘,大鸿兄弟还发烧吗?”“是呀,昨天跟菊香去石洪山甘蔗林里逮斑蚱,回来后就发烧。丢在家实在不放心,只好把他带来。”“唉,这样没日没夜的加班,哪天才是个头啊?”
“弯棒来啦!”
弯棒,是大家给杨安邦取的绰号,在月亮河村,就是敢把老虎当马骑的人也怕他几分。若谁敢惹恼他,谁几天几夜的肠子就甭想拉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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