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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正文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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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一:大火
天圣七年隆冬,汴京城开封府。
夜色已深,寒风彻骨。城中禁火令早已传下,朱雀门外街除去几家王公府上稍有烛光,旁处街井市肆皆一片黑寂。而朱雀门内街全然是另一番景象,不仅灯火点点,且时有官员轿子来往。内街多为衙门官府,又是御街,官家再怎么训诫步军司要好好管制火禁,探火兵也不敢得罪上头的大人们。步军司原是汴京城的驻军,与殿前司、马军司统领大宋禁军,后因城内屋宇连檐,风烛之患渐多,官家便分派步军司兼管灭火防火事宜。
眼下朱雀门已经落锁,若无圣旨不可下匙,无论内街发生何事,外街的人都无法入内。天空落起雪粒子,噼里啪啦的扑打着朱雀楼铜门,在静谧中格外声大。几个卫戍上等兵站在门楼上吃酒取暖,拿新来的下等兵玩笑,“听说你在梅将军麾下当过差?”
下等兵挺了挺腰杆,“卑职曾在梅将军麾下前往西北固防……”话未完,膝盖窝已被人狠狠踢了一脚,上等兵满嘴酒气,“去过西北怎么了?咱们哥几个还是吕丞相亲自指派到朱雀楼守门的呢!吃香喝辣,不比你在西北好受?”
众人哄笑,上等兵忽的勾住下等兵肩膀,挤眉弄眼一派亲热模样,“不管你是梅将军那儿来的,还是吕相那儿来的,只要你知道孝敬,咱们几个就是生死兄弟。”话说到这份上,下等兵赶忙从腰间取出一只酒囊,说:“前头梅府走火,卑职灭火有功,救了大小姐的奶妈,梅将军高兴,赏了卑职一壶黄藤酒。”
“莫非是专司御贡的黄藤酒?”
“听说这黄藤酒来自江西黄縢县,从魏晋南北朝开始,便是特贡的御酒。前年皇太后大寿,各处赏赐颇丰,我偶然得了一小盅,果真绵甜爽口,更奇妙的是,喝过黄藤酒后,我的风寒病竟没那么痛了!”
“骗人的罢?!我可不信!”
“哈哈哈……”
众人七嘴八舌,正是嘈杂之际,下等兵忽见内街集贤殿火光窜起,唬得舌头打结,“着……着火了!”上等兵吃了大惊,一个踉跄差点摔下楼倒罢了,手上只管死死抓住酒囊。他疾奔下楼,指着下等兵道:“快快,你去敲鼓警示,我去禀告步军司吕大人。快!”待跑下楼,却看见集贤殿如坠火海,火舌嚣张的猛窜上半空,舔噬着整个天际,隔着半天街,亦能感受到扑面的热气。上等兵抬手往空气中抓住一片飞扬的纸灰,手指打颤,猛地跌坐在雪里。
警报的铜鼓声密集的盘旋着,朱雀门内街驻扎的步军司官兵倾巢而出,火铃声四起,飞奔的皮靴将薄薄一层的雪沫踩得粉碎。步军司副都指挥使吕穆清第一个抵达集贤殿,他指挥若定,在过去的几年里,他掌管着朱雀门内街的禁火事宜,因军纪严明,灭火迅速而被人人称道。内街步军司的救火官兵平素皆有训练,各队分工严明,亦熟悉吕穆清的作战方法,故而行动默契,很快进入火场施救。他们有的拿麻搭拍打火源,有的用勾爪拖开可燃物件,而汲水与泼水的士兵则分工合作,往火场洒水,另有探火兵推着水车往各处衙门借用储水。众人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可是火顺风势,很快储水用尽而集贤殿的火势却越来越大。
吕穆清眉头紧锁的坐在马上督查,有士兵搀扶受伤的集贤殿当差宫人上前,惊魂未定道:“关文殿周成周学士、戴晴戴学士,还有翰林学士乐大人在三楼隔层中查阅先秦遗留的竹简……各处当值的宫人数十,加上各位大人府上的随从奴仆,琢磨着该有数百人……今儿雪寒,官家新赏了炭火和茶酒,大伙儿都乐意在房里吃一盅……”
又有属下疾奔过来禀告:
——“启禀吕大人,各衙门的储水全用完了!”
——“启禀吕大人,集贤殿里的古籍怕是一本都保不住了!”
——“启禀吕大人,梅将军传话,问您情况如何?”
吕穆清听闻属下禀告,气得大骂:“没有水了就让水铺送一千桶,古籍保不住就算了,人一个都要救出来!”语毕,翻身下马,重新调集探火官兵,欲亲自领兵入火场施救。
亲侍贾重九忙拦住,“大人,此时已经过了戌时,朱雀门早已落锁,水铺的人进不了内街,即便现在入宫请旨降匙,等一道道宫门打开,也来不及了。大人,集贤殿……怕是无力回天。咱们已经有十几个兄弟受了重伤,谁愿意再进去送死啊!”
吕穆清怒得说不出话,他深知朝廷定下的规矩不容冒犯,旋即镇定心神,重新制定策略,说:“派两队人立即拆除集贤殿两侧的鼓楼,两百步以内,砍掉所有的花木、拆除所有的房屋,人与兽全部撤至朱雀门下。”
“是,大人。”
这时,集贤殿楼顶忽而有人呼救,惨痛之声响彻天际,烈火熊熊,诸多士兵不敢往火中奔走,皆站在旁处驻足哀叹。吕穆清思索片刻,一边脱下外衫,一边唤来属下,“把我的火服拿来!”贾重九知道劝不住了,麻利解开身上的火服,亲自替吕穆清穿上,拿湿巾捂住鼻口,又搬来云梯架在墙壁处,并命人往梯子旁丢了数十个仅剩的水囊。
火势很强,熏得人满脸烧红,吕穆清攀梯而上,几次差点被火吞没,好在底下同僚配合施救,总算有惊无险,顺利爬上二楼。吕穆清片刻不敢耽搁,更不敢犹豫,他穿过火屋,直奔楼梯,才将将上了到三楼,便见整个楼梯已被火势吞没。
楼上呼叫之人正是翰林学士乐崇阳乐大人,此时已然晕厥过去。吕穆清一把将他扛在肩膀,顺着楼梯下去是不可能了,他没有任何停留与迟疑,果断拿出勾绳,顺绳而下,直接滑到楼底。一群士兵连忙接住二人,医官也疾步迎上去施药,再看先前架在二楼的云梯,早已被火淹没,很快烧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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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二:少女
春上细雨,万物吐芽。溪水潺潺,小鱼在水草间倏来倏往。田埂小路间开满了紫色小花,老翁牵着大黄牛扛着犁耙下田,一时泥浆翻滚,水声咕咕。穿浅绿半臂短衣的小娘子背着竹篓徐徐而至,她怀里抱着一大束紫白的辛夷花,脸庞埋在花里,衬得满目娇艳。
老翁一面驱赶着黄牛,问:“又去摘花了?”
小娘子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
推开篱笆,有四五只家鸭嘎嘎欢叫,穿过小庭院,便见几间黄泥瓦屋笼在竹林之中。小娘子先用瓷罐子浇了水插好花束,方抖出背篓中的蕨菜、野葱、春笋、板栗、晚菘之类。才刚刚打湿了手要洗菜,却有老婆子从屋里出来,道:“陈老爷托人传了话,说你父亲从京里来了信,让你不要吃饭,先去一趟。”
小娘子不以为然的应了一声,从井里打出第二盆水,“我先给你和爷爷备好饭。”
老婆子道:“不必了,你赶紧去,若你父亲有事,可要赶紧告诉我。”说完,从敞屋里取下干净的裙衫,“换了衣裳再去,省得你外公又嫌我亏待你。”
小娘子颇为顺从,擦了手,拿好衣服进屋穿戴。待再出来,已经重新绾过发髻,戴了两只银钗,下面也换了素白绣兰花草的马面裙,盈盈往屋前一立,显出与周遭极不相称的端庄秀丽。有老翁弓着背从后院走来,身后牵着一匹黑马,说:“乐仪,你骑着小黑去。”
“不骑马了,我穿着裙子不方便。爷爷,我挖了一篓子春笋,若吃不完,记得好好收着,等我回来做干笋。”乐仪灌满水囊,临出门时,见屋檐下的柴火没多少了,又劈了一顿饭的木柴,方背着小包袱沿溪往镇上去。
陈府门口人声鼎沸,停着两辆绿锻大马车,并十余个奴仆官人。黄縢陈府,曾是最负盛名的酿酒世家。大约是从魏晋南北朝开始,陈家酿造的黄縢酒便是特贡的御酒。传承至陈老爷这一辈,家业衰落,面上门庭威武,实则早已破败,再加上陈家无男子继后,更显荒芜。
显然,门前的马车奴仆皆不属于陈府,如今的陈府已与平常人家无异。
陈老爷一身半旧不新的浅蓝色长衣大袖,与人在门口寒暄。
“……他们突然来信,说是遭了火灾,受了伤,让乐仪上京瞧瞧……只盼着无事……”
“乐大人吉人天相,定当无碍。不过陈老爷答应我的三十年陈酿黄藤酒,不知……”
“已经让人送到你府上了!”
“多谢多谢。”
“有劳凌老爷多多照料我家乐仪,她年纪幼,平素倒懂事大方,只是没出过远门。”
“您尽可放心。”
乐仪在旁侧听着,困惑道:“外公,您的意思是,让我随凌大爷上京?”
陈老爷点头,摸着胡须道:“你们骨肉分离已有十九年,我也老了,是该让你回到父母身边了。你也别怪他们,京城艰难,你父亲又是没有倚仗的,全凭他自己一路考学才做了京官,其中艰难,旁人难以知晓。”乐仪还要再问,身后突然窜出一个人影,猛地将乐仪掳进怀里,乐仪下意识反肘狠狠一抵,要给他一个过肩摔,唬得凌大爷忙喝住:“初儿,别胡闹!”
凌濛初这才捂住肚子,龇牙道:“乐仪,你可够狠的!”
乐仪看着眼前高高大大的公子哥,他身穿锦白长袍,头戴玉簪,拂袖间暗香扑鼻,满身贵气。他微微的蹙着眉,唇角勾笑,实在是个英武的美男子。昨儿分明还是个拖着鼻涕追在她身后的小屁孩,转眼就成了偏偏少年郎,真是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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